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时见鹿》Sirens吖

1、“你和他一样都让我觉得恶心。”

　　病房里，仪器滴答作响，床上的人正深陷梦魇，眉心的褶皱逐渐加深，额前沁出冷汗。
　　红彤彤的夕阳越过窗户，斜落在教室那个瘦小单薄的身影上，在课桌走廊地上投下一道阴影。
　　女孩正伏案安静写题，未曾分心去注意身后的人。
　　“林深，我写完了。你还有多少？”脆生生的声音传入耳中，男孩慌乱抬眼，直接撞上那双清澈，笑意盈盈的眼睛，手中转动的笔啪嗒掉落在桌面上。
　　画面一转，太阳当空，明晃晃地照得人眼睛疼。
　　两人一高一低，只隔了一步距离，男孩背着光，却看不太清女孩的面容，或者说，男孩从未觉得眼前一同长大的女孩如此陌生。
　　视频里播放的内容还冲击着他的眼球，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耳膜也受到激荡：
　　“你和他一样都让我觉得恶心。”
　　午夜梦回，这句话一次又一次漂浮在梦魇里，如同湿腻冰滑的黑蛇一般，缠绕在他的脖颈上，碰不得，拿不掉。
　　不过这句话似乎也像什么开关，因为每次这句话一但在耳边响起，林深的梦魇也随之结束。
　　医院走廊的灯光顺着病房门的透明玻璃进入，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明亮，加之窗外的皎洁月光，病房内似乎晕染着一层水光。
　　缓缓睁开眼，林深平复好呼吸，望着天花板，脑海一片空白。
　　这时，病房外传来细微的谈话声，很快再次恢复安静。
　　林深也注意到门外声响，往门口扫了眼便收回目光。
　　夜色入深，林深脑海却是清明。
　　一闭上眼，耳边便环绕着那句话，林深不敢再去回忆。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听了会儿夜，没一会儿，嘴角反倒带了些自嘲的笑：如你所说，我果真懦弱。
　　懦弱到，再不敢明目张胆地谈起你。
　　我知道我也不配。
　　可是鹿十一，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
　　我都快要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你说得对，我和你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我都没察觉到你的异样，我有什么资格说爱你。
　　十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没资格见你。

　　深夜，住院部恢复了白日不曾有过的安静，只是走廊依旧亮堂。
　　值班护士取完药从病房出来，女生依旧一个人在病房门外坐着。
　　一连几天，女生总是晚上九点准时出现在住院部走廊，然后在病房外坐到凌晨，再一个人悄然离开。
　　值班护士不清楚她和病人什么关系，但几次下来，她总挑没人的时候来，并且她不进去，也不询问病人的情况，只是安静地坐着。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特别是晚上，空气是刺骨的凉。
　　再加上医院走廊始终比不上病房暖气十足，从病房出来一会儿，护士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想着，护士走近，开口道：“病人这两天情况比较稳定，各项检查都挺正常的。”
　　但严重的情况，终究是没说出口。
　　“晚上凉，别坐太长时间了。”
　　听到声音，原本有些怔然的鹿念缓缓抬头，见到来人，熟练地扯了个和善的笑：“谢谢，麻烦你们了。”
　　或许是坐得时间久了，鹿念的脸色有些苍白，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护士也被吓了一跳。不过注意到女生那张惊艳的脸，护士不免猜出其中的弯弯绕绕。
　　看着眼前不顾自己身体的年轻人，再想到自己高三的女儿，护士随即苦口婆心劝道：“你要担心他，白天来陪陪他。你这样晚上折磨自己算怎么回事，回头自己再生病，到时候家里人又担心。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随意糟蹋身体，老了有你好受的。”
　　鹿念不是听不出这番说教中的关心意味，低头压抑着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抬头时再次朝她甜甜地笑了笑：“没事的姐姐，我等会儿就走。平时麻烦你们了，您赶快休息吧。”
　　这姑娘笑得可真好看啊！
　　嘴也甜。
　　不过说是这么说，鹿念没动，依旧坐在椅子上，突然想起什么，“姐姐，麻烦您不要跟别人说。”
　　护士当然知道别人指的是谁，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几秒，见劝说不动，叹了口气离开了。
　　世间情字最难解。

