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本无心》丽端

10、无师自通（二）

　　那本手写的小书没有标题，只是在边角里随手画了几个圆圈，用短短的直线连起来，组成一个长柄勺子的模样。青筠一眼就认出，这是北斗七星的符号。
　　对了，据说这本书是玉衡星君所著，他随手在封面上画几颗星星，应该很正常吧。
　　小心地翻开薄脆的书页，青筠发现这本书并没有分什么章节，里面的字迹也有的端正有的潦草，显然记录的心情有时悠闲有时急促。青筠觉得这字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她原本对看懂书中内容没抱什么希望，脑子里盘算的都是怎么从文曲星君手中夺回自己的灵珠。然而顺着书页一点点读下去，她竟然发现这本书着实是个宝贝，比她从青筇那里学来的半吊子功法有用多了。
　　书册开始都是一些最基本的强身健体、吐纳运气的方法，若是凡人练习，必定能延年益寿，炼气洗髓，辅以剑术和步法，就能练成慕莘那样矫健灵活的凡间高手。
　　试着照书中所写的方法吐纳了几次，就算青筠已经是仙体，也觉得神清气爽，这些日子来大起大落造成的烦躁平复了大半，不由暗赞这玉衡星君确实有几把刷子。
　　“凌云，你快点啊！我都砍了十一根树枝了，你第一根还没锯断！”头顶上传来慕莘清脆骄傲的笑声，只听喀喇一声，又有一根树枝从天而降。看那缺口的平整程度，这凡人女子确实有几分灵力，别说胜过被贬下凡的文曲星君，甚至比青筠还要强上一些。
　　“你是猴子吗？别爬那么高，先把下面的树枝都砍完再说！”文曲星君坐在下面一根枝条上，正拉二胡一般来来回回拉着一根铁锯，瞧那力道，不知何时才能把树枝锯断。
　　“你会说话吗？我这叫身轻如燕！”慕莘嫌斧头沉重，索性换了轻一些的砍刀，连劈十几下就砍断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瞧她那故意摆出来的飒爽姿势，倒不像是干活，而是在练功了。
　　所以文曲星君哪里好意思说要收别人为徒？不过是换种方式求爱罢了。青筠摇了摇头，垂下眼继续看手中的书册。
　　书的后半册被虫蛀的现象更严重，已经不像前面还可以猜测内容。青筠的眼睛顺着字句往下读，眼到意到，下意识地学着上面的方法积气冲关，只觉得一缕灵气由尾闾入循督脉，上行玉枕至百会，再降重楼至降宫，最后沿任脉下降丹田。这灵气自然地与呼吸相配合，一吸灵气自百会而入脑海，一呼灵气下沉入丹田，竟是形成了一个生生不息的小周天。
　　平生第一次，青筠对“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这八个字有了真正的体会。以前她虽然知道灵力是区分天界与人界的重要标志，神仙中人之所以比凡人神通广大，就在于可以充分利用天地间充斥的灵气为己所用，若凡人掌握了这个诀窍，自然也可以飞升成仙。可是由于她体质特殊，从来只觉得自己灵窍堵塞，就像一条塞满淤泥的河道，无论什么灵力都流动不了，连灵珠那样喂到嘴里的日月精华都无福消受。如今这样切切实实感受到天地间灵力的存在，对青筠而言真如醍醐灌顶，心中莫名地喜悦和畅快。
　　“神仙姐姐，我们好累，休息一夜明天再砍可以吗？”就在青筠忍不住一遍遍运行书中之法之时，慕莘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青筠运转的灵力周天，让她猛地从入定状态中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建木苑上的天穹已经黑了，璀璨的星辰如宝石般散发着辉光，和慕莘近在咫尺的眼眸一样亮。
　　“啊，这么晚了？”青筠恋恋不舍地想要合上书页，却被慕莘拦住了，“神仙姐姐，这本书你评价如何？”
　　“确实对修仙大有裨益。”青筠点头，“不仅可以指点飞升，对我的灵力也大有提升。”
　　“那神仙姐姐快告诉我，这句‘意守什么窍，以意排浊’，中间破损的那个字是什么啊？”慕莘额头上还带着砍树留下的汗珠，却来不及擦去，心急火燎地追问，“我想过很多，究竟是‘顶窍’、‘意窍’，还是‘总窍’？每一个我都试过，感觉灵力的走向都不对啊，可愁了我好几年了。”
　　“应该是‘意守祖窍，以意排浊’。祖窍就是平时我们所说的玄关、灵台或者方寸。’”青筠随口道。
　　“啊，我就说嘛，哪里还有别的什么窍？原来就是灵台啊。想了那么久都没明白，姐姐怎么一下子就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原理？”慕莘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也不知原理，但是灵力只有这样走才最顺畅。”青筠不知道如何解释，一时词穷，“就像呼吸，顺其自然，根本不用多加思考。”
　　“可我为什么就不能那么自然？”慕莘苦起脸，“唉，我是肉体凡胎，自然与姐姐这种仙体不能比。”
　　青筠顿了顿，有意无意瞄了一眼旁边的文曲星君。文曲星君却转过脸，假装没看见。
