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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婚 ...

  •   天地万丈,华灯初上。

      街头巷尾。
      “唉唉,你听说那事没。”布衣朝身旁人使了个眼色。
      “那哪能不啊,都传几里地了。”另一个布衣拱了拱肩膀,看戏般笑。
      “那位这诏书下的,明着辱那靖王嘿。靖王那脾气还是个好惹的?有好戏看咯。”

      另一人瞄了瞄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咱说,靖王自从那场变故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冷漠的……啧啧啧。今上早看那靖王碍眼了,把罪臣的儿子配给他,简直就是砸靖府的门匾。话说先帝后,今上是越来越把他当眼中钉。”

      “可不是,连那先御史大夫璩大人的儿子一块看不顺。这不,叫那啥,一箭,双雕!下一步怎么招,你说是不是一块发配封地啊哈哈哈……”

      “你可别说,你可真别说哈哈哈!”

      笑声漫在巷子里。
      靖王府的事成了最热腾的茶后闲话。徽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靖王府中,大红的灯笼挂上门檐,显却得正门的牌匾有些风霜了。长束的盛绸延至府内,艳丽的浓红披上了整个王府。西下的落日烧起半边天的绯云,斜斜照着靖王府三字。一片鲜红打上烈色,便如血般。

      接亲的队伍还在路上,府中人低着头,细起眼,三三两两的进出。府外的暗处闲人举着指头,磕一把瓜子,眉来眼去的议论着。也没人愿意约束,没人不敢把这当笑话。
      今上轻飘飘的一纸诏书,结了荒唐连理,结了靖王和罪臣之子的连理。

      怎么看怎么嗤鼻,怎么说怎么笑话。

      靖王现在什么脾性?暴戾躁郁,冷血冰面。能对那罪臣子有好脸色看?还真是折磨了那罪臣子。
      现在谁还愿意提起这两人当时的贤名。人不过就是这样,风往哪边刮,草往哪边倒。一切看着今上的脸色。

      明摆着打压靖王府。

      “冷血冰面”的靖王却不以为意,耐心在正堂候着。
      这场“喜”事无比荒唐,注定不会真的热闹,唢呐有气无力地吹几声便当一曲喜乐,刺目的红绸也只不过用来敷衍。窗璃上的红花快要被风吹碎了,不会有人去重整。外人看来的盛大不过是虚的,实则仓促冷清。府中上下无人有脸面提及此事。

      不多时,终于等的一架喜轿好生慢悠从街头抬过来。随行队伍自顾自的走,困的直接打哈欠,撒喜钱的人的胳膊垂着扔。
      “哐啷”声碎碎地轻响。铜钱不是新的,丢在路边也很少有人捡。

      似乎没什么人有好脸色,发了内心的觉得晦气,只是面上没那么明显,敷衍了事。

      喜轿抬得很不稳。轿中人的脸隐在红盖头下,一直静静垂着眼,双手交叠得端正,肩脊不曾有一刻因颠簸而弯下。这人似乎脾性很好,风言风语听进耳中却不恼,没有怨言,只是扯了扯唇角。

      下唇的点绛被抿得淡了,眸中无忧无喜,不知看在何处。
      红盖头似乎为他挡去了什么。

      璩辞下了轿,只有府中管家搀着他进了正堂,盖头遮住视线,他走得慢了些。穿进游廊,脚一步步踩在实地,嫁衣烈色如火,与夕阳相得益彰。模糊瞥到一抹长身玉立的人影后,璩辞安分走到了靖王右侧,老实站定。

      正堂有些寂静,上位的眼光肆无忌惮的打量两人。

      如果抛去别的不谈,这对的确无比相配。先帝年间沦为佳谈的除了崇元五才、无非这对竹马之交。弱冠之龄,盛是意气。

      靖王比璩辞稍高了半个头,身姿如松。反倒却显得璩辞太过消瘦,隔着宽敞嫁衣也隐约能见单薄身型。

      红袍如火,玉冠清冷。
      衣摆垂地,龙绣精致。
      这会是最盛大,最相配的一场大婚。
      先帝会亲自坐于高堂,接受两拜。是万人瞩目而不可得。十里红妆,千两聘礼。
      如果是在崇元年间。

