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尽头》叼月亮的小狗

5、第 5 章

　　2015年1月26日
　　过完年就要回学校了，这边的东西打算收拾直接带回家。
　　我问贺铸安过年去那里，他说自己应该会去趟孤儿院，然后就回家看春晚。
　　太冷清了。
　　过年怎么可以一个人，想问他要不要和我回家，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忙完这几天就要回出租屋收拾行李，贺铸安大概在周末中午到上海，我可以提前去接他，但是又想给他个惊喜。
　　惊喜晚点再说，先问问妈妈会不会同意。

　　那是2015年年初，是陈煜然交换学习的最后一个月，贺铸安在上海陪他呆了三天，又开始漫长的出差。也是在二月初，贺铸安租下了一间更大的房子，等陈煜然开学直接拎着行李住进来。
　　他在浦东机场取行李出来，第一秒看到了抱着一束淡粉色玫瑰的男朋友。
　　他男朋友那么耀眼，以后会是一个好大夫。
　　电话里问过的问题当面问又是另一种感受。
　　在贺铸安说他大概会在大年三十拜访一下他父母的墓地，然后去福利院看望一下熟悉的阿姨们。陈煜然一直用那种不太高兴又很难过的眼神看着他，沉重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你可不要可怜我。”贺铸安笑了，“我可没有多可怜，我小时候过的挺好的。”
　　陈煜然点了点头，靠着他的肩膀问道：“妈妈想请你跟我一起回家过年，你愿意不愿意？”
　　陈煜然语气平平淡淡，心里早就拧成一团，他太想知道贺铸安怎么想了。
　　贺铸安有些意外，去看陈煜然的眼睛，看上去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他本来想问陈煜然怎么想，但是看到陈煜然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微微泛白，就直接把这个问题吞了进去。
　　“那好吧。”他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空着的右手比了一个听筒的动作放在耳边，慢慢说道，“秦女士，贺先生，今年我们就晚些见面吧，你们的儿子要跟媳妇回娘家过年。”
　　陈煜然靠在他身上笑了出来，凑过来亲了亲贺铸安的下巴。
　　“贺铸安，”他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大概是因为我爱你。”贺铸安总是把爱意宣之于口，以至于陈煜然总是沉浸在他身边的汪洋爱意之中。
　　上海那间出租房里只有一张一米二的母子床，两个人挨在一起刚刚好睡下。陈煜然从小睡得都是一米五的大床，就算是学生宿舍还有一段栏杆挡着他不至于翻下去，在上海的时候，很多时候他头还在枕头上，腿已经垂到了地上。
　　不过贺铸安在的时候会用胳膊圈住他，即使陈煜然翻出花来，都一直在他怀里。
　　他觉得自己会一直喜欢贺铸安，到很久很久，因为贺铸安很轻易地用自己身上的温柔挤进他的世界里，和他世界里那些原有的固执和杂乱无章友好相处。
　　他们在那张窄小的床上接吻、拥抱，看着窗外灯光一明一暗，看着雨水顺着玻璃滚落下去。
　　“北方的冬天会下很大的雪吗？”陈煜然躺在床上放空，贺铸安趴在他肚子上点了点头。
　　电视剧里的雪景在那一刻充斥在陈煜然脑海里。
　　“他们会下很大的雪，真的有电视里那么大吗？”他拉了拉贺铸安的耳朵。
　　“会。”贺铸安吻了他的小腹，慢慢说道，“黑龙江下雪的时候会没过膝盖，树枝上沉甸甸的坠着一层雪花，他们的湖泊河流还会结冰，冬天看不到冰的话踩上去可能会滑倒。”
　　“毕业了之后那个冬天我们去看雪吧。”陈煜然想一出是一出，匆匆忙忙续下了承诺。
　　贺铸安答应的很快，像是没考虑过一样。
　　后来贺铸安往前翻了好多年的回忆，这个承诺一直到陈煜然离开他都没能兑现。
　　起初是工作和学习太忙，后来是年底医院加班，再后来陈妈妈年纪大了，陈煜然少有的年假都会飞回去看她。贺铸安有一年十一月在新疆见了一场大雪，在视频里他让陈煜然看白茫茫的大地。
　　陈煜然在电话那头笑，贺铸安就把镜头调过来看着他。
　　“干什么呀？还没看够呢。”陈煜然笑着弹了弹手机，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陈医生也看看我，我好累啊。”贺铸安就坐在雪地里看他。
　　“快回来。”陈煜然被他逗笑了，他又重复道，“快回来，我看着你就冷。”
　　“快了，周四就回去。”贺铸安亲了亲摄像头，又看着陈煜然皱了眉头。
　　“贺铸安你能不能注意点？”陈煜然又弹了弹屏幕，“我在医院啊哥哥，刚刚静怡来打招呼，直接吓跑了。”
　　贺铸安在雪地里一个人笑了起来。
　　陈煜然很喜欢问问题，比如“黄河春汛是什么样的”、“内蒙古的羊肉好吃不好吃”以及“东北人冬天会舔大铁门吗”。他还问过很多很多类似的问题，贺铸安不厌其烦的解答了一个又一个。

