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打怪记》走过大地

16、第16章 周县暴乱

　　第三年初，东南地区发生暴乱，暴乱地离江陵府不远，后被朝廷血腥镇压，抓获者当场处死。
　　林书卿念家心切，奈何西北府要务缠身，脱身不得。他修书回家，询问家中境况。
　　信一来一回，纵使昼夜兼程，快马加鞭，林书卿收到回信，已是两月过后。
　　信中开头：吾儿书礼，吾侄灵灵，近来安好？林父的信，满满一大沓纸。倒不是字多，而实在是林父的书法不怎样，写不了几句话，便写满一张纸。
　　一沓纸看完，林书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父母亲所在的周县没有暴民，无人在暴乱中受伤。肖一被师傅夸奖，说是习武奇才。只是学业进展缓慢，恐难走科考之路。
　　“叔父叔母说了什么？”雪灵走进书房，林易退出去，和小盈候在门口。
　　见雪灵来，林书卿难得地显出些许慌张。他把最下面两张信纸悄悄抽出，塞进一伙文件中。
　　“书礼，”她见他脸色通红，走近，抚上他的脸颊。“何故脸红？”
　　林书卿这下连耳尖都红得欲滴出血来。“家中来信。”他别开脸。
　　雪灵看着桌上的那沓书信，放开他，去拿来读。
　　“叔父叔母没事。”她笑得露出贝齿。“肖一是不是长很高了？”
　　再两月，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来到西北林府。
　　“我要见兄长和阿姊。”一路奔波劳累，缺衣少食，他说话气若游丝。
　　“你的兄长和阿姊是谁？”守门的下人对弱者有怜悯之心，从口袋里拿出个馒头，给他吃。
　　他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罢，他才终于恢复些气力。“林兄长，雪灵阿姊。”
　　守门的两个下人看着眼前的乞丐，怎么也看不出此人和府里那两位谪仙般的人物有联系。
　　“我去禀报。”大人和小姐素来富有慈悲之心，对外人也是如此。
　　年轻的下人继续守门，年长的下人进去找林易。他不敢直接叨扰大人和小姐，找林易林管家便好。
　　找到林易，年长的下人把情况说与他听他。林易联想到一人，但觉得不应该，他还是去找了在书房里的林书卿。林书卿一听，忙放下书籍。近来，南方频传乱民，他实在坐立难安。
　　等他见到乞丐，雪灵已和来人在前厅。鼻子灵敏如她，在肖一刚靠近，便闻到他的专属气味。
　　“兄长！”见林书卿进来，刚在雪灵怀里哭泣的肖一，抬起泪眼，悲切地喊道。“父母亲，他..他们...”无语凝噎。
　　众人心里皆是一紧。
　　下一秒，肖一昏了过去。
　　林书卿忙唤来医士，替他把脉，好在无大碍。多日劳累奔波，缺衣少食，好生注意饮食和休息即可。
　　听完医士的话，林书卿让雪灵和小盈出去，让人替他擦身换衣。雪灵也不闲着，和小盈去厨房吩咐厨娘烧菜。
　　待肖一悠悠转醒时，已是傍晚时分。
　　林书卿和雪灵在他床边守着，林易和小盈在门外候着。
　　肖一一见他俩，眼泪“刷”地往外流。
　　自兄长上次来信不久，不知哪来的一群暴民，到处烧杀打掠。林家虽说出了个官，但天高地远，暴民也不怕，拿着刀，便往里冲。家里的下人，跑的跑，死的死。他和师傅，带着父亲和母亲，想突出重围。一个暴民倒下，又来了一伙暴民。
　　在他们快要冲出家门时，不知从哪来的冷箭，朝他射过来。
　　“嗖！”。师傅挡住箭。
　　“走...”师傅颤抖着说道，血从受伤的胸口涌出。
　　他的眼泪从眼眶里飙出，但他还有父母亲，他得护着他们。
　　他拿袖子抹去眼泪，“哐！”挡住右侧砍来的刀。
　　“唰！”又拿刀利落地划过去，把周围一圈的人都封了喉。
　　不远处，又来了一群暴民，他们的身上染满鲜血。
　　“父亲，母亲，我们走。”他杀出一条血路，护着两人离开家里。
　　“嗖！”又一支冷箭射过来，他拿手抓住，箭簇划伤了他的手掌，鲜血一滴滴流下来。
　　左边的几座房屋之外的屋顶上，有一暴民，拿着箭朝他这边瞄准。
　　“嗖！”他把箭簇朝暴民扔过去，屋顶的人躲闪不及，被箭插进喉咙，没挣扎多久，便断了气。
　　“一一...”林母身子不住地颤抖。