　　“儿子，昨晚睡得怎么样？”
　　一大清早，吴娟拎着早餐盒到病房，一边问着，一边把饭盒里的南瓜小米粥往小碗里倒。
　　“昨天晚上睡得还挺好，睡得早，今天早上醒得也早。”林深洗漱完就坐在床上发呆，看到吴娟，自觉地取下吸氧管，顺带着懒散地伸了伸懒腰，一副轻松的神色。
　　接过吴娟递过来的大半碗粥，林深满足地往嘴里送了一大勺，然后避开吴娟的目光，含糊不清道：“妈你早上不用过来了，我让小李给我买点早餐就行。你还能多睡会儿。”
　　“老了哪有那么多觉，”吴娟疼爱地注视着林深，眼中满是不舍，“再说了，这是你爸亲手熬得，外面买的怎么比得上。”
　　这几年林深身体一直不好，病情反反复复。吴娟身为医生，自然对林深的情况了如指掌。望着林深那日渐凹陷的眼窝，吴娟强忍着内心的颤意，伸手去揉了揉林深额前的碎发。
　　她向来对生命怀有敬畏之情，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做医生。从医数十年，面对有些病人，她能帮就帮。不能说次次妙手回春，但也问心无愧。
　　以往对病人只是抱有同情，但自此林深生病，吴娟才真真切切体会到那些生病孩子的父母的感受。
　　她真恨不得生病的是她。
　　“确实，我爸的厨艺一绝。”林深微微皱了下眉，强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和吴娟聊天，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妈，我中午想吃爷爷包的小馄饨。”
　　都说病来如山倒，不到十天，刚住院那天还合身的病号服此刻松松垮垮地搭在林深身上，衣服下形销骨立。
　　吴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所以听到林深主动说想吃东西，吴娟比中了五百万彩票还开心，边应声边往外走：“好好好，我这就给你爷爷打电话，让他中午给你包馄饨。”
　　“妈，你和爸昨天晚上又来医院了吗？”
　　“没有啊。”吴娟正准备关上病房门，“我和你爸给你送完晚饭就回去了，晚上去看了看你爷爷。怎么这么问？”
　　林深又往嘴里送了口，缓缓解释：“没事，昨天半夜被走廊的声音吵醒了，以为你和爸不放心又来了，那估计是别人吧。”
　　“应该是吧，那你吃饭吧，你别动，等会儿让小李来收拾。我先去上班了。中午给你送小馄饨吃。”
　　林深笑着冲着吴娟挥了挥手。
　　房门关上，林深脸上的笑容维持了半分钟，捧着碗靠在床上捏着眉心坐了会儿。估摸着时间，林深把碗往桌子上一放，从床上一跃而下，直奔厕所马桶。
　　他一口都吃不下。
　　爸妈，对不起。

　　九点，护士站在值班室配药，一抬头，便是熟悉的身影。
　　唉！
　　护士拿着配好的药瓶往外走，顺手拿了个她自己准备的发热贴，路过坐得笔直的鹿念，塞到她手里。
　　“谢谢。”
　　鹿念捏了捏手里的发热贴，再次在门口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坐下。
　　“吴医生。”护士从病房出来，看着缓缓走近，略显惊愕的吴娟，下意识扫了眼仍旧毫无反应的鹿念。
　　这一声，似乎是在提醒鹿念。
　　听到声音，鹿念猛然抬头望过去，见到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庞，惊讶，愧疚和恐慌一一在眼中闪现。
　　吴娟已经走到她跟前，脸上依旧一副温婉和蔼的模样。
　　注视着这张脸，旧时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倾泻而出，鹿念一时有些失神，等她准备扶着墙站起，吴娟已经捧着她的手在她旁边坐下。
　　手心温暖而有力。
　　就像吴娟第一次拉她手的时候。
　　“念念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吴娟慈祥地打量着她，顺手拢起她耳边滑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鹿念呆呆望着她，良久，低头开口：
　　“阿姨，对不起。”
　　声音晦涩暗哑。
　　“傻孩子，不用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吴娟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鹿念的头，随即眼中含泪。
　　你也是受害者。
　　至于林深，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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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