《被诅咒的勇者》咸鱼烤熊掌

10、第2纪元（七）

　　达蒙城内，阴暗的天空上盘旋着一抹黑日，黑暗透过幽光将阴霾撒下大地，与暗淡的神殿渗透交融。

　　漆黑的女神像矗立于神殿中央，雕像的双手微微摊开，像一个摇篮，温柔地包裹住仿佛沉睡的少女。

　　少女平躺着，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双目紧闭。

　　暮光从顶部投射在她精致的面庞上，似乎这束光扰动了她，黛西猛然睁开双眼，露出没有一丝眼白的黑眸。

　　晦暗的光束像薄纱一样舞动，黛西瞳中的黑色像被惊扰的黑蚁群，顷刻间向四周散去。

　　“人类，不可信赖。”
　　“看来精灵发现我们了啊……”

　　黛西清透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神殿大厅，溶于阴影。

　　她翻了个身，侧身贴在女神的食指上，慵懒地抬头，望向神像没有五官的面庞。

　　忽然，少女扑哧一声，咯咯直笑：“所有人都在向您祈祷呢。”

　　少□□雅地伸长她纤细的颈部，瞳中映出天空悬挂的那轮黑日，墨色像触手一样，再次填满她宝蓝色的眸子。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轻浮：“我看见了我亲爱的爷爷。”

　　“就差一点了，不是吗？”少女趴下，蜷缩在女神的掌心。
　　“您说要先解决那群小偷？哦，当然，它们太过嚣张，竟敢偷吃属于您的佳肴。”

　　“啊，爷爷带着一只半精灵走了，我还想多看看他呢。”
　　“他一定也很想我吧…… ”
　　“您要帮他们实现愿望？天呐，我必须再次赞美您的仁慈……”

　　整个达蒙城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少女的自言自语。

　　……

　　达蒙感到脊柱一凉，虽说精灵们一直都瞧不起人类，但毫无预兆将岛屿置于天空的行为，也太过突然。那些旅居岛外的精灵们，就这样被抛弃了吗？

　　“就和露珠一样，他们暂时什么都不知道。”奥菲利亚解答道。

　　线索中断，达蒙没有再和露珠提回家的事情，露珠看出他的忧虑，一直很乖巧，也没有再追问过关于回家的事情。

　　很快，三十年过去了。

　　达蒙偶尔还是会去哨站看看。
　　每次他都会待在河岸，坐在芦苇丛中凝视北方，仿佛只要死死盯着眼前的黑暗，视线就可以撕破屏障，穿透黑雾，让灵魂飘过山岭，越过裂谷，跨过达蒙城，直达那座废墟。

　　他已经很强了，在伊弗罗亚恐怕找不到比他还强的生灵了，可在神明的眼中，他和虫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掌心的黑色符号给了他新的线索，既然跨不过这片“沼泽地”，那他就来寻找登上天空之岛的方法吧。

　　他总觉得，从海中归来后，只过去了短短几年。

　　然而当达蒙注意到露珠已经够得到他的肩膀，衰老的奥菲利亚柱上拐仗，萨洛蒙的孙子出生，他才反应过来三十年时光的流逝。

　　诅咒赋予他漫长生命，扭曲他对时间的感知，分割他与同伴的岁月。

　　达蒙几乎翻透了所有记录魔族的书籍。现在，他敢说，自己对魔族的知识储备，已经与弗诺克涅不相上下。

　　书中记录，第一个发现魔族的学者，以为发现了一个全新的种族，欣喜若狂地将那只长角的小东西带回他的工坊，细心呵护，直到那个小东西越长越大，小小的工坊再也容不下它。
　　那个学者则是在某一个夜晚，成为魔族的口粮。

　　而后，魔族正式出现在伊弗罗亚人民的视野中。
　　人们恐惧如此暴虐的生物，疯狂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祈求，终于，勇者降临。

　　系统给达蒙的主要任务，就是杀死魔王。当他宣布他要去讨伐魔王时，人们才知道，那样残暴的生物，竟然还有一个王。

　　上一次探索阿尔顿王国，是因为魔族，而这一次，也是因为魔族。

　　这些年，他和奥菲利亚几乎走遍阿尔顿王国的每个角落，探寻魔族留下的痕迹。

　　他们有许多新奇的发现，比如在王国西部的一个小村庄里，村子里唯一一口井的底部，连通着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穴。
　　村民引领他们来到洞穴深处，细腻的黑色粉尘被收集在一个透明的巨大玻璃容器里。

