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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某一门课程考试不及格,我们俗称“被抓”。”被抓“就需要补考,补考不及格我们俗称”大抓“。四次”大抓“会导致降级,再来四次”大抓“将被开除。这是较为宽松的本科考试制度,但仍让我们大部分人焦头烂额。
      每次考试老四都有一门课非常有把握“被抓”并且”大抓“,那就是英语,这从他的汉语表达上能看出一些端倪。对于诸如《大学物理》《高等数学》《机械原理》这样的课程,他也很吃力。但他有另一种自信心支撑自己。他相信他学不好的课程不会是什么好课程,这种课程也无助于他在未来大展手脚。所以,他渐渐觉得机械工程这门专业本身就是一个不甚有用的专业。随着他积攒的”被抓“和”大抓“越来越多,他对大学生活的激情渐渐退却了。
      同学之间的关系可能对他的影响更大。大学二年级我们从一舍搬到四舍,并且重新调整了寝室成员。这是一个聪明的决定,它拯救了319(319正变的越来越沉默寡言,冰冷愤怒),也促进了班级融合,调整之后两个寝室都活跃起来,互动频繁。但这没能阻止老四离大学生活越来越远。
      想来惭愧,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贡献。我这个人从来不肯放弃嘲笑别人的机会,现在他跟我住一个寝,大大增加了他被嘲笑的机会,他日常性的笨嘴拙舌总能被我捕捉并加以嘲讽。我的嘲讽颇具煽动性,总能把其他室友一起逗笑。这种组合起来的声音很大,更何况我们所有人逮着这种机会都会发出极其夸张的笑声,这样,笑声就更大了。现在想想,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时间重来,我想我还是会这么干。哪怕现在,你看我还不是在嘲讽他。因为,他毕竟是老四,我的四哥,你笑完他,他还有风度给你鼓掌致意。
      我跟老四同一个寝室后,发现他从来不曾做过什么坏事,却让大家都不大喜欢他。他心里明明有一个善念,等他张嘴说出来之后,听的人总是不舒服。他不会夸人,嘲讽别人却跟我一样积极,只是不够犀利,而且经常被随之而来的反击打败。他吹牛,当然大部分男生都吹,但他吹的糟,逻辑不清。我们第一次见面,男生在一起谈论篮球。他总能最先夺得话语权,这是他的强项,然后他结结巴巴大讲一通,而且屈膝蹲腿举胳膊,做了不少示范动作,等到第二天大家喊他去篮球场打球,他非常自然的说,我哪会那玩意儿啊。那你昨天瞎掰什么玩意儿?他说,我不会打篮球,但是我懂得这个知识。
      我操,这也行,服了你,四哥。
      老四在大学里感到日渐孤独,但也不是没有朋友。老七和大强跟他走的近,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志同道合,而是因为他们俩更不合群。孤独让他们惺惺相惜,抱团取暖。
      老七外表俊朗,行事孤僻。趁着大家开学混乱的兴奋劲,跟几个女生混在一起。某个周末,他跟几个女生在贾蕾家聚会,而且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不过没几天,老七又开始独来独往的生活。
      贾蕾家在本地,据老七说,家里有钱。这个消息迅速覆盖开来,同时从女生那边传来关于老七的评价:这家伙抠门。这两条消息都引发了一些后果,暂且不说。
      大强身体健壮,一张马脸不苟言笑,总用一种猜忌的目光置身事外的旁观着一切,从不涉入。一次,太阳从西边出来,老二居然想洗袜子(他一般是选袜子:把脏袜子堆在一起,总是闻一闻,搓一搓,选一双看起来最干净的袜子来穿。常年如此。所以,他的袜子永远都是站着的。)他随手在寝室摸了一块香皂去水房。等他洗完,把香皂放回原处。大强看到了自己湿漉漉的香皂。他拿起盆,没沾手,香皂象坐滑梯一样以一种平滑的曲线飞进了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老二跟我说,我当时就想干他,但考虑到他给我拿过钱(后面会看到,老二逃亡募集资金的事情),虽然就拿了五十块钱,但那是咱最困难的时候,我想了又想,就压下了这口气。我感觉,除了他说的原因以外,大强彪悍的身体也是因素之一。即兴爆发的一对一存在胜率问题。这对决策的影响几乎是先于理智的。
