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尽头》叼月亮的小狗

13、第 13 章

　　篝火劈里啪啦响了起来，他们两个人都很沉默，最后还是郑明扬开了口。
　　“我们会记得的。”郑明扬低着头不说话，“其实很多人都会记得，过去十年也会记得那些前辈的事，只是不提罢了。”
　　“为什么不继续当医生了？”贺铸安转变了话题。
　　“我，本硕博连读，九年医，刚刚留在了协和。”郑明扬笑了起来，“前年我母亲说看不清东西了，我带她来北京检查，脑子里长了个瘤子，恶性，已经没救了。”
　　贺铸安沉默着摸了摸兜，却没摸到一支烟。
　　“我救了不少人，但是救不了自己的妈妈。”郑明扬脸上的笑意敛了回去，他只是望着火堆，又闭上了眼睛。
　　“这世界的无能为力，太多了。”贺铸安眼睛没有移开，只是空洞地望着火苗。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谁都没再说下去。
　　郑明扬先去休息的，累了就收拾了一下回到了住处，贺铸安没多问，他也没有解释什么。
　　贺铸安坐在篝火前，在一张纸上写了起来。
　　“陈煜然，托你的福，死里逃生。
　　我还是很想你。
　　濒死的感觉很真实，那一刻我以为你就在我身边。我以为你真的抱过我，也吻过我。
　　在德令哈我遇到了一群很善良的弟弟们，他们也是来自各地的旅行者——还有人记得你的名字。
　　其实我也没想过会有人记得你的名字，已经没有人会跟我偶尔提起你，甚至妈妈都会逃避悲伤。
　　说起你的那一刻我感觉篝火温暖的不只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听别人提起你，就像回到了很久之前某次出差回程的路上，在别人讨论妻儿的时候也有人会问起你怎么样，可是现在很久没有人向我说起过你的名字。
　　在家的时候妈妈也不敢提，离开了家就只剩下沉默。没人记得你，没人知道你，这样的日子太久了，就好像这世界上只有我还记得你，只有我还知道你。
　　我甚至自我欺骗，是我会因为别人提起你而难过，可是真的提起的那一刻，我是有一瞬间开心的。
　　最起码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你，不是我一个人记得你。
　　德令哈晚上的风很冷，我好像已经忘了那两天夜里是怎么过的，却想问你在托素湖便等我的时候冷不冷。
　　我忽然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有时候很想问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辛苦？其实我知道你会是什么表情，也知道你会说什么，可是我还是会感到难过。
　　我觉得你和我在一起很辛苦，换个人也许会把你照顾得很好。是我亏欠良多，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陈煜然，如果那年的飞机上我没答应你要同行的话，会不会一切就不会发生。
　　我好想你。
　　我也爱你。
　　小时候爸爸妈妈走得太早，我好像被迫学会了如何一个人生活，可是我现在才明白，这是不一样的，一个人的消失就是消失，就像是从我的生命中剖出一部分一样。
　　那就像走进了一个雪夜，再也没能找到庇护所，灵魂就永远留在了那一天，留在了那个夜晚，只要想起连呼吸都是冷的。
　　别不让我去看你。有时候太想你了，看到你的时候能觉得更舒服一点。别太担心，就像以前一样的信任我，什么都交给我吧。
　　我又在想你了，在德令哈的月光下。”
　　贺铸安在月色笼罩下坐了一夜，小口喝着碗里的奶。