      “一拜天地——”
      礼官开始高喝。

      璩辞双手拢起,与身侧人一同拜向前方。

      “二拜高堂——”
      璩辞规规矩矩地拜。

      “夫妻——对拜——”
      礼官刻意拖长了嗓音,仍能听出幸灾乐祸之意。一旁的管家立时青了脸。

      璩辞这时了然,这礼官毕是今上派来监视的罢了。他觉得好笑,任人监视,何必强添这分没必要的热闹,多丧兴。

      虽是这样想。礼还是得行。

      璩辞规规矩矩转向对方,慢慢躬身,弯腰。却没发觉自己将对面的大红束绸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靖王倒也没有出声提醒。

      只不过一直观察着他。

      礼成。
      ……

      没什么人参宴,璩辞不用假意勉强自己敬酒,很快回正房坐下了。

      正房很宽敞。

      龙凤烛,合衾酒。

      本应十里红绸,鼓乐喧天。
      本应玉冠红袍,繁华失色。

      江垂云拿过酒杯递在他手中时,璩辞觉得倒是委屈了江垂云。

      不待璩辞回神,江垂云自然将腕心贴在璩辞腕间,手臂相交,红袖垂错。璩辞就着对方的手饮下合衾酒,这个姿势让璩辞不太方便,便只能把脸微微凑近了一些。

      酒是烈酒,入喉有些撕裂的的痛。璩辞并不喜欢,一点点饮了。

      盖头措不及防被扇柄挑开,昏黄的烛色一片片肆意打在璩辞的脸上。璩辞眉眼很淡,静不起波澜。长眼半垂,于是自成一幅山水被隐去的墨画,看不尽,看不透。而右眼角的泪痣平白添了几分勾人。

      江垂云看了一会儿,璩辞并没有动作。

      江垂云望着,眯了眯眼笑,带几分危险开始试探着:“既然嫁进府当王妃,不知道该做写什么?”

      璩辞没说话,终于抬起眼,不避不让,对上了江垂云的目光。
      一片平静对上几分危险。

      璩辞甚至觉得想笑,试探我是否真心嫁进来,是否幕后操纵这些事么?

      你想知道我的目的,我倒也好奇你想作甚。

      江垂云的笑深了些,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璩之灼,你变了。”
      你性子变了。也聪明多了。

      璩辞只是淡淡地笑看江垂云。
      你何曾不是。你也变了。

      他们打小相识。江垂云少年时认的老师是璩辞的父亲,即故御史大夫。小靖王每日都会来璩府听御史大夫讲授经书。那时璩父还没空管璩辞,任了他在院子打枣捉虫。
      小璩辞有时也会趴在窗外看江垂云上课。

      江垂云小时候是个小正经,听书的时候做的笔直端正,捧着经书,御史大夫念一句他便跟一句。小璩辞看得很快想睡觉,这些课他都觉得无趣发霉了。被父亲追着揍也没见愿意认真看过。

      江垂云休息的间隙时,小璩辞看他有空闲,便经常去闹他,常常逐着正经寡言的小靖王。

      小璩辞摘枣子扔他,嘟嘟囔囔:“你枕么这么正经,也不说话。”

      枣子还没小璩辞半个小拳头大,砸在身上并不疼。小璩辞早料中小靖王会接,总能精准地投进他怀里。枣子很甜,吃起来味道很好。
      小璩辞眨着笑眼望向小江垂云。

      有时玩累了无趣了也会故作长叹,托着下巴望着大枣树,忧心问旁边的人:“你这样这么不讨喜的性子以后娶…娶不到好妻子捏。到时候孤假寡…寡仁一个,看你怎么办!”