      大学二年级的某一天,我实在找不到一种满意的方法来打发时间。当然,按照正常的想法,其实我应该去上课。一来我不喜欢上课,二来也象老四一样因为学不好而认为这些课程没用,三来我已经大致摸清了学校松散的法纪体系。逃课没事。
      我在校园里幽静的小路上漫步,心情并不太轻松,因为随时可以邂逅赵利民。我来到东楼阅览室。自从来到这所破学校,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书。这破学校的藏书量在全国大学里肯定微不足道,但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书。以前,除了各种武侠小说,我读过《青春的敌人》,《相约星期二》,《我是你爸爸》还有一些《读者》《青年文摘》,当时我觉得自己读了不少书,经常自信满满的胡说八道。现在看到这么多书,我一直很难理解这个现实。这个世界居然有这么多书,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总会拿起名字最奇怪的书,翻上几页,然后摇摇头放回原处。
      东楼是学校的行政大楼,系日伪时期修筑。我校有不少日本人的遗迹,除了东楼,一舍,经贸学院,图书馆,都是。即使外面艳阳高照,东楼里也让人觉得阴风阵阵。每层楼举架极高,走廊灯仿佛挂在很远的地方,走在下面人显得渺小。楼里虽有很多人办公,但非常安静,象墓穴一般,偶尔有大胆直率的女人穿着高跟鞋快步走过,整个楼都能听见她带回响的脚步声,电影里面提审犯人经常能听到这种声音。这个地方用来拍谍战剧再适合不过。
      东楼阅览室里很静,只有翻书的声音。每个阅览室都有一位管理员老师,今天这位男士浓眉大眼,带假发,面色挑剔。他主要监督进来自习的同学的鞋底,因为他把地面拖的湿漉漉的,略带一点尿骚味儿。如果谁的鞋底不干净,他会厉色呵斥,让他出去,去到洗手间把自己弄干净了再进来。
      我坐不住凳子,一会儿站起来去选一本书,坐下来翻翻,一会儿再去换一本。不时还要看看有没有新进来漂亮女生。我在阅览室没坐多久,仍觉得无聊,离开了东楼,又晃到图书馆。图书馆是只有一层的狭长建筑,红砖绿瓦,看起来有点年头。走进去能看到满墙的木头抽屉,里面摞着层层的借阅卡,用各种奇怪的笔迹填满,有点象中药房。我在里面挑书,脚踩在木头地板上,吱吱格格响。选好书填写借书卡,出示借阅证,把书拿走,回寝室,钻进被窝慢慢看。
      老四也从枯燥的教室逃回来了。他最近经常这么干。他把我借的几本书翻了翻,或许觉得这是打发时间的法子。他问我图书馆在哪?他说他也要去借几本瞧瞧。他开始找自己的借阅证。他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也没找到。他一直喃喃着。这不可能,这玩意儿咋能没呢?他决定拿身份证去补办借阅证。他急匆匆离开寝室,没多少工夫,他又回来了。
      他说,老八,摊事儿了。
      我说,咋的?四哥。
      他说,我去补办借阅证,人家说我借了五本书。
      我说,那你没借吧?
      哪借了?你没看我找阅览证都费劲。
      那肯定是你掉哪儿了,被人捡去了。五本书?那是借满了,那咋办?
      他说,人家老师说了,书丢了照价格十倍赔偿。
      我说,都啥书?没多少钱吧?
      他说,我查了,都是绝版资料书,老师说,这五本书丢了,不只是赔偿的事,这些书算得上文物了,丢了得报案。
      这么严重?这是故意的啊,看来捡到借阅证这家伙要拿去卖啊。
      他开始喃喃自语,这咋回事?这不可能啊?这咋能丢呢?就这么正好?
