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画之名》小呼噜怪

10、朝朝暮暮

　　经历了这么大的灾难，众人都有种捡了一条命的感觉。

　　经过调查发现，这场大火最初的起火点是在宝莲山下的三省六部一带御史台吏杨浩家，这场大火向北一路狂虐，烧掉了半个临安城，御史台、司农寺、将作监、军器监、进奏院、文思院、御辇院、太史局、军头司、皇城司等衙署或官库俱为灰烬。

　　几万户民居被毁，受灾居民达五点三万余家，无家可归的百姓有十八万多，死亡五十九人，可见惨烈程度。

　　画院正殿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画师们只能临时挤在后院残存的几间房屋居住，一切从简。

　　隔壁贾师古的宅子还有几间是完好的，他便接了几个年纪小的画学生过去住，厨娘给孩子们做点简单的饭菜，馨儿除了照顾翁翁，也给厨娘打打下手。

　　梁楷住在其中一间厢房，帮忙看管照顾这些刚进画院的画学生。

　　赵与晟放心不下梁楷，时常来看他，一同出生入死救火的经历让两个人心里更看重彼此了，之前是惺惺相惜，现在可以说是共患难了。

　　画院日课停了，但俸禄还是照旧。

　　几个上了年纪的画师聚在一起议论：

　　“不知画院何时重建啊？”

　　“有传闻说要取消画院重建。”

　　有人说：“这样也好，打破宫廷画师与文人画家的围墙，我们也好在市场上做些书画买卖补贴家用。”

　　又有人担心地说：“若没有了画院培训，年纪尚小的画学生们该何去何从？画艺不精，俸禄又寥寥无几，恐怕难以糊口啊。”

　　“唉……”，大家唉声叹气。

　　众多画师挤在小小的后院终究不是办法。

　　赵与晟这天又来找梁楷，顺便去看望贾学正，他老人家在火灾中受到惊吓，又得了风寒，一病不起，馨儿守在身边日夜照顾。

　　走到窗下，见梁楷和陈居中坐在贾学正榻前的矮凳上听他教诲。

　　贾师古咳得厉害，“咳咳…画学生们刚从各地来到临安，还未适应这里生活就遭此变故，人生地不熟，年纪又小，我如今……咳咳咳，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们要多照拂他们。”

　　陈居中把手里端着的水送到贾师古嘴边，“学正，您别操心了，他们这几日吃喝都很好，又不用上课，我看他们倒是开心得很。”

　　贾师古刚喝进一口水，“咳咳咳”呛到咳得更厉害了。

　　梁楷轻蹙眉头使眼色瞪了陈居中一眼，接过贾师古手里的杯子，“学正，画院重建不知何时动工，恐怕需得一年半载，但画技一日不练就会手生，因此，日课不能停。”

　　贾师古点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啊。”

　　梁楷继续道：“不如这样，我负责教授人物类日课，陈抵侯负责翎毛走兽类，至于山水画，就让夏艺学负责，我们学艺不精，但愿为学正分忧，等学正养好身体，再另作安排。”

　　陈居中忙跟着讪笑道：“对对对，愿为学正分忧。”

　　贾师古点头，“好，就这么定吧，咳咳咳……，这几日城内情形怎么样？”

　　梁楷叹了口气道：“一片狼藉，御街店铺几乎烧毁，有无家可归者只能露宿街头。”

　　贾师古长叹一声：“想不到竟遭如此天灾。”

　　梁楷道：“是天灾，亦是人祸，身为侍卫步军司官员的夏侯恪，火灾当晚因醉酒不能指挥救火，导致手下潜火队群龙无首，放任大火延烧至朝天门内，官家已经罢了他的官。”

　　陈居中道：“是啊，官家还下了罪己诏，又拨钱16万两，米6万余斟，用来赈灾救命。”

　　赵与晟在门外听了一会儿，默默退了出来，见馨儿独自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树上的雀儿叽叽喳喳打架。

　　他在旁边坐下，也望着树梢：“一场大火把雀儿的窝都烧没了，可怜。”

　　馨儿说道：“我们又何尝不是？但比起那些命都没了的人，我们又是幸运的。”

　　赵与晟点头，想起了那晚见到的惨状。

　　馨儿见他有些难过了，又换了话题，“姐姐托我带话给你，多谢你和梁抵侯那日救火之恩。对了，姐姐说你受伤了，托我带了金疮药，但你几日没来，我便忘了，这会儿给你怕是晚了，伤口已经愈合了吧？”

　　赵与晟忙道：“没愈合，快拿来吧。”

　　馨儿从袖子掏出来给他，赵与晟端详着金疮药的小盒子，嘴角露着笑，仿佛里边装的不是药，而是一封写满相思的情书。

　　馨儿看他傻傻的样子实在好笑，又道：“还有一事，过几日姑母带姐姐来看翁翁，到时若小公爷在画院，姐姐会亲自道谢。”

　　赵与晟一脸不敢相信，“真的？！清如要来？还说要见我？”他嘿嘿傻笑了起来。

　　馨儿哼道：“你别想太多了，只是感谢而已。还有，你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定入不了姑父的眼，我要提醒你，姑父连才高八斗的状元、才貌双全的探花都拒之门外过。”

