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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上一世真的伤梅长苏很深。他在醒来的那刻,宁愿碎骨也要爬回金陵。他想起聂锋,没有拔毒,沦为嗜血的被人厌俱的怪物,十三年来游荡山林间,冒着被猎杀的风险一步一步接近金陵。为了夏冬,他也可以继续不能人语,披着毛皮活下去。梅长苏现在就想为萧景琰这么做。他还记得死前景琰凝望他的眼神,那么悲伤,好像他是他最重要的宝物,比他帐中的朱红弯弓、东海明珠还要珍贵,好似他是他失而复得的梦里呢喃的名字,好似他是他得而复失的求而求不得。遗憾又自责,梅长苏不禁想前几世被他一个人留在身后,空守帝位的景琰,在得知他的死讯时,是不是也是这般神情。怕是更悔痛吧。他怎会不了解景琰,城墙诀别时对方眼里分明说的是我知你此去势必难归,可我愿如你所愿,以及你虽未选择我,我仍会一直一直爱念你。从此他会是景琰午夜梦回时的故人,他会是景琰累了停下歇息一回想就痛的疤痕,是提缰回首伤人伤己的过去,是庭前闲坐悲君亦自悲的孤寂。
      百年又是几多时呢。
      琅琊阁效率有所增益,短短两个时辰便救下了他。毒沁得还没那么深,只有两层。蔺老阁主边给他治疗边啧啧称奇,“火寒之毒乃是天下奇毒之首,往后你再中什么毒,只要不是即刻发作的剧毒,基本都能在体内自行化解。多好,人家南疆的毒娃要从小培养个十来载才能养成你这般体质呢。”梅长苏只是趴着意思意思哼哼两声,可不是嘛,连悬镜司秘制的乌金丸都奈他不得,可气死夏江那老油条了。这次拔完毒,蔺晨粗略估算了一下他的时日,虽不及常人之寿,但竟比他活得最长的一世还要久个十年,前提是,少阁主不耐烦地补充,你不能去想什么乌七八糟费心耗力的玩意儿。
      这怎么好意思,他梅长苏活下来不想东想西,还能干什么呢。想要逃出命运的手掌,完完全全地走自己崭新的路,已有前车之鉴,注定得失败。有生之年,在其位谋其职,终不得幸免。既然多出这十年,他得好好考虑自己是不是干过坏了别人姻缘被马踢的事。再者,他虽坚信景琰会是一个好皇帝,但他会不会因为失去自己太过伤心而成了大梁桀纣?每每思及此,梅长苏都被自己恶心得深深打了个寒颤。
      他的父帅和言侯,曾经与萧选那么交好,伴学同游,保他护他,为他征战,为他出使。萧选当上皇帝之后就变了,变化悄无声息,再发现时已毒入膏肓无可挽回。他想自己的父帅不会后悔年少时的所作所为,事后论春秋说自己看错人又有什么用。也许是真的看不出吧。皇位这东西,不在其位,又怎可论断当上的滋味。
      待到与大渝一战快完事,他吃下了蔺晨给他的药丸。那药丸没什么别的功效,只是能让人屏息三日,样子与死尸无异。亡讯快马加鞭传到金陵时,他人已经在采芝斋二楼雅座喝茶了。景琰肯定要大发雷霆,质问蒙挚为何不把他的尸首带回来。蔺晨拦着呢,苦口婆心地跟大统领曰你想想你们小殊,是不是更愿意留在当年的梅岭,与七万赤焰弟兄共葬于天地。大统领想想也是这个理,抹抹眼泪就回去复命了。景琰呢,景琰可能还要在静姨那儿哭上一两回。
      后来他知道了,景琰不止哭了一两回,他在东宫素室抄千轴名录,伏案痛哭,哭得连柳氏都劝不住。
      梅长苏一边喝茶一边听蔺晨给他当笑话讲这个消息,心下酸酸的。
      几个月后梁帝驾崩,举国同丧,守孝整月期满,梅长苏决定进京。蔺晨甫一听就掀了桌,怒不可遏,“梅长苏我告诉你!你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当初我给你药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大渝一役之后便归隐江湖,此生不再踏足金陵半步!”
