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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马鑫(三) ...

  •   骄阳透过层层树叶,斜射进茂密的树林之中,像刺绣一般为其绣上道道光点。

      风裹挟着炎热的温度在林中刮过,让狂奔中的俞桑挥汗如雨。
      汗液和泪水混合着流进嘴里,却使他恐惧到极点的心绪体味不到一丝苦涩。

      他没有方向地胡乱奔跑着,面目狰狞又狼狈。

      不知怎的,山洞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对山洞的恐惧不亚于被身后那人追捕。
      因此,当他快要跑到山洞口时,他迅速地朝左右两边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另外能够让他前进的道路。

      之前明明是有路的!

      他在心里狂吼道。

      的确,之前山洞的两边都还各有一条路,但现在却像是条死胡同一般,仅仅只有俞桑此时奔跑而来的这一条路存在。
      在这一条路上,如若想要逃脱身后那人的追捕,除了进山洞外,别无他法。

      俞桑听着身后那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想起了山洞里有他先前丢掉的那把猎枪。

      只要有了枪,就能拿枪威胁那人,让他放过自己。
      这么想着,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就朝着山洞跑去。

      虽然山洞里仍然昏暗,却不似先前那般暗得无法前进。

      在这能见度只有半米的距离里,俞桑依旧没有减缓速度,反而加倍地迈动着脚步,直直地朝山洞的最深处奔去。

      在光线逐渐亮堂起来的洞穴深处,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把安静地躺在墙边的猎枪。

      他扑过去,把枪抱在怀里,顺势反过身来靠坐在墙边,睁大眼睛瑟瑟发抖地注视着前方,目光故意躲避着躺有那具被他一枪杀死的尸体那边。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后,追捕他的那个男人却没有如他意料中的出现在山洞里。

      难道我甩开他了?俞桑心道。

      可他仍然不敢大意,继续保持着先前把猎枪紧紧抱在怀里的动作,只是那紧握着枪杆的双手不再颤抖,他整个人也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正是在他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经意间瞥向了他先前害怕看过去的那个墙角。

      可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被这什么也没有的一幕给吓了一跳,倏地用手撑着地往后退了退,使他的后背“砰”地一声撞上了墙壁。
      这一撞,又吓得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连走了几大步。

      当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他又回过身,蹑手蹑脚地向那墙角走去。

      他想,或许是因为他之前太过于慌张,又由于这山洞暗得使人分辨不清方向,所以才令他记错了那尸体倒下的位置。
      总之,那尸体不可能不翼而飞。

      但事实却是他所恐惧的那般,整个洞穴深处,没有尸体,没有血液,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可他明明亲眼看见那人就这么一动不动趴在地上,是他开枪射死了他。

      他惊恐万分地喘着粗气,不住地摇着头,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他又想到了马鑫,那个掉下悬崖、被自己害死的好朋友。

      他把马鑫害死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就使得他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紧接着他又是一阵摇头,在心里怒吼道:不!不是我!是他自己掉下去的,是他自己害死了他自己,不是我!

      随后,他双腿一弯,膝盖猛地砸在了地上,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疲惫又痛苦,胆颤又慌乱。
      在他哭了没一会儿后便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他发现他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还有清脆的鸟叫声。

      他的眼睛红肿酸痛,使得他睁开眼没一会儿便坚持不住,不得不轻轻地闭上。

      又过了一阵,他闭着眼睛听到门边传来了小声的说话声,接着是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他眯缝着眼睛往门边瞧去,就见他母亲正端着一个碗走进来。
      他张开嘴,感受到喉咙疼痛地抖动起来,最终发出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妈……”

      母亲听到他的声音,连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手中那碗乌黑的药水被震动得沿着碗边洒到了她的手上。

      她先是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把俞桑的身体慢慢扶起来靠上床头。
      她眼中泛着泪花,激动地说:“臭小子你可终于醒了!”

      在俞桑被母亲扶着坐起来的过程中,他才感受到他的浑身都无比酸痛,特别是那两条腿,仿佛被锤子狠狠地砸了一般,连骨头都是钻心的痛。

      母亲见他一脸痛苦的模样,连忙把床头柜上的碗重新端起来,凑到他嘴边,说:“来,先把药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一股中药味儿扑鼻而来,这难闻的味道让他感觉更加的痛苦了,整张脸都皱到了一块儿。

      不过在母亲的逼迫下,他还是乖乖地把药给全喝了下去。

      喝完药,他正想重新躺下再睡会儿,却听到母亲突然开口问他:“你知不知道马鑫去哪儿了?”

      这话一出,让他顿时停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一般。
      先前发生的一切也在刹那间全部向他的脑海里涌来,使他本就失了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嘴唇也没了颜色。

      唾沫滚过喉头,仿佛带刺一般刮得他喉咙生疼,他痛苦地咧了咧嘴,红肿的眼睛也再次泛起了泪水。

      母亲见他这样,连忙抬起手抚了抚了他的后背,眼里充满着心疼。
      等他好些了之后,才继续追问道:“儿子,告诉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俞桑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他答不上话,也不敢答话,只能不停地摇着头。

      “你知道马鑫去哪儿了是不是?”母亲又提起了马鑫,大概是见他迟迟没有说话,有些心急了,语气也带了些严厉,说,“你爸和你马叔从昨晚就一直在找人,找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快说,马鑫到底上哪儿去了!”

      正当他被母亲逼得快要哭出声来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那人径直扑到俞桑的床边,把他母亲挤到了一边儿,也不管他此刻多么地虚弱难受,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就朝他喊道:“小俞,你快告诉田姨,马鑫在哪儿,他在哪儿?!”