　　“佳儿，莫怕。”林父的腿脚发抖，但还是安抚着自己的妻子。
　　“孩儿在这。”肖一朝他们转头一笑，脸上身上都溅满鲜血。
　　他带着他们，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暴民。暴民数量众多，在街上为所欲为，对不服从者一概杀死。
　　“嗖！”在一处落败的农院旁，跑出一伙暴民，朝他们砍过来。
　　他拿刀回击，可是人太多了，他体力渐渐不支。
　　“一一！”林母高声喊道。
　　他的右侧有暴民趁他不备，砍了过来，但他没被砍中，林母挡在了他的身前，鲜血沿着暴民的刀喷出来。
　　“啊！！！”他痛从心来，抱住母亲，挥刀把那暴民拦腰砍断。其他暴民见到他发狂的样子，一时间不敢上前。
　　“佳儿！佳...儿...”林父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从肖一手里接过林母。
　　“娘...”肖一紧咬双唇，不敢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一一，没事的。”林母的嘴角渗出血，声音虚弱。“老爷，别哭了，吓到孩子可不好。”
　　林父抱住妻子，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我控制不住。”
　　“真是个爱哭鬼...”林母的呼吸愈发急促，腹中涌出大量鲜血。
　　暴民从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纷纷提刀朝他们砍过来。
　　“爹，你带娘亲先走！”他用内力把暴民逼退，再凌空飞起，朝其中的几个砍去，那几个当场被砍死。
　　林父想带妻子先走，但是还没走两步，林母便口喷鲜血，再动不得半步，林父只好扶她坐在地上。
　　其余几个骇然，慌乱逃窜，但有不服气者，见到林父林母，气从中来，抬刀砍去，林父挡在林母身前，身中数刀。待肖一解决完身旁的暴民，跑到他们身旁，把那暴民砍死时，林父的气息已经很薄弱。
　　“一一，”林母轻声说道。“不要伤心，为人父母，最见不得孩子伤心。”
　　“不要怕。”林父艰难地扯出个微笑。
　　肖一泪眼婆娑。
　　“娘亲要走了。”林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着他的脸庞。“跟兄长说声，莫伤心。”
　　“佳儿，我就来。”林父声音温和。
　　“好...”肖一双肩颤动。
　　林母回望相处多年的人，夫妻二十余载，足矣。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无力地垂下。
　　“娘...”他觉得心脏抽痛。
　　“不关你的事，是这世道的错。去找你的兄长...告诉他..我们很为他骄傲...”林父气柔若丝。“你也是我们的骄傲...不管时间多久，你都是我们的孩子...”说说停停。
　　肖一的眼泪一滴滴地砸在地上。
　　林父慢慢地说道。“你娘她胆小，为父得去陪她。”说完，便阖上了眼。
　　天空灰暗，黑云压城城欲摧，暴风雨欲来。
　　他强打精神，在附近找来一个小推车。此处偏僻，之前已被暴民扫荡一波，他们不幸遇上游荡的一伙人。除掉这伙人之后，周围静谧许多。放眼放去，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
　　他把父母亲搬上小推车，推着他们到一处小山坡，寻了处绿树环绕，旁有山泉，能看到县内的地点，葬了他们。
　　葬完父母后，他趁乱偷偷回镇里，远远地便看见，林家燃起了大火。拿着火把的暴民，在欢呼。他不敢贸然行动，在一处暗处躲到天黑，等暴民们离开，他才回去。等到家门口时，往日里庞大的林家，已化为灰烬，师傅的尸体和下人的尸体也化为了灰烬。
　　他在废墟里站了好一会儿，目之所及处，皆是荒凉。
　　“后会有期。”他朝地面狠狠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去。
　　街上有无数的死尸，他从一死尸上扒下一套素衣，换下身上血迹斑驳的华服，开始北上。
　　听完他的话，林书卿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书礼！”