      小江垂云很正经,实在受不了。被小璩辞逗得有些怒了,却只会红着脸躲他,那些过分的话他不会说。他一直只会躲,璩辞可来劲了。于是小璩辞就一路从璩府追到云妃宫中寻江垂云,还带着枣。

      最后总是云妃抱起一个,牵起一个。笑眯眯地带他们进殿吃枣子。

      ……

      物是人非。
      无法确认对方的立场,不能回到以前。
      现如今不能不试探,不能再交真心。

      江垂云不能确认璩辞是不是今上插在他身旁的眼线。
      就像璩辞怀疑江垂云是否在给自己挖坑。

      良久,靖王眼中的温度一分分冷却,似是倦了,将点心推给璩辞,示意他吃。
      璩辞也不愿再继续试探。

      江垂云一点点看着他吃完,确定他不会饿着后,平静说:“睡吧。不用守着我,你睡里塌。”

      璩辞都求之不得。

      塌前的纱帘无声被放下,挡了几分昏黄烛光。
      却没有一个人睡着。

      璩辞闭着眼,侧身躺在里边,呼吸清浅。江垂云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就在黑暗中盯着他的脸。
      都不说话。

      璩之灼皮肤其实很白,冷色的白。眼皮薄薄一层,眼尾的弧度微挑。这般看还有些显妖艳。但如果直直看进眼里,就是一片平静不起波澜的湖。

      所有情绪都被璩辞隐藏的很好。

      江垂云知道,如果是在幼时,明明仅一笑,这人眸中亮色就如白水晕开黑墨,笑意再浅也是温热的。璩之灼那时的笑明艳极了,现在却很少能再看见。

      你已经学会这些了吗。

      璩之灼,你到底是被插来的眼线,还是真正无法操控这棋局,亦或是第三方势力,还是与我目的一样?

      璩辞知道面前有这样一道肆无忌惮的视线。
      你呢?江垂云。想试探出我的立场,你呢?那场事后,你在局里又是什么身份。

      璩辞至今忘不了那场变故,事在心头,恨在心头。常常入梦,成了搅着自己的梦魇。
      心结塞在心底,蔓延成灾,成了挥之不去的心病。

      谁人可依靠,可诉说。他摸不透。他不敢信。

      最好的朋友不再来往。意气风流的岁月不再回去。

      唯一的至亲被栽赃杀害。
      每一次想起都是刀割的痛,自成心病排亘不去。

      璩之灼不想回忆这些痛苦,宁愿成茧自缚。,璩辞却不得带着血扯开茧,直面那些痛。必须咽下喉间的腥甜,咬碎牙吞进腹里也要查清真相。

      他怎么不恨,父亲平白无故被栽赃,紧接着先帝病故,视为亲人的云妃也自缢于宫中。

      好友分别,有的远赴边疆,有的不愿待在京城这是非之地,有的蛰伏,有的含怨。
      太突然了,新帝登基,一纸诏书隔了所有人。自己被囚进宫中,困在狱里。

      父亲被害的那一日,是在宫中。

      他是知道朝廷的争权夺利、明枪暗箭。可父亲两袖清风,未曾惹过任何一位官员不快,还时常避着这些争锋。

      璩辞一次又一次在心中捋。

      父亲是因为贪赃罪而下狱致死。父亲一生为官清廉,璩辞坚信是被诬陷的。

      那到底贪赃了什么?如此急促严重、肯定,导致一句话都未被审问,直接拉入大牢赐死。

      时值崇元三十九年,先帝在位期间。被害前一阵,恰逢各郡县向朝廷交予赋税。赋税全盘由朝中大司农掌管整理后,转交中央,进国库。

      这笔账并不经御史大夫的手。那如果是掌管赋税的大司农想贪这一笔,被父亲查证后发现什么证据后想杀人灭口呢。

      不会。
      当时的大司农是……毕如泉,毕大人。

      毕大人近花甲之年,似乎有隐退的想法。可并无二心,也算清白。为人和善,为父善教,与其子毕箫的性情一样平和爽朗。

      不会是他。
      那罪名怎么到了璩述头上?