      肩膀被死死拽住的疼痛感传来,俞桑不知是被痛到还是被吓到,这下子终于哭出声来。

      他声音沙哑地哭着,像是一个绝望的老人。

      母亲过来拍了拍田芳的肩膀,说:“这孩子才刚醒过来,而且看样子他被吓得不轻,你先等他缓一缓再说吧。”

      田芳拍开她的手,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失踪的是我儿子不是你的,你当然不心急!我不行,我做不到!下落不明的是我的孩子,我已经等了一个晚上了,我等不了了!”
      说着她摇晃起俞桑的肩膀,继续问道:“你快告诉我,马鑫在哪儿?他到底在哪儿?!你告诉我……!”

      说到最后,她松开了紧握着俞桑双肩的手,整个人都仿佛缩水了一般,跪在床边,佝偻着腰身,脸埋进双手中,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母亲见她这样,再次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抬头看着俞桑,叹了口气,道:“小俞,你就说出来吧,马鑫那孩子跑哪儿去了,你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俞桑抽泣着,也转过头来看着母亲。
      两人对视良久,在母亲责备又心疼的眼神中,他终于开了口。

      他说:“马鑫他……”

      在他刚说到这儿时,脸上挂满泪水的田芳就从手中抬起头来,用那两道悲痛的目光牢牢地盯着他。

      他在母亲和田姨的注视下,艰难地继续说道:“他……掉、掉下去了。”

      田芳连忙问:“掉哪儿去了?”

      俞桑吞吞吐吐地,半天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田芳见他又不说话了,急得伸出双手握住他垂在身边的胳膊,对他又是一阵摇晃,喊道:“我问你,他掉哪儿去了?!说话啊!”

      母亲这次也任由着田芳去摇晃俞桑的胳膊,没有上前阻止。
      她只是站在一边,用眼神催促着俞桑继续往下说。

      俞桑看了看田芳,又看了看自己的妈妈,似乎是终于抵挡不住两位母亲的逼迫似的,一边哭着一边连连地吼叫道:“他掉到悬崖下面去了!我来不及拉他,我看到的时候他就掉下去了!”

      闻言,田芳当即愣在了原地,她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悬……崖……”

      母亲听了,连忙道:“我去让孩子他爸到悬崖下找人!”
      “等等,”田芳叫住母亲,说,“我去。”

      说完她便踉跄地站起身,一脸平静地看了俞桑一眼,又步履如常地往外走去。
      她神情突然变得淡定从容,如果不是她那双通红的眼睛和脸上挂满的泪水,根本不会让人察觉到她刚痛哭过。

      田芳走后,母亲扑到俞桑身上抽泣起来,道:“你这臭小子,要是你也有个什么好歹,还让我怎么活啊!”

      俞桑茫然地抬起头盯着天花板,哽咽道:“对、对不起……对不起……”

      这之后又过了很久,一直到当天晚上,俞桑父亲和马忠平夫妇才从后山回来。

      俞桑以为他们已经找到了马鑫,在他恐惧得不愿面对马鑫的尸体时,却得知,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他们找遍了整座后山,又沿着后山的山脚找了几圈,哪怕是马鑫的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发现。

      起初马鑫父母还抱有希望,觉得没找到尸体会不会意味着马鑫还没死,甚至还天真地幻想着,会不会像画本小说里那样,被哪位好心人给救了回去。

      一个月过去了,早就死心的马忠平看着原本不信佛的田芳每天早出晚归地去庙里烧香拜佛,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一个月过去了,在一天凌晨四点刚过几分的时候,马忠平起夜从茅坑回来,就见田芳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
      他起先被吓了一跳,随后走过去,揽过她的肩膀,问:“睡不着了?”

      田芳麻木地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马忠平也不催她,两人就这么并排着站在窗边。
      良久,田芳才终于开口道:“儿子给我托梦了。”

      马忠平闻言一惊,扭头看向妻子的脸。
      他之所以会感到震惊,是因为“托梦”这样的说法,竟会从田芳的口中说出。

      毕竟“托梦”意味着“死亡”,而田芳说出这个词就说明,她终于接受了马鑫死亡的事实。

      马忠平担忧地盯着田芳的脸,可无论他怎么看,也看不出她脸上有丝毫的哀伤。
      他为此感到松了口气,便顺着她的话问:“儿子说什么了?”

      田芳依旧看着窗外,说:“儿子告诉我说,他掉下悬崖后,本来是可以被救上去的,而那个可以拉他上去的人,是俞桑。”

      马忠平一听,那口好不容易松下去的气又被提了起来。
      他以为田芳不再为儿子的死感到痛苦,却没想到她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产生了臆想。

      在他正要开口说话时,就听田芳阻止他道:“你先听我说完。”
      他便只好闭上嘴,在这个天还尚未亮起来的凌晨里,作为一个听众,认真地聆听着妻子所说的话。

      妻子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平静,像是讲睡前故事一般,缓缓地说着。

      “儿子跟我说,他当时是追着俞桑跑才会去到悬崖边,结果不小心滑了一脚。
      “他还说,当时俞桑本来可以把他拉上来的,可是他没有。

      “我先前就感到奇怪,好端端的,他怎么就会掉下悬崖呢?
      “我的孩子我还不了解吗?,他胆子小,别说是悬崖边,连稍微高一点儿的土坡边他都不敢靠近,他怎么就能到悬崖边上去呢?
      “虽然我经常骂他,总是说他带着俞桑乱跑,可我知道,那都是俞桑带着他去的,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担心他,我不想他做危险的事,不想每天晚上都为他没有回家而感到害怕。

      “可是我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当初打他骂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知道我对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对他说,‘你别给我死在外边儿就成’。

      “可他就真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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