　　赵与晟笑着，“改了改了，我以前是名声不太好，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

　　又拱手问道：“还要请教馨儿小娘子，不知道泰山老大人眼里，什么样的才算乘龙快婿？”

　　馨儿啐了一口，“八字还没一撇呢，谁是你泰山了？真不要脸。”

　　赵与晟道：“你告诉我不就有那一撇了嘛！”

　　馨儿扭过头去：“罢了，你没救了，孺子不可教。”

　　赵与晟哈哈笑了，又正色道：“逗你玩的，我待清如是真心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过关斩将，娶她进门，并且对她好一辈子，你信我。”

　　馨儿转过头来道：“我信你没用，就算姐姐信你都没用，你得让姑父信你才行。”

　　馨儿托着腮，叹了口气道：“如今画院没了，梁抵侯他们没处画画，这几间屋子空间这么狭小，可怎么办啊，翁翁也为此事犯愁。”

　　赵与晟忙起身道：“对，差点忘了正事，我找贾待诏正是为此事。昨日我跟爹爹说了，把一处位于翠芳园的的别院腾出来给画师们暂用，以解画院燃眉之急。那里远眺西湖，风景极好，空气也清新，你翁翁的咳喘也能缓解一些。”

　　馨儿终于眉头舒展地笑了，“真的？那可太好了！馨儿替翁翁多谢小公爷了。”

　　这时，梁楷端着贾学正的药罐走了过来，看到二人在台阶处有说有笑，他紧抿了嘴角，心里泛起一股酸意，想绕路走开。

　　赵与晟见到梁楷，喊到：“梁兄，我先去看贾待诏，等一会就来找你，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馨儿见到梁楷，起身迎了上去，“梁抵侯，我来吧！”，她的手指无意间碰触到梁楷端着药罐的手，梁楷不自觉往回抽了一下，脸上透着克制的冷淡和疏离。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药罐烫手，我来就好。”

　　馨儿望着他怔住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眸子里的光瞬间暗淡了。

　　又过了几日，午后，清如跟着母亲一起来看望外翁了。

　　赵与晟得到消息急匆匆地赶过来，他特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袭青衫，腰间束着玉带。这几日他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既激动又紧张。

　　他来至贾师古房前窗下，探头看到一个身着华丽衣衫的妇人坐在贾师古床前，清如在旁边立着，还是那样清婉动人。

　　这位坐着的就是清如母亲一品诰命夫人了吧，果然雍容华贵，气质不凡。

　　他听见清如母亲正对贾待诏说：“爹爹，画院此番遭难，恐怕一时难以重建，您就随女儿去相府安置吧，这样女儿也好放心。”

　　贾待诏摆了摆手，“我看过了郎中，没有大碍，腿伤不严重，只是有点咳嗽气喘，都不碍事。

　　清如跟着母亲的话道：“外翁，您还是跟我们去府上吧，让我也能向馨儿一样在外翁身边尽孝，况且府里请太医院的大夫日日照顾，病也能好得快些。”

　　贾师古对清如道：“如儿有这份孝心外翁知道，画院里事情太多，今年又新进来些画学生，我得守着他们，日课还要盯着，不能松懈啊。”

　　他又看向清如母亲，“这里有馨儿照顾，一切都好，女儿不必挂心。”

　　夫人见说不过他，也只好作罢，又继续聊些别的家常。

　　清如见赵与晟的身影在窗外徘徊，便缓步从屋内退了出来，与他一前一后来到长廊尽头。

　　清如屈膝行礼道：“多谢小公爷与梁抵侯那日救火之恩，奴奴带了两件薄礼表示感谢，礼轻心意重，小公爷千万不要拒绝，也请替我转交梁抵侯。”

　　说罢从旁边婢女手里接过两件礼盒，缓缓说道：“这一件是崔白的一幅写生禽鸟图，听闻小公爷爱画，这件是给小公爷的，不知是否合你的心意；另一件是一块上好的龙尾砚和奴珍藏多年的澄心堂纸，送给梁抵侯的。”

　　赵与晟温和地盯着清如的眸子，只见她眼眸低垂，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说话声音如婉转的旋律。

　　她说了什么赵与晟全没有听进去，只是她说一句，他便应一句：“好”，“好”。

　　清如说罢关上盒子递给他，他却不伸手去接，清如抬头时二人四目相对，赵与晟低头看着清如，他脸颊绯红，耳朵根都红了，却不舍得移开目光，胸膛里的火快要抑制不住的燃烧起来。

　　片刻后，他才用有些发抖的声音轻声道：“知道你要来，我这几日……总在心里盼着……”，他顿了一顿，喉结动了动，嘴角漾起了微笑，“又见到你了，真好。”

　　赵与晟鼓起勇气：“若能朝朝暮暮相见，该多好……”

　　赵与晟平日很是能言善辩，爱高谈阔论，但不知怎么，只要跟清如单独相处，他就脸红到耳根子，话也说不连贯了。

　　清如以前听说国公府的小公爷因为不务正业的名声，许多世家大户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不然不至于二十岁还未娶亲。如今看来，他非但不像外人传的那般纨绔，反而为人和善、有勇有谋，就连模样，都称得上玉树临风，俊美无双，脸红的时候更是……

　　清如心里想着他刚刚说的“朝朝暮暮”，也羞得满面通红了，清澈的眼眸里透着说不清的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