　　“还有这里……”慕莘兴致勃勃地翻开下一页，指着一个被虫蛀的地方道，“‘升降地明通天阳，什么欲飞融环字’？”
　　“我觉得应该是‘玉挂欲飞融环字’。”青筠说着，转腕翘掌，结了一个手印，捧气至顶，回灌头顶的百会穴，随即掌心向外，回照命门。
　　“原来是这样！”慕莘跟着她的动作，恍然大悟，还想继续追问，文曲星君却插口道，“天色已晚，大家都累了，不如先离开这里休息一夜。”
　　“好啊，我确实是很累了。”慕莘轻轻拉扯着青筠的衣袖，“神仙姐姐，你今晚要回天宫里去吗？要不要一起去凌云那里？他在建木苑外面有一座竹屋，我们两个可以住一间。”
　　青筠原本就无处可住，加上要盯紧文曲星君不让他逃跑，慕莘这番话正中下怀。反正她是文曲星君的债主，白吃白住是应当的。
　　见青筠点头，慕莘开开心心地拉了她的手，当先走在了前面，倒把文曲星君一个人丢在了后面。他也不说话，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个女子，黑夜中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走了一会，前方渐渐弥漫起浓重的雾气，在夜色中仿佛浓得化不开的墨，连头顶的星光都无法穿透。青筠知道，这雾气会绵延数十里，乃是天界专为保护建木禁地而设。凡人一旦进入，就会陷入眼盲一般的境地，无论使用任何火把或者光源，都不可能辨别方向。
　　“神仙姐姐，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你领着我走，好吗？”慕莘的声音在青筠耳边响起，满是信赖，一边说，一边伸手拉住了青筠的手。
　　青筠的手微微一缩。实际上，以她那点微薄的灵力，哪怕此刻已经全力调动了感官，也根本无法在这迷雾中辨清方向。不过她此刻更害怕的是文曲星君趁雾逃走，索性佯装镇定地道：“还是让凌云带路吧。我可不知道他的屋子在哪里。”
　　“好，我带路。”随着文曲星君一声轻笑，青筠的另一只手就被一只略有些冰凉的骨节分明的手给握住了。青筠下意识地使劲挣了挣，文曲星君却握得更紧了，“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们的。”
　　你绝口不提还灵珠的事情，我能放心才怪！青筠一念及此，反客为主，竟是主动用力反扣住了文曲星君的手：“你也放心，我不会让你扔下我们的。”
　　“你们俩谁都不能扔下我。”慕莘也笑嘻嘻地道，“神仙姐姐要教我修炼，凌云要给我做饭。”
　　“你还会做饭？”青筠一惊。文曲星君在天界时何等金尊玉贵，冰清玉洁，天界流行的美食从不入口，感觉早已进入至高境界，靠餐风饮露，吸收天地灵气活着了，如今居然为了个凡女，可以亲自下厨房洗手作羹汤？这个慕莘，究竟有什么魅力？
　　惊讶之下，竟是连她与文曲星君十指相扣的暧昧姿势也忽略了。
　　“一会你也尝尝。”文曲星君微笑着，牵着青筠的手往外走。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竟在浓雾中来去自如。好奇怪，不是说被贬下凡间会被剥夺一切灵力吗？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多多少少还留着一些？
　　莫非，他的灵力正是来自卷走的那些灵珠？可青筠的积蓄加上他自己的俸禄，那可是数以十万计的灵珠啊，他若真是吃下去，早就撑死了吧。
　　满腔狐疑中，青筠一手被文曲星君牵着，一手牵着跌跌撞撞的慕莘，三个人连成一串不断往外走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凭借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和身侧蹭到的光滑质感，青筠猜测他们此刻正置身于一处竹林之中。
　　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得青筠感觉文曲星君的手指都从冰凉变成了温热，那浓雾才终于渐渐散去。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竹林，或者说是竹海更为合适。一阵风来，千竿摇曳，万叶招展，一座造型朴素的小屋伫立在竹林正中，如同磅礴海浪中一只孤舟。
　　走进竹屋，慕莘熟门熟路地牵着青筠进了正屋，头也不回地对文曲星君吩咐：“饿死我了，凌云你快点做饭去。”
　　“好。”文曲星君点点头，径直去了厨房，很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待遇。
　　“我也去。”青筠此刻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文曲星君，作势要跟上去，却被慕莘一把拦住，“不用管他，我这里还有好多问题要请教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