　　那年冬天贺铸安真的拎着行李跟陈煜然回了家。
　　陈煜然父亲去世的早，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一般过年的时候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在一起，吃盘饺子，再聊一聊这一年发生的事。
　　这还是第一年家里不再是两个人的新年。
　　贺铸安带了很多东西过来，他甚至没有告诉陈煜然SUV宽大的后座里塞着什么，就只是到了目的地才搬了出来。
　　陈妈妈和陈煜然有着一样的温柔和耐心，就只是笑着帮他拿东西，然后又笑着给他们端水挂衣服。
　　她像是喜欢陈煜然一样喜欢着陈煜然带回家的孩子。
　　贺铸安没有经历想象中可能会接受的盘问，陈煜然妈妈只是很温柔的和他聊着陈煜然的事，时不时问问他喜欢什么。
　　那个惬意的晚上贺铸安一定要露两手，陈妈妈就在旁边守着，好像生怕他烫到或者切到手一样。陈煜然对贺铸安一百个放心，在上海的时候几乎都是贺铸安在做饭。
　　他喜欢贺铸安清蒸鲈鱼、水煮干丝和素炒茼蒿。
　　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枕头底下翻出来两个红包，写了贺铸安名字的红包比小陈的红包厚了两倍还多。
　　还没等陈煜然有反应，贺铸安就把两个红包都合在一起，交到了陈煜然手里。
　　并不是多好的做法，但是是很聪明的做法。
　　陈煜然只是笑，笑着亲贺铸安的手指。
　　他们呆了五天，这中间贺铸安帮陈妈妈修好了卫生间一直在闪烁的灯、漏风的窗框，还有遮阳帘的卡涩等等，甚至连茶几桌角不平稳的问题都解决了。
　　贺铸安更适合和老人聊天，他和陈妈妈总是不厌其烦的聊好几个小时，这中间陈煜然就躺在他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岔。三天不到贺铸安就改口叫了妈，临走的时候陈妈妈眼泪汪汪。
　　陈煜然很高兴这样，他最爱的两个人也彼此接受。
　　在打电话和妈妈说之初，他也犹豫过。但他还是说了，他舍不得贺铸安一个人孤零零过年，也怕骤然说这件事刺激到妈妈。
　　陈妈妈和他的电话还没过五分钟，陈妈妈就笑着问他有什么想说的话。陈煜然沉默了半晌，才说自己喜欢的人是个男孩子。
　　电话那边陈妈妈只是笑了笑，过了很久才说：男孩子怎么啦？谁规定男孩子不能喜欢男孩子了？
　　陈煜然在电话里哭出了声，陈妈妈仍然在安慰着他。
　　陈妈妈说：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你不想说，我就不会刻意地问。
　　陈煜然慢慢和妈妈介绍贺铸安，陈妈妈就认真听着，偶尔提一两个问题。
　　“过年带孩子回家来吧，你们俩一起。”
　　陈妈妈还是那么温柔，没有责备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平静的和陈煜然说着什么。
　　就像现在，她也很平静，很温和地拉着贺铸安的手，说着“一路平安”。

　　过完年陈煜然跟贺铸安回了S市的家，那是他们同居生活的开端。在过完年的第二个星期，贺铸安带着陈煜然去了墓园。
　　这时候人已经很少了，贺铸安蹲在坟前扫去灰尘，又在栏杆上系上了新的红色的丝带。
　　陈煜然蹲在他身后，抱着一捧粉色的康乃馨和小雏菊。
　　“今天带了一个小朋友。”贺铸安笑着说道，他拉着陈煜然的手，“不是真的小朋友，是我的爱人，陈煜然。”
　　陈煜然抬头看着墓碑上的夫妻，两人都显得很温柔，年轻的面容还没经过太多岁月的洗礼。
　　他跟在贺铸安身后说叔叔阿姨好。
　　“以后你们就要忙一点了，不光要保佑我，还要保佑陈煜然。”贺铸安很认真地说道，他用手里的酒瓶碰了碰墓碑前面的台阶，“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贺铸安席地而坐，又拉着陈煜然坐下来。
　　他握着陈煜然的手看着爸爸妈妈的照片，他们无声地坐在一起。
　　“他爱我多一点，但是我觉得我爱他多一点，他更依赖我一点。”贺铸安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开口说道，“他很善良、漂亮、温柔，反正是我喜欢的样子，你们都必须要喜欢他。”
　　贺铸安慢悠悠地说着，带着点幼稚的固执。
　　陈煜然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
　　“我很想你们。”
　　他说。

　　虽然他没有说过，但是陈煜然知道，他每一次上坟回来都很难过。
　　贺铸安的父母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意外去世，因为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属在世，贺铸安是在社会福利院长大的。
　　以前是福利院一个阿姨带他来上坟，后来变成了他自己来上坟。
　　以前陈煜然总会陪着他，他会在车上抱他，仿佛这个拥抱能让他在短时间里忘记这十几年里独自一人经过的那些孤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