　　“兄长！”
　　“少爷！”
　　“大人！”
　　一阵兵荒马乱。
　　再醒来时，夜深人静，林书卿已躺到床上，床边守着一群人。
　　雪灵泪水盈盈，小盈拿着手帕抹泪，林易背过身擦眼泪，肖一眼神哀戚地望着他。
　　“回...去。”林书卿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他书写一封假命，由其他下人转由驿使传达。
　　“少爷，马匹已备好。”林六从外面进来。他似乎提前预知林书卿要做什么。
　　等不及上面回复，他们草草收拾行囊上路。
　　肖一不肯留在府里，林书卿拍拍他的肩膀。“不可勉强自己，若有不适，要告知兄长。”几年时间，肖一已长得跟他齐耳高。
　　“知晓，兄长。”肖一乖乖地点头，脸色苍白。
　　马车颠簸在路上，路上收到不少来自南方的消息。
　　江陵府素来是富庶之地，为朝廷提供源源不断的税收。江陵暴乱，圣上震怒，下狱江陵府的郑知府，调任杨知府上任。杨知府雷厉风行，手段果狠，派出官兵围剿暴民，且告密者重金有赏，另大义灭亲者可免罪。
　　一月过去，江陵府暴乱平息，暴民首级挂城楼示众。
　　快马加鞭，四个月的路程，被缩短成两个月。待他们到达周镇时，远远地便看到城楼上，挂着一排森森白骨，周围蚊虫萦绕。往日欣欣向荣的周镇，如今一片狼藉。幸存下来的民众，目光尽是悲怆。
　　他们先去拜过林父林母，再回到林宅，雅致大气只剩下了灰烬。
　　“是...少爷和小姐吗？”旁有人迟疑地唤了句。
　　肖一最先认出。“林妈，你没事？！”来人是林府的管家婆子。
　　林妈见真是少爷他们，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大少爷，二少爷，小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暴乱前一日，家里有事，她回家一趟，侥幸逃过一劫，哪曾想，竟听到林府遭难。她日日来这里，看看能不能遇到少爷他们，好把发生的事情说与他们听。
　　“林妈...”小盈拿出手帕给林妈擦眼泪，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瞧你，怎又哭上了...”林易上前，本想安慰她，可触及眼前荒凉的景色，眼眶泛红。
　　雪灵没看见有鬼魂，他们许是都去投胎了。
　　林书卿静默无言，微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袂，显得他愈发消瘦。
　　林六看着林宅的废墟，似乎见到老爷宽厚的笑容，和夫人温和的眼神。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他们前方跑过。
　　“节哀。”半晌儿，那人又跑回来，平静地说道。
　　“你为何在此处？”雪灵问道。
　　林书卿见他出现，便只此处有异物。
　　张十三看着其他几个不知情人，犹豫半会儿，问道。“不便告知，你和这位小哥能否跟我走一趟？”他看向林六。
　　林六默不作声。
　　雪灵本想拒绝，林书卿说道。“去吧。”
　　雪灵和林六跟着张十三走了。
　　林书卿让小盈带着林妈到马车上休息，他和肖一还有林易，在废墟中翻找，看有没有剩下的物件。林宅众多的下人和肖一的师傅，都在这灰烬中，要是能找到什么物件，为他们立坟便是好的。
　　他们找遍整个废墟，也没发现什么物件。
　　天色渐暗，林六独自一人回来。
　　他来到林书卿耳旁，耳语一番。林书卿想了想，对几人说道。“张道士，需为亡灵安魂，引他们走向往生之道。”林妈面露惧色，小盈和林易眼里有着不安。
　　林六解释道，所引之魂，皆是你们熟悉之人。
　　他们终是定了心。
　　于是，林六便带路，去到一座山上。
　　张十三摆坛作法，口中念念有词。雪灵席地而坐，闭眼，呼吸均匀，周围张开一个巨大的结界。
　　肖一见到有无数死状惨烈的亡魂跨过结界而来，聚在张十三周围。
　　“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只听见张十三说出这一句，他的周围迸发光芒，围在他身旁的亡魂通向光明之路。