      璩辞隐约记得,父亲上朝前一日神色格外惶恐,璩府书房的烛灯亮至天明,自己在中庭捉蛐蛐儿,听见纸页翻动声。

      在写什么?亦或是再看什么。那一夜如此焦急,明早还要上朝。难道要递交什么紧急重要的文书吗?可为什么偏偏卡在那个节点。

      重要的文书,在早朝上递交,亦或是交给丞相,再由丞相过目交给先帝批奏。
      随即被害,神色惶恐……
      文书,是那份文书。

      璩辞暗暗续着。那份文书肯定是带进了宫。要么已在早朝上呈交,要么一定被丞相查阅过。文书里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人害怕到要立刻杀人灭口。与贪污赋税有关吗?那便是上书举报亦或是罪证。

      那又和大司农脱不了干系。
      可大司农并不是会贪污的人。定不会是在他这出问题。

      那父亲到底是想参谁一笔。
      还得从文书入手。丞相监察百官,文书会从那递交给丞相,再由丞相递上皇帝的龙案。

      既然文书会从丞相那递交,那必须找段时间去丞相府。这样来看,靖王妃的身份倒也还算方便。

      不能直接问,会打草惊蛇……

      璩辞实在乏了,沉沉睡去。

      江垂云看到了他眉间蹙起的那一块渐渐展平。替璩之灼掖好寝被后,在他身后与冰凉的塌背间塞了个软枕。

      次日。

      醉仙楼。一间雅室内,缭绕的安神香朦胧着举棋对弈的两人。

      棋局间棋子早已布满了大半台面。黑子与白子互相交错穿梭。敌来我往的推动,稍不留意就会折损一子。

      其中一人着深色红袍,落下的衣袖上以暗线绣了几只朱雀。南烟挥开手中折扇,暂时挡了挡扑面的香雾,嗓音略低,温润笑道:“王爷仍是一手好棋,南某自愧不如。”

      江垂云也不带温度的笑了笑,拾起杯盏啄了一口:“南烟,我今日邀你来目的不在对弈。你知道的。”

      江垂云今日难得没有佩冠,三千青丝闲散垂在背后,以一支白簪懒懒别在发间,尽管并没有什么作用。

      倒却是隐去了几分冷漠。

      南烟走至窗边,以扇柄抬起了一角帘子,往下俯视络绎不绝的街巷:“我人手不多,一时能探到的情报有限。你母妃应当不是自愿殉情的。先帝的死,也很蹊跷。宫中传出所关于那事的全然不可信。另,大皇子的皇位皆有丞相扶持,你现暂不可去招他。你要查,换一处。”

      江垂云还是坐着,抬腕把杯中已经有些冷了的茶倒掉:“所以,丞相府是关键。”

      南烟回头:“你别忘了我弟弟还在南穹关守着,你派去的人上心些。”

      ……
      王府

      不知何故,璩辞难得睡了一夜好觉。

      睁开眼时,江垂云不在。

      璩辞捡了件利落的衣裳,只简单干净地束了发。从房间走向正厅。这段路自己早就熟记于心了。在看到桌子上的餐点时,还是愣住笑了笑。王府的管家搓手在一旁候着。

      老管家是璩辞老熟人了。

      幼时,小璩辞总追着小江垂云跑。当时还没这么年迈的管家拎着个扫帚,就直跟后头追着俩小家伙满院跑。

      孙伯为人慈善,对璩辞,江垂云都很照顾。两人没把他当外人看,一直视他为亲。

      璩辞见到他直乐呵朝他打招呼:“孙伯早啊。”

      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王……妃,王爷叫您早起来先把餐点吃了垫胃。昨儿没吃多少,别把肚子饿着。”

      王府还是原来那个王府,待遇还是很不错。

      璩辞随手拿了个包子,咬在嘴里,向孙伯再次确认江垂云不在府中,简单说了一声上街玩便大步向外走去。
      管家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没有拆穿。任着这位王妃出府。

      府中没什么其他人还会去管自己这个不受宠的王妃的,都只是远处看着。璩辞倒也嫌清净方便许多。

      璩辞在脸上蒙了一块面巾,拈着碎银扔给街道上的马夫。压低了嗓回复那位伙计:“既多收了钱,便少废话。去丞相府。”

      微凉的风掀起面巾的一角,璩辞以双指夹住,躬身进了车。挑起帘子,抬眸望向天际。
      风在卷着鸟往南飞,秋叶腾飞落下,落满不知谁的肩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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