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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梦醒刑场 ...

  •   昏暗的烛火勾勒纤细的身形,在狭小的牢房里,我双手被缚,整个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已经汗湿,散发出一股酸臭味。

      “吃吧,吃了就好上路了。”无人的甬道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宋燕熹走进来,拿出装了饭菜的食盒,轻轻放在地上,一股香味随之窜出。

      “吃啊。”我闭紧嘴唇,转过脸去,并不想搭理此人。

      她愣了愣,低声道:“我做的粥不合你的口味吗?”墙角的烛火忽明忽暗,我再一次躲开她试图喂我喝粥的手,一来二去,额头间渗出不少汗珠。燕熹见状把头垂下去,看不清表情,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就那么停在那,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粥。

      “……你为何要惹怒义父?”她不说话,我更不会开口,最终还是宋燕熹败下阵来,她见我仍旧抗拒般地躲着她,又有些生气般低语道:“还是说,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我被抓了,她不是应该高兴吗?话到嘴边没刹住,就顺口说了出来:“我以为,燕熹姑娘会很乐意见得在下今天的下场才对。”

      她愣了愣,看着我的脸,喃喃道:“我原以为也是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我看向她,见她没了往日的神采,眼中似有泪光,看起来更加单薄。

      她道:“你被抓的这些时日,我食之无味、睡不安寝……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现在居然只希望你能活着!”

      “你……”我实在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之间也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熹走过来,好像哭了,让我不得不惊叹女人是感情动物。“义父下达的命令,是不会再收回的了……柳衍,我救不了你!”她第一次伸出双手抱着我,头枕在我肩膀,微微颤抖着,“但是你若是死了,我会一辈子记得你!”

      我记得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肩头处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她果然哭了。我生平没有安慰女人的经验,连女人的手,也没正经的牵过,才知道原来女人的身体是软的,带着点淡香。她呼吸急促,我能感觉到胸口挤压着什么,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半晌,等她的情世初稍稍平复,我才道:“燕熹姑娘……我想走的时候体面一些,若是姑娘真想为我做些什么,不如给我换件干净的素衣罢。”

      我始终没有拥抱她,她则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用那种男人见了会不忍的神情。须臾,她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哑着声音道:“……好,我帮你。”

      次日天明。

      我被押着带到一处场地,周围坐满了人,乌压压的,场面蔚为壮观。这就是曹贼想要的效果吧?在千万人眼皮底下处决一个妖邪,还能顺手揽收一个为民除害的美名。

      我身处在一片巨坑中,看那些人坐在上面指指点点,虽然在跟旁边的人耳语什么,眼神却都落在我身上,说些什么倒听不大清,直到曹操走出来,满座皆静。

      我端正地立在脚下的方寸之地,和曹贼面对面平视一番,等待他接下来会编出什么话,细数我的“罪名。

      “你们可知,现在即将被处死之人,乃是奸邪妖佞之辈,此人就是一名魔族妖孽,你们的至亲血肉和所爱之人,便是被这些妖孽无辜杀戮、戕害!”

      台上一片哄然。

      “此人便是十年前,皇宫里神秘失踪的那位,大皇子,黎王。”

      “这些年,这位‘大皇子’并没有失踪,他只是躲了起来,变成了‘魔’……数年前震惊朝廷的关西村灭门惨案,就是出自这位大皇子的手笔——”

      关西村灭门惨案吗……是温宁从小生长的那个村子吧?后来被夏侯渊部下的张郃灭门,在我们跟随蜀军去葭萌关支援那次,一见了张郃,温宁便仿佛不要命了般……实际上,参与灭门的张郃只是奉命行事,而真正下达命令的人,却好端端地站在台上。我冷笑一声,栽赃嫁祸都是曹贼用烂了的伎俩,可是这招对付寻常的百姓,还是很有用的。

      愤怒的人,开始朝我扔臭鸡蛋、残羹剩饭——

      “今日魏王秉天下之公,处决妖邪,是替天行道——”

      我的身上沾满了腐臭的味道,一颗臭鸡蛋朝我的脸砸过来,用力地砸在颧骨上,皮肤立刻划出一条口子,胀疼。

      “杀死妖邪,替天行道——”看台上的人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曹操立在台前,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略一摆手,喊声停了,向我扔残羹剩饭、臭鸡蛋的手也停了。

      曹贼走了两步,招呼身边的人,高声道:“今者孤替天行道,灭了妖邪魔物,还天下之太平——!”

