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风十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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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川水，清且浅。
枝头花，明且繁。
--《太昭杂谈·风土志·蔚城》
陆闲云久久停驻在茶楼门口,听里面高堂端坐的说书人手持醒木,摇着着云扇,向台下听众茂声清唱这首民歌。
歌中赞颂的是花神无射。
她祝福来年稻禾饱满，祝福来年不再洪涝，祝福土地肥沃，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受猛兽精怪骚扰。作为回报，人们于每年花朝日都会鼓击缶而颂祝词，向她的神像抛下朵朵鲜花，巫觋会跳起赞颂功德的傩舞，祝女会在她身上挂起织好的云锦。
楼旁的琵琶女正拨弦清弹一曲《临江月》,路上行人众多，有几个停下,往琵琶女眼瞎的父亲面前的碗丢下半块鲜花饼,然后离去。
陆闲云不过茫茫众生中独一叶舟罢了。
一只通体纯黑的怪鸟忽而掠过屋檐,停在他肩上,用长长的噱细细梳理好微乱的翎羽，随后埋下脑的假寐。
他身后一家小小的酒肆,掌柜的站在前台眯眼犯困,一位衣着繁复的女子跨起店里,往柜台上拍下两枚铜钱,掌柜顿时醒来,转身往酒翁里舀起一碗吊眉刀,递给那女子。
陆闲云似有所感回首看向那人,只见女子将酒对他一敬,仰头喝下。
远处是渐落的薄日,将城中四方的楼影拉得很长,最高的是一座城中阁楼，也里蔚城供奉无射的祠堂。
阁楼名残音。
陆闲云遥遥望向那阁楼，抬起手指戳醒浅眠的玄鸟。
“去看看。”
玄鸟歪着脑袋用漆黑的眼珠子登了少年一眼，抖开翅膀噗嗤噗嗤飞远。
陆闲云便不再管它，在人群里穿梭。
大约是花朝日将近，路上游人很多，少女颊边簪花，高梳云鬓，上戴花钿，额间贴花，挥袖抬手间，满城芬芳。
无射的最后一个祝福，是少女及笄前不染恶疾。
酒肆里华衣的女子饮尽最后一口酒，眼睛依旧盯着人潮中少年挺直的背影。
须臾，一抹青将少年那身黑衣遮住，叫她再看不见。
女子弯唇笑了笑，从酒肆离开，融进人海里，也不见踪迹。
陆闲云感到那视线消失后，微微驻足，片刻后走入小巷口，在转角处猛然回首。
彭，撞到一个人。
意料之中。
陆闲云如是想。
意料之中。
左衔月如是想。
“这位兄台，跟着我做甚？”
“我瞧您，像极了一个故人。”
陆闲云没接话，良久抬眸看向左衔月眼中：
“现在您看清楚了，在下不是您要找的人。”
左衔月摇摇头，温声否认道；“我本不是寻他，该是我等他，他来找的我。”
“……哦，”陆闲云扭过头，“那您慢慢等吧。”
说完便欲离开。
左衔月没动作，也不拦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少年的背影从巷子口于人群里消失，一如当年那人消失在森森月色下，寻他不见。
“这可真是……”
左衔月想。
“这可真是……”
陆闲云暗自叹息。
附近出卖蒸糕的店前坐着一位白衣男子，腰封上挂着一块绘了扶桑木纹的牌子。
男子座旁桌上横放一把无锋无鞘的剑，剑柄上刻有一只日晷。
陆闲云路过的一瞬间，那把剑兀地发出一声争鸣，剑身微微颤动，仿佛呼唤。
少年没有回头，笔直走过白衣男子。
此时那只玄鸟扑腾翅膀飞了回来，落在陆闲云左肩上，歪头啄出沾在羽毛上的一片枯叶。
陆闲云接住枯叶，捏着叶柄粗粗看了看，将叶子重新丢回鸟的翅膀上，拍拍手继续他漫无目的闲逛。
他并没有刻意遮蔽自己的动作，白衣男子便看得分明。
哗啦打开扇子，男子掩住自己翘起来的嘴角，暗暗自语道：“有点意思。”
此时月已初升，悬在城外山头，与蔚川水对望。
不知明月待何人。
街巷人家一盏盏亮起烛光，灯笼中插上蜡烛，高高挂在屋下，照亮归家的路。
其中有一间人家的灯是极亮堂的，城中人都清楚，那是大巫芒的宅落。
据说这位大巫已经看过了三百个春秋，自蔚川城初建起就随当时的城主树立起高高的城墙，凿下深深的护城河道，引来蔚水环绕，保一城平安。
人们自然敬他，畏他。
大巫收徒，但不多，陆闲云现前看见的那名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大巫叫她玉音。
陆闲云朝大巫住所走去，忽而听见一丝飘渺的埙声。
是从旁边一处偏屋里漏出来的。
少年矮身跃上旁边的墙瓦，翻身摸进漆黑的院落。
埙声断断续续，在黑夜里不十分清晰，就像熟睡后的梦呓，勾的陆闲云往黑色深处中走去。
“你来了，”埙声停下，响起微哑的女声。
“嗯，”陆闲云抬头，看向一株高大的桃树。
“帮我杀了他。”
“……”
女子没等到少年的回应 也不着急，坐在桃树枝上用手指卷着垂落在肩上的黑发一根根数过去。
“对了，我和她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相遇的，那可真是一个……”
“今夜不宜怀旧，有人不邀自来了。”
女子手上动作顿住，旋身一跃跳下高树，将陶埙仔细放回袖里乾坤，直直向西北角处冲去。
陆闲云没有动作，倒是那只鸟儿扇扇翅膀，短促地啼鸣一声。
天边隐约雷声，陆闲云一把子摁住那鸟的嘴，用眼神威胁这只可怜的动物。
那边时有传来兵器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黑暗很好地遮蔽视线，突然一个人影撞向陆闲云的方向，他也不刻意回避，侧身往后到退一步，那人就扑倒在他脚边。
是左衔月。
玉音下手一向狠辣，不过左衔月身上除了不小心沾到的草叶，没有一处流血。
真是……
陆闲云抱起鸟往后退了极大一步。
“别动，”玉音站到他面前，一柄鱼肠剑横在脖间，只要陆闲云再动一步，立刻见血。
“人，你引来的？”
陆闲云转头大量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左衔月，耸耸肩。
那柄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浮动割出几道口子，血顺着少年的脖颈往下，流进高立的衣领里。
左衔月的手默默缩进袖子里。
“冤枉。”
“是呀，冤枉。”
“没让你说话。”
女子微微移开剑。
“我不过是见这位兄台与我一位故人相似，欲结交才更随的罢了……不曾想误入姑娘的屋子，实在是左某罪过，罪过。”
玉音挑眉斟酌，陆闲云一言不发，左衔月在揉自己微红的掌心。
这人还真是心大。
这时玄鸟忽然扇扇翅膀飞向左衔月，落在他右肩拿脑袋蹭蹭他脸颊，胸腔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玉音见此，缓缓放下鱼肠剑，拉开自己与二人的距离。
“别忘记你我约定。”
说完女子的身形如同尘土顿时散落在地，堆起一座小小的土丘。
“御灵之术？”
左衔月略有兴趣地蹲坐在一旁，捻起土壤，发现还是新鲜的湿土。
“你来做甚？”
陆闲云见那鸟不肯回来，干脆放弃召唤，踱步到左衔月身边，弯腰问道。
左衔月嘴角带笑抬头看向少年逆着光的脸，“我说了，您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告辞。”
陆闲云果断离开。
真是脑子有缺。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春风十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