      他现在住上铺。他又开始翻自己的东西,把被子褥子也都卷了起来。他不停翻自己的储物箱。寝室每人都有一个私人储物箱。他从上铺下来已经不走梯子了。他直接蹦下来。翻翻翻,嘴里喃喃喃,再回到上铺,翻翻翻,喃喃喃,再蹦下来。
      中午我喊他去食堂吃饭。他不去,蹲在上铺,象一只鸟,不停的嘀咕。等大伙吃完回来,他把事情跟大伙一说。大伙七嘴八舌,毫无帮助。
      老五现在也住我们寝室。他中午回来短短呆了一会儿,又走了。下午上课,大家陆陆续续都走了。
      我懒在被窝里,翻书,看他不停的从上铺往下蹦,象一个体操运动员。他嘴里喃喃喃。不知道几点钟,我睡着了,突然听他大吼一声。我吓一跳,睁眼看他。
      只见他又从上铺蹦了下来。他说,我去他妈的,不管那么多了,我就赌这一回了。
      他走向储物箱。储物箱共两竖排,分立门两侧,一排四个。他抬起脚,凭借自己的柔韧,把脚举过头,用脚后跟狠狠的踹上面第二个储物箱。储物箱用一个小锁头锁着,但被他一踹,马上开了。老四打开箱,直接掏出五本厚厚的大书,他看了看名字,全扔在地上。他尖着嗓子大喝一声,操他妈,老八,你看,就这五本,一点不差。
      我奇怪。这是老五的箱子。
      我说,四哥,这咋回事?
      他笑了,笑中有苦涩,也有自得。他说,咋样?赌对了。我就觉得不能无缘无故。
      自从竞争班长起,老四和老五就讧上了。俩人都是班干部,但在每一件小事上都无法统一意见。老五这家伙,嘿嘿,可是,这也太蠢了。
      这五本书一直堆在寝室地面中心。
      三点钟,老二和他的朋友陶晓明回来了。陶晓明跟老二关系密切,以前经常在319住。俩人看着地面上的书,象躲怪物一样绕了过去,分别坐下。
      老二幽幽点上一根烟,又把烟和火机扔给陶晓明。他不紧不慢抽了一口,喷出一团白烟,才问我:老八,地上摆这书是咋回事?
      我把事大概一说。没等俩人说话,老五进来了。
      老五看看地上的书,象革命者在刑场遇到同志一样深情又悲痛。他蹲下来捡书。
      别动,老五。老四厉声说。
      老五哑着嗓子说,四哥,我错了。
      这突然一软,老四反倒有点茫然。他说,你给我说说,这书咋在你箱里?
      我们都看着老五。
      老五说,四哥,我错了。我这不回来承认错误了吗。
      老四说,妈的,一个班同学,在一个屋里住着,有多大仇啊,犯得上这么整?
      老五说,对不起,我一时糊涂。
      陶晓明走过来,站在俩人中间说,这事绝对是你老五不对啊。你说说你该咋办吧?
      老五说,咋办都行,谁让我错了呢。
      陶晓明说,老四,你俩都一个班同学,一个寝室住着,每天在一个槽子里吃饭,以后还得天天见面,你看这样行不行,让老五请大家伙吃顿饭,喝一杯和事酒。今天晚上,你对老五,想骂就骂,实在想打,揍他两炮子也行,总之一切事,今天解决,晚上回来睡一觉,明天还是好爷们,行不行?
      出乎我意料,老四轻巧的说,行,我不是计较人。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能在心里如此轻盈的跃过这件事,我佩服。
      陶晓明说,我就知道老四是开事的人。
      老五说,那晚上去钱雨(一家饭馆),就这么定了,还找谁?
      老二说,把胖子叫着吧,这家伙体格大,压场。
      老五说,好,我现在就去定饭店,然后去告诉胖子一声。
      陶晓明黑黑的,矮胖,浓眉大眼。以前他总带一个胖妞在319过夜。他在我心中很粗俗。我们以前只是见面点点头,打声招呼。今天听他说话,竟出奇的从容,在饭店里喝酒的时候更是如此,电影里也找不到这样得体的和事佬。只比我大一岁,跟谁学的呢?
      上了四个菜,大家倒满杯中酒。陶晓明缓缓开口,话说得非常缓慢,声音低沉稳固,有点赵利民的意思。他说,好了,胖子到了,老八也来了,大家都知道今天这事儿了,贵在老四心宽大,不计较,老五呢,知错了,而且态度好。现在,弟兄们喝一杯和事酒,这事就翻过去了。山高路远,前头路长着呢。来,干了这杯,你们两兄弟握握手。
      那时候大家喝酒都还不甚熟练,吞一杯啤酒也得龇牙咧嘴长吁短叹。老四老五借着酒后的鬼脸掩饰住了各自的表情,不轻不重的握了握手。大家吃起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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