      梅长苏淡淡品了口茶,“那是我在诓你。”
      行啊你,以前毁约至少还好声好气找找理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回直接承认了,不要脸的功力有长进啊。蔺晨气得没话说。他自然可以把梅长苏绑回去,可是这么多年了,哪一次梅长苏听了他的?梅长苏决定的事,十头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他蔺晨只是个潇洒俊美的半谪仙,不是什么粗人。
      江左梅郎进京,无人迎候。金陵城门人来人往,梅长苏没有停下。
      他没猜错,萧景琰死脾气,不肯成全聂铎和霓凰。可景琰到底在纠结什么呢。他们之间的恩怨扯上一个霓凰做什么。他的心不在霓凰,在谁萧景琰不知道?萧景琰念着那纸十四年前的婚约,硬是觉得霓凰负了他。他觉得所有人都负了林殊。可他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萧景琰那样等上十二年的。生活会继续,金陵烟火不断,宫墙内风不歇。梅长苏不信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情意来得迅猛去得也快,纵如抽丝如缕,迟早会淡忘。有一天你想起那个人,只剩下怀念,再无悸动。只要心不死,红尘滚滚,总会有再心动的一天。除非心死了。梅长苏愣愣地想,也许景琰心死了。
      宫羽后他一步进了金陵,当年名动京城的妙音坊头牌一袭白衣,还在给他守孝。她给梁帝呈上他临死前托她转交的信,据传梁帝看完宣聂铎进宫,望了庭院里栽的楠木几个时辰直到日落黄昏,这才首肯。
      图的不过是一个心安。
      金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多人一辈子忙忙碌碌,朝卯晚戌,就在这帝都终了一生。见过大格局的人很难在一个地方驻足太久,漂泊方是常态。次年,梅长苏跑到云南悄悄看完了霓凰和聂铎的婚礼,他们选在云南完婚,而不是当年比武选亲的迎凤礼赞楼。梁帝没说什么,派御史赐了大量赏礼,道贺,人没亲自到场。国不可一日无君,朕膝下并无可担此大任的子嗣,理由很冠冕堂皇,谁信呢。婚礼那天到了很多人,聂铎这边的赤焰旧部,霓凰的挚友夏冬,请了恩准风尘仆仆赶来的蒙挚,能叫霓凰一声姐姐的弟弟辈。可霓凰能唤兄长的两位,一位入土为安,一位托事不来。前云南王战死多年,穆霓凰竟无一位长辈可坐高堂。梅长苏很想站出来,可他不能。当年霓凰认出他来,他还算坦荡大方,不再掩藏,可这次不一样。
      他原本是打算像当初许诺的那样,隔个三年五载就回金陵去看看景琰,虽然只是单方面的看吧,但他做假死这个决定的初衷也只是想确保景琰是一代明君而已,单方面看也够了。
      可他做不到。
      他意识到自己回金陵的次数太过频繁后,就在金陵定居了。
      他只有多出来的十年,十年能看老吗?不能。他无法确保景琰十年之后是怎样。就像他根本不知道如果景琰真成了一个暴君,他能干什么,总不能再现身把他教训一顿吧?这样不好,搞得他梅长苏像每次都是为了拯救大梁从天而降似的。当年他为了不让赤焰翻案后在后世评说里因为他这号地狱里爬出来的人物成为一桩扑朔迷离的秘辛,可以忍心舍弃景琰,今天他也可以。
      其实他没有那么高尚的。年幼荒唐,只知道他们两人一定要在一条战线上的,曾说景琰你谋逆我也跟着谋逆啊,你杀人我递刀啊。后来长大,两人也不是没有争吵,吵架时把“一定是一条战线”这句话抛在脑后。和好时这种话也不再说,却成了心里一道另类的底线,梅长苏知道自己还会这么选。黎崇老先生要是听到他得意门生说过这话可不得气昏过去。好在他们受祁王兄和林帅教诲,根正苗红,都是一心报国,不曾有需要他做这般残酷选择的时候。
      史书评功过,不过寥寥几笔。可梅长苏看着熙熙攘攘的百姓,想把古书上所有描述国泰民安的句子都用在景琰身上。景琰做得很好,比他预想的还要好。我很安心啊,梅长苏侧撑着头,手握一卷书想。
      月前寄给琅琊山的信约莫要到了吧,他笑了笑。绍泰一十年春,梅长苏过了这么多年来最长的一生,睡得无比安稳,不知会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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