      似乎一切都放慢了,在这场不公正的审判中,任何的愤懑、冤屈、绝望和痛苦,似乎都没有突破口,无从发泄。偌大的人声中,不公者的不公像是一潭死水,无数的喊声和斗争只不过浮光掠影,毫无波澜。

      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所谓的公正,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一段欺骗众人的遮羞布罢了。

      “来人!猎刑处决!!!”

      话音落间,猛兽出笼。数十只体型巨大的凶兽嘶吼着朝我扑来,这些饿了半把月的猛兽最是可怕,几乎是饿到发狂,见人就吃。

      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感觉到害怕。相反,我出奇的平静,平静到我拿出我的琴,手指触碰到琴弦,才忽然感觉手臂上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一只白额吊睛虎死死咬住了我的右手臂。

      ……母后当年也是这样被处决的吗?她那么渺小的背影,温柔的双臂,能够撑得住这样的撕咬吗?我忍不住想,这么一想,心上一酸,拧得紧紧的。

      晃神间,腰部、大腿部、背上也被咬了,痛得眼前一黑。

      皮肉分离的感觉真疼啊……

      ……就要这么死了吗?死在这里,无人问津的菜市场,死在这样肮脏、充斥着臭鸡蛋和残羹剩饭味道的地方,被野兽撕咬、吃得骨头渣也不剩下?

      就这样死在这里,放下我执着的一切,就是我的宿命吗?不——不!我不要死!我不会死——!

      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裳,绝望之时,我的体内忽然感觉到一股凝聚的仙气,是那时残余在我体内的、和我自身魔气抵抗的仙气……那些猛兽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对我的攻击变得弱化了,似乎在试探我一般。

      曹贼封印了我的魔气,但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身上居然会有残余的仙气,当初关海救我回来,究竟为什么要给我仙气?难道,他是想用仙气救我?

      我怎么又想到他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我赶紧拉回思世初,我体内残余的仙气虽然不多,但是至纯至烈,以至于我一直无法将其排出体外,也许,我可以利用它引出我的魔气……可惜要想动用仙气导出魔气,对我来说本来就是铤而走险,然而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赌他一把!

      我赶紧坐下,运转心法将残余的仙气不断撞击魔气封印的脉门,一次、两次……因为仙气在我体内不断周转动荡,我不得不一口一口吐出淤血,外人看来我好像是被野兽撕咬导致内伤,只有我知道,脉门已经开始松动。

      “噗嗤——!!”我吐出一大口血,体内的魔气终于冲破封印,正源源不断地从四周凝聚。手下的琴身有了回应,发出铮鸣之音,那些野兽感应到了危险,开始慢慢地撤退。

      台上突然安静了,静默声中,琴音渺渺,苍苍茫茫。

      随着琴音飘散开的,还有满天的血雨。

      “传说人欲成仙有三法,坐化、飞升,和兵解。而传说人若要成魔,也有三法——心染、气渡,和血污。我道行浅薄,但选择死法还是容易的……”被血碰到的野兽挣扎着,须臾身形涨大了数倍,睁着血红色的眼睛,嘶吼着匍匐下来,似乎在等待什么。

      “好好欣赏,这曲离殇……”

      我笑着,话音落下,方才还在撕咬我的猛兽突然朝着看台上的人扑去!

      “啊!!——”

      一声声尖叫突然破开云霄,接二连三的人开始害怕地伸喊,台上乱做一团,人人都怕被这血雨沾染上,变作人人诛之的魔。

      “来人,保护魏王!!!”

      一片混乱中,我停下琴,自言自语般笑道:“呵……魔,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一丝不易觉察的孤独萦上心头,我仿佛突然置身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一道又一道叹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穿透无边的洪荒,似乎千万年来都是如此。

      方才那是幻象么?还没来得及细想,抬眼间,流光一转,是我与刘衎隔着门帘对望,他失望的眼神。

      是我与母后避而不见,隔着房间的小窗,我偷偷地啜泣。

      魔,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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