　　“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辛苦？”
　　在陈煜然工作之后有一次生气的时候他也这么问过。
　　陈煜然那天早上走的时候本来是在生气的，他正准备拿包去上班，进度被贺铸安这句话暂停下来。
　　“你什么时候走？走几天？我现在不想跟你生气，晚上回来再说。”陈煜然皱着眉头回过身问他。
　　“这几天都不走，上班路上慢点，下班我去接你。”贺铸安有些愧疚，但还是接了下去。
　　陈煜然总是这样，在发火的边缘也会冷静下来“有时间”再吵，对贺铸安尤其如此。
　　晚上接他回来的时候陈煜然还是没有说话，偏开脸看着另外一边。
　　锅里温这贺铸安出发前刚刚做好的饭，两荤一素，米饭在锅里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
　　陈煜然换衣服却钻进屋子里不出来。
　　贺铸安进去的时候他低着头，直到贺铸安蹲在他腿边他还是低着头。
　　他不说话，但是眼睛通红。
　　“对不起。”贺铸安抬手摸他的脸，又抱住他的腰，“对不起，我本来不该说让你伤心的话。”
　　陈煜然吸了吸鼻子，踢了赖在他身上的贺铸安，贺铸安靠在衣柜门上笑了起来，伸手的时候陈煜然往他身上扑。
　　贺铸安开始回忆他们是为什么开始吵架的：
　　起因是贺铸安半夜两点回来吵醒了刚刚睡着的陈煜然，陈煜然一半起床气一半洁癖，让贺铸安把滚了土的衣服放到脏衣服篓中，然后再洗个澡。
　　贺铸安大概是喝了点酒，身上还带着酒味就来抱他，一来二去陈煜然直接把他推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等贺铸安再从浴室里出来，就揪着陈煜然的头发问他为什么忽然嫌弃自己。
　　吵起来是一瞬间的事。
　　陈煜然最后的理智告诉他明天还有门诊现在要好好睡觉。
　　他抱着枕头跑去次卧睡觉，还锁上了门。
　　醒来的贺铸安理智了很多，但是还是问出了早上那句话。
　　“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辛苦？”
　　他明明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可是抱着陈煜然的时候，好像辛苦就都谈不上。
　　“贺铸安，”陈煜然居高临下望着他，“我做住院医的时候，每天都早出晚归夜班时间不定还需要你接送的时候，你会觉得辛苦吗？”
　　贺铸安摇了摇头。
　　“我没觉得辛苦，从来没有。”陈煜然慢慢说，“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不用感到亏欠。”
　　“对不起。”贺铸安眼神专注地点了下头。
　　交缠的呼吸让他们的身体热起来，陈煜然顶着通红的眼睛吻了下去。
　　贺铸安仰起头回应他的吻，又托着他的后颈把他压在床上。
　　那天的饭菜凉了又热，吃饭的时候贺铸安的小腿挨着他的小腿。
　　“最近有手术吗？”贺铸安给他剥虾皮的时候问道。
　　“周四早上有一场，除此之外就没了。”陈煜然吃饭有一种风卷残云的快，贺铸安看不下去的时候就踢一踢他的小腿。
　　大概被说的次数多了，陈煜然放下碗慢悠悠地用筷子挑米粒吃。
　　晚上贺铸安一直在开会，开完会陈煜然已经趴在床上玩着游戏。
　　“哥哥快来，”陈煜然见他进来就撒娇道，“就剩一点体力了，这关一直都没过去。”
　　陈煜然重新打开游戏，给他留了点地方，贺铸安坐在旁边。
　　“我把蛋糕交给你了，我要冲咖啡，包装礼品。”陈煜然的注意力回到了游戏上。
　　他们的配合很默契，贺铸安甚至在有余力的时候给陈煜然加上奶盖和糖果。
　　游戏胜利的时候陈煜然眼睛也弯了起来。
　　“快来睡觉，您的被窝已暖好。”陈煜然把电脑推到一边拉着贺铸安躺下。
　　黑暗中身侧的呼吸变得平稳了很多，陈煜然明天上午休息，今天又闹了一场没有睡意。
　　“睡不着？”贺铸安从边上抱过来，把手搭在了陈煜然腰上。
　　“有一点。”陈煜然往他身边贴了贴。
　　“嗯。”贺铸安额头抵着他的的身体，轻轻拍他的背，“那拍拍。”
　　“贺铸安，你会觉得辛苦吗？”陈煜然抓住了贺铸安的手，“我想了想，一直都没问你怎么想。”
　　“有一点。”贺铸安睁开眼睛，贴着陈煜然轻轻嗅闻着。
　　陈煜然的身体绷紧了，他忽然觉得贺铸安说的是句实话。
　　他们在一起将近十年，好像真的像这样的日子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他们都又各自放不下的事业，拿着日历给自己凑那些见面的日子。谁说不累呢？换个视角想想都累。
　　好像现在贺铸安说他累了想分开都是合情合理的。
　　“嘘。”贺铸安摸黑亲了一下他的眼角，“有的时候我在外面会想，今天陈煜然下班回家冰箱会不会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的话会不会点外卖凑合一顿？下一次出门要给你准备好吃的东西，饮用水和各种日常用品。”
　　说这些的时候贺铸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想把你照顾的好一点，却总是鞭长莫及，我会觉得你很辛苦，觉得我的陈煜然真的很累，觉得我亏欠你太多，我不想亏欠你太多。”
　　“瞎说。”陈煜然闭着眼睛，鼻子有些酸涩，“那你要怎么解决呢？”
　　其实那一刻陈煜然做好准备听贺铸安给他任何一个答案，他看惯了那些一拍两散或者开放关系的情侣，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要对我的陈煜然更好一点。”贺铸安低声喃喃道。
　　“还没跟你说呢，我打了报告，把工作调了个组，以后就可以出去一个月，休息很久，休息到下一次有任务的时候。”贺铸安掰着手指给他算，“工资少一点，但是足够我们用了。”
　　陈煜然憋着的那口气慢慢散了出来，他看着贺铸安在黑暗中的影子。
　　“今天想搂着你睡。”陈煜然提前预告，把头埋在贺铸安胸前闭上眼睛。
　　贺铸安拢着他笑了起来。
　　“别老吓我，也别老瞎说。”陈煜然声音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