　　光芒褪去，张十三示意他们站到结界的边上。林妈，小盈和林易自然看不见结界，林六引他们到各自的位置，让他们闭上眼睛。
　　肖一和林书卿则站在结界正中间。
　　“林妈，你可知宅里所有仆人的名字？”林六问道。
　　林妈四肢微颤。“知晓。”
　　“你只管把这次暴乱中去世仆人的名字喊出来。”林六说道。“其余，不管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林妈脸上的血色褪去。
　　见林六安排好，张十三归位，开始念咒，林妈把宅里已逝的仆人一个个喊出来，声音不大，被喊道名字的亡魂穿过结界，聚到林妈的周围，低声私语。
　　林妈冷汗涔涔，声音越来越大，亡灵越来越多，直到林妈念完名字，才没有亡灵继续跨过结界。
　　“叮铃铃！！！”张十三摇响铃铛，把亡灵召集到他身旁，念起超声咒。咒毕，亡灵离开凡间去投胎。
　　林妈晕倒在地，林六把她扶到一旁。如此一来，亡魂只剩下三人。
　　肖一口中唤着师傅，眼泪从眼角滑落。
　　余下几人齐声唤着林父林母。
　　微风拂过，林书卿觉着脸庞被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书礼，长大了。”林母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吾儿是个大人物了。”林父欣慰地在旁边说道。
　　林书卿睁开眼睛，母亲依偎在父亲怀里，温柔地看着他。
　　“爹，娘！”肖一睁开眼，失声喊道。他的师父跨结界而来，见他眼里只看着老爷和夫人，也不恼，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一一，你瘦了好些。”林母心疼地说道。“没吃饭吗？”
　　肖一抽抽鼻子。“吃了，吃得很饱。”眼泪大滴地滚落。
　　“快擦干眼泪，师父看着你呢。”林父无奈地摇摇头。
　　肖一扭头，见到师父。“师父...哇！”哭得更大声了。
　　“男子汉大丈夫，哭过这回可就要坚强了。”师父如生前般，慈祥地想摸摸他的头，只是手碰不到他。
　　肖一边抹眼泪边点头。“我会好好听师父...听娘亲...听爹的话。”
　　“以后要好好听兄长的话。”林母柔和地笑着。
　　“有事找兄长，莫藏着。”林父补充道。
　　“为师能教的都教与你了，无需再听为师的。”师父素来严肃的表情露出些许感慨。
　　“孩儿会照顾好肖一。”林书卿的眼光舍不得从父母身上离开。
　　“书礼，娘知你自小聪慧，”林母感到欣慰。“只是，吾儿，循内心。”
　　他沉沉地点头。
　　雪灵感应不到周围的其他魂魄，她便收起结界，飞到他们之间。“叔父，叔母。”她伸手抱住他们两个。虽普通人触碰不到他们，但雪灵是妖，可随时碰到他们。
　　“哎哟，这孩子。”林母假装叹气。
　　“我这老腰！”林父假装腰疼。
　　“叔父，又骗人。”雪灵假装责备，鼻子却酸酸的。
　　“老爷？”林易闭着眼，试探性地问道。
　　“夫人？”小盈轻轻地喊出声。
　　他俩见不到他们，只能听到声音。
　　“辛苦你们了。”林母说道。
　　林父点头附和。
　　他们依依不舍地叙旧，讲着过往，眼看就要天亮，张十三打断他们的谈话。
　　他们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在张十三的咒语中，三人渐渐消失，最后只留下林父的一句。“书礼，可还记得书信中为父提到的？”
　　林书卿回到。“记得！”
　　半时辰后，林妈悠悠转醒，想着昨晚的事，脸色微白，但看着山上的宁静，听到张十三说。“他们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心里变得平静。
　　几人下山，林书卿安排人把林父林母的坟迁回祖坟。祭拜过后，一行人，带上林妈，一同回西北府。
　　张十三与他们分离，再次踏上云游之途。
　　回到西北府，朝廷并没追究他的渎职，文书写道：感念孝心，以功抵过。
　　不久，肖一说要去参军。林书卿思索再三，在肖一的一句下“兄长，我想给天下一个太平。”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