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多》无非魔女

1、一屋之下

　　纪频突然想看电视。
　　他翻了个身。

　　还是很想看电视。

　　昨天，茄子几台这时间上了个橙子勿扰，里面几个小年轻讲话可好听了，就是长得差不多，他都分不出来谁是谁，幸好嗓音不一样。

　　什么“哥哥，你笑起来就像饿眉山上的盛怒大佛，这位置除了你，没人能坐得了”。
　　什么“弟弟，你知不知道魔方啊，一转一个样，就像你现在美丽的脸色一样”。
　　什么“大家都不要吵了，要我说，大家都是一样的环保袋子，当然除了我”……

　　当时电视上配着一阵阵笑声，让昨天的纪频也笑得肚子疼，晚上多吃了两口。那欢乐的气氛真不错，就是萍萍不愿意闲着，跑去忙其他了。

　　于是他按响了床边的铃，萍萍一会儿就从自己房间来了，咚咚咚咚跑到他身边问。

　　“怎么了？是想上厕所吗？”

　　纪频觉得萍萍语气怪怪的，怪快乐，怪沙哑，也没细想，就嗯了一声。
　　也行吧，先上个厕所。

　　再去客厅看电视。

　　小姑娘一片真诚，自己又这把岁数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倒是萍萍，高薪把人请进来，让人多干点，（她）心里也踏实，我也欣慰。

　　说起来，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家里病了一个妈妈一个爸爸一个奶奶一个外婆三个妹妹，他娘还准备养第五个，要是遗传还在，还得养第六个，第七个。

　　可能要等到儿子落地再收手吧。

　　他们一家治病看病都要钱，全部只靠唯一健康的萍萍怎么够……这些，都是在手机备忘录里写着的，错不了。

　　纪频被搀扶着起身，往二楼卫生间走去。这些天，萍萍长高了不少，人也壮了些，整个人听起来更有自信了。

　　好事！

　　当然，也有不太好的地方。

　　大片的阴影盖着他，敞开的门冷飕飕的，纪频的老寒腿有些受不了。

　　“……能不能把门关上啊，萍萍。虽然我年纪大了，但脸皮薄，我不好意思的。”

　　纪频被人解开扣子。这些，当然是能自己做的，就是萍萍想帮忙，纪频拒绝的话没出来，人活就干完了。

　　再说，人就生分了。

　　牢记祸从口出。

　　萍萍高大的身躯后退一步，好像抬起手笑了笑，大概吧，纪频的老眼睛也看不大清楚。她究竟是捂住嘴巴笑，还是伸手扶了扶发鬓，其实都差不多。

　　唉，服老咯。

　　纪频扶着马桶，内心略有些伤感。

　　看镜子，自己一头白色长发朦朦胧胧的，是老。
　　一双眼睛又不清楚，是老。
　　记性也不行，什么都要靠备忘录提醒，是老。
　　再加上，每天起床都腰酸背痛的，有时候还会喉咙疼——网上说，这是老年人常态，不稀奇，可能还有老年痴呆的风险。

　　老年痴呆啊！

　　听着就可怕，纪频越搜索，越焦虑。就算有语音输入这种方便的功能，可他没有过滤网络信息的知识储备，看啥都真的一样，看假的也跟真的一样。

　　没有辨别真假的能力，纪频一辈子频频上当。

　　被人忽悠走了钱，又不敢打扰官方人员，纪频去问，被人拉黑反挂。他把那些数字文字看来看去，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一个一个记在备忘录里，反思自己哪里没做到位，然后再次被骗，再记。

　　终于，在被网上的人骗走存款的一半后，纪频担心付不起萍萍的月薪，发誓再也不在网上跟别人沟通了。从此往后，纪频只敢用手机语音搜索不知道的东西，只敢转发求助贴，再也不敢私聊别人。

　　转发：该消息未经证实，请理智看待，【春天桃】转发于xxxx年xx月xx日。

　　名字。

　　不是现实中的纪频，而是网络中虚假的身份，总要取个自己喜欢的。这样，别人就不会骂到现实里的自己了。

　　纪频对备忘录里的过去没有一丁点印象，在他起名【春天桃】之前，他的网名是【对不起】，头像是黑糊糊。纪频不喜欢，就给改了。

　　备忘录里没写不能改。

　　那就是能改的。

　　新的头像，纪频特意选了个粉红色的大块爱心，和名字特配！

　　纪频觉得特好看，想要别人夸夸，却也不敢再发言了。自己踩过的坑，怎么着都不能再踩一遍，不然就显得离老年痴呆又靠近了一点，不好。

　　幸好他还有过去的帖子，头像和名字都是现在的，偶尔会被其他网友，稀拉搭话“赢文”、“美墨”、“嘿嘿嘿”什么的，文字转语音都一头雾水，就搁这了。

　　已读不回。

　　连着网的手机就是这样，没了网络就是块砖头，连上了网就是个新的世界。网上好像就是个半懂不懂的知识流世界，每天都有很多新的知识点在流传，报废，不再流行，新诞生。

　　太快了，追着吃力，老土的纪频想着，记在备忘录上也是浪费，占空间。

　　萍萍说，自己是运气好的人。

　　她是恩人被骗了存款一半的之前一位，再晚点就见不着纪频，早点就开不了口求这份工作，一样是迟了。

　　纪频又惭愧又感动，连忙记在备忘录上。

　　再后面的时间，纪频就再也不在网上帮忙了。他虽然很庆幸，自己真的帮助了几个人，他人的感谢是很好的东西，能让人满身力量。

　　但是，人们也很可怕，好的坏的翻转的太快，不好的东西和语音塞满了红点，让之前一段时间的纪频听见提示声音就发抖，不敢点开听。

　　幸好，这些都变成了记在备忘录里的文字。

　　现在再去回想，纪频已经脑袋空空，完全不记得这些了。除了心理健康，他身体也没有什么应急的本能反应，再次点开红色消息也没有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里面全是夸张的广告和世界热点，和往常一样。

　　纪频拉到底部，白晃晃的眼睛睫毛贴着屏幕，看到一行“最多存储100条来信，开通vip即可享受1000条上限”，乐呵呵的关了邮箱。

　　不开。

　　开了心情反而会差，不开才好呢。

　　这APP真善良。

　　还在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