　　“这口井是魔族凿出来的，很神奇吧。”
　　“一百多年前，由于原本的村庄水源枯竭，我爷爷的爷爷带着村民迁徙到这里，发现了一口天然水井。”
　　“魔族死绝后，某一天大家打水的时候，发现井水异常浑浊，于是派人下去检查，然后就发现了这些洞穴。”
　　“后来大家知道了这些是魔族的遗骸，并且有专家判断，这口井似乎是从下往上被凿开的。经过打理后，这些灰尘带上来太麻烦，干脆就堆在这儿了。”

　　二人仔细探查井底洞穴，根据岩石与泥土的形态，判断这些路径都是魔族用爪子凿出来的。
　　他们又花费大量时间探索迷宫般复杂的洞穴，发现所有的岔路口尽头都是死路，这一发现令二人疑惑。

　　他们也途径过达蒙“出生”的村子，那个村子在达蒙离开不久后，便被魔族夷为平地。

　　研究魔族这么长时间，久而久之，就连达蒙的梦也被魔族占领。
　　或者说，大部分的梦都在重复同一个场景——勇者手中的利剑割去魔王的半身，刺穿他的头颅。

　　魔王银色的发丝随着头颅失去支撑，拖落在废墟之上。
　　勇者跪下，十指穿过柔顺而轻盈的发梢，捧起那残缺的头颅，他凑近，深深凝视着那双血眸。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祝福这样对待你的人？”

　　魔王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暗淡的灰尘从达蒙指尖飘走，蒙盖住他的双眼。

　　梦醒。

　　周而复始。

　　越是行走，梦境便越是频繁。

　　走过这么多地方，达蒙很直观地感受到王国的衰败。

　　首先是种族的单一化。

　　矮人们的王座位处锯齿高地东部的埃尔多拉山脉，随着黑雾封锁，矮人销声匿迹。

　　精灵们遁入天空，支撑芙洛琉岛升上天空的藤蔓枯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海面之上后，再无人知晓他们的踪迹。

　　被留在人类王国内的矮人与精灵，和大部分罕见族裔一样，形成一个个隐秘的聚落。

　　其次，王国境内大量的基础设施依赖于魔晶矿，由于失去锯齿高地产出魔晶矿，许多设施经过自然磨损，损坏后无法修复。按照现在的状况，大概再过三十年，如今仍在投入使用的魔晶制品，将会全数报废。

　　消失的芙洛琉精灵们带走魔导器的部分关键技术，很快，人类会难以维系如今广阔的农田，食物产量将会大幅衰减。

　　一百多年前魔族肆虐大地，人们根据神谕，选出勇者，拯救了世界。
　　一百多年后混沌的黑雾像悬在人们头上的利剑，然而这一次，女神缄默不语。

　　有人说，这说明我们是安全的，不需要理会那片黑雾。
　　有人反驳说，创世女神怎么会允许混沌侵犯祂的领土，祂迟迟不回应我们的祈祷，是因为我们还不够虔诚吗？
　　有人怀揣希望，相信现在还不是时候，女神会在合适的时间降下神谕，就如同他们上一次选出勇者那样。

　　奥菲利亚显然是最后那类人，她坚信达蒙就是女神的神使，勇者将会再一次拯救世界，无论达蒙做了任何让她不解的事情，她也认为那些都是达蒙的布局，都是棋盘上落下的一颗颗棋子，蛰伏着，等待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只是，她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沙漏，翻转过后，只剩下最后几粒沙，将会在不久之后，无声无息地流尽。

　　于是她把达蒙带进她的密室中，准备将自己最后的珍藏全数交由达蒙。

　　密室中央放置着一个朴素的木箱，不起眼到闯入这间密室的盗贼，都不会向这个箱子投去第二眼。
　　就算窃贼动了真心思，等他们靠近木箱时，便会发现，明明和箱子近在咫尺，越往前箱子却离得越远，似乎箱子那头，是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

　　奥菲利亚打开箱子的锁，她本想给达蒙分享她这些年攒下来的珍品，比如说飞毯、龙蛋、每个月定时吐出黄金的茶壶……
　　当然，还有那张达蒙亲手绘制的魔王画像。

　　然而掀开箱盖后，她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恐惧。

　　一尊只有手掌大的女神像踩在她所有藏品的顶端。

　　纯黑的混沌女神像。
　　就像五十年前，她在达蒙城目睹的那般。

　　这个位置，本来放置的是母亲留给她的护身小像，由创世神殿的圣女亲手雕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达蒙冰冷地扫视这尊雕像，它压在画框的背面。在奥菲利亚惊恐的目光下，达蒙拿起这尊小小的雕像。
　　雕像入手坚硬凝重，手感顺滑，和普通的大理石手感没有区别。

　　无面的雕像似乎挑起嘴角，朝他讥笑。他的指节微微向内收缩，似乎这沉甸甸的黑色随时会在他手中破碎。

　　“请等一下。”奥菲利亚从慌神中平复，阻止达蒙继续破坏。
　　“把它交给我吧，我会处理好的。”

　　达蒙松开捏紧雕像的那只手，视线锁定在奥菲利亚沧桑斑驳的面庞上。几个呼吸后，他微微屈身，将雕像稳稳放在奥菲利亚树皮似的掌心中。

　　奥菲利亚的双手微微颤抖，手心接触到雕像底座，一股尖锐的痛楚就像蜜蜂的蛰伤般传来。

　　【我听见了你的祈祷。】

　　不可言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似乎无数种生物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一同拼凑出这句话。

　　她慌乱地四周张望，对上达蒙警惕的目光。

　　密室一侧的月光石照亮她的侧脸，浓重的阴影在另一侧肆意游走，聚合攀升，汇聚成人类的轮廓。

　　一位老者从阴影中朝他们走来。

　　达蒙窥见阴影中熟悉的面庞，神色凝重。

　　“老师……？”奥菲利亚愣住了，她失神地向阴影挪去，却由于太过激动，跌倒在地。

　　弗诺克涅一脸慈爱，弯腰蹲下，双手马上就要接触到奥菲利亚。

　　没有犹豫，达蒙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斩断弗诺克涅的双手，那双手啪嗒一下，掉落在地，分解成一条条黑色的小蛇，蠕动回到他们身后的阴影。

　　“老朋友，好久不见。”弗诺克涅挂着慈祥的微笑，问候达蒙。

　　达蒙一言不发，他冷着脸抬高匕首，利刃从上落下，将弗诺克涅均匀地劈成两半。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蛇从裂口处逃窜，弗诺克涅的话音仍在回荡：“我的朋友，踏入黑雾吧，相信我，这一次，你将会得到最我们最盛大的款待。”

　　款待？他已经被“款待”两次了，不会再有第三次。
　　“不，不需要，下一次，换我来好好’款待’你们。”达蒙踩住一条小蛇的尾巴，向阴影回话。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跌倒的奥菲利亚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激动的她甚至没有感知到，手中紧握的雕像变得寒冷如坚冰。

　　空气骤然凝固，死一般的寂静停滞了时间。逃窜的小蛇们像是受到感召，一股脑涌向奥菲利亚，瞬间搭建起一块黑色的墓碑。

　　接着是一场无声的爆炸，冲击波把达蒙狠狠拍向另一边的墙壁，他艰难地在狂风中睁开双眼，只见一缕缕黑色的线条宛若轻盈的柳絮，无序地飞舞在狭小的空间内，奥菲利亚和她的藏品们被拖拽其中。

　　达蒙注视着奥菲利亚像块黄油一样，被切割成无数的小块，坠落在地。

　　视野模糊，一块羊皮纸的碎片覆盖他的双目，像是不忍他看见这残忍的一幕。

　　顷刻间，阻力消失，满地狼藉，仍是一片寂静。

　　达蒙揭开覆住他眼睛的羊皮纸，一双猩红色的竖瞳从不规则的羊皮纸碎片中，与他对视。

　　碎片显然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拉扯，在下一刻彻底破碎。

　　“卡俄斯……！”
　　达蒙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怒火，仿佛要把对方的名字碾碎在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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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世神殿的大主教在枕边发现了一封信。

　　信中用极其精准的语言，描绘出一场发生在白塔内的灾难。尽管不知到是谁越过层层守卫，将信送达他的枕边，他还是立刻派人去调查。

　　现场没有找到死者的尸体，却成功发掘出信中提到的某个物品。

　　当手下的牧师向他展示那尊巴掌大的，被染黑的，由神殿出品的女神雕像后，大主教的眼神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真正的灾难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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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隐蔽的巨大礁石后，三个人影晃动，其中一人抱着一具老年人类女性的尸体，尸体上布满了缝合线，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放入停靠在海岸边的小木舟中。

　　待尸体安放妥当，另一个人推动木舟，海浪缠绕木舟，将其推向远方。

　　片刻之后，木舟几乎被海浪吞没，最后一个稍矮的人开始吟唱咒语，火焰在翻腾的海浪中燃起，明亮得如同一座灯塔。

　　他们爬上海崖，目送小木舟远去，直到冰冷的海浪淹没最后一丝明火。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安葬老师？”

　　“我的朋友告诉我，海里是安全的。”达蒙回答道。

　　他向前，走到峭壁的最高处，背对着大海，张开双臂，似乎要给他们一个拥抱：“现在，我得去找一找我那个朋友了。”

　　他轻轻向后倒去，倒向大海的怀抱。

　　海浪拍打悬崖，在暗夜中发出低沉的回响。只留下海风和浪花，在另外二人耳边轻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