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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   江潮到今天才相信,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自己没有吃亏,没有被欺负而高兴。
      他知道自己有靠山了。
      也不用再隐忍,不用每天把“吃亏是福”挂在嘴边了。
      他可以去反抗不公,可以不怕闯祸,可以肆无忌惮的去享受真正的童年。
      因为身后总有人兜底。

      他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时代。
      除了上学,他开始帮着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把尤青挑到菜园里的粪尿浇了,路过河边的时候摘些野菜回家喂鸡鸭,给尤青捏肩膀捶腿,给出海回来的江平端洗脚水……
      每每看见这样的江潮,江平都忍不住感叹:“我儿变成男子汉了。”
      可坐在昏黄烛光下的尤青却对此不以为然,面对江潮的无事献殷勤,她直接开门见山问起了意图:“说吧,想要什么?”

      江潮确实有所图,他不想去上学了。
      已经快念二十年的书了,他真的不想再念了。
      而且先生教的那些他都学过,重复学非但不能像反复咀嚼米饭那样越嚼越有滋味,反而让他产生了逆反心理。

      可最近川颖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向好的变化,这让他又对私塾不舍了起来,想退学的话虽然很到了嘴边,却又迟迟说不出口了。
      于是思量片刻后,听见鸭子叫的江潮突然趴在窗口指着外面大喊:“我想吃烤鸭!”
      尤青皱眉:“烤鸭?”
      江潮想起裹上葱白,粘上甜酱,外酥里嫩的橘黄色鸭肉了,于是不争气的咽了口唾沫。
      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响亮。
      尤青捏着针挠了挠头,好笑的问说:“什么是烤鸭?”

      江潮绕到尤青身后给她捏肩膀,捏到一半又跑去给江平捏了起来。
      江平的肩膀结实得跟砖头一样,他捏不动,只好咬着牙用拳头锤。
      尤青见江潮在床上跑来跑去,累得满头是汗,心疼,便放下针线一把将江潮给拉进了怀里。
      江潮瞬间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他脸蛋火辣,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尤青那张粉中透白的脸,不觉慌了神。
      尤青看江潮模样夸张,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伸手摸了摸:“我脸怎么了?”
      江潮翻身坐了起来,见江平弯腰擦脚,忙跳下床端起盆往院子里跑:“没什么。”
      江平莫名其妙的看向尤青:“怎么感觉你儿子最近有一股使不完的虎劲儿呢!”
      尤青叹气:“谁说不是呢!”说着,她目不转睛的看向黝黑的院子,见江潮蹲在树下不动,她推了推江平:
      “快让你儿子回屋,大晚上的。”
      江平吆喝一声,江潮这才捧着桶往回跑。
      他随手把桶扔到地上,将先前在院子里摘的野花送给尤青。
      尤青愣住了:“你摘这野草做什么?”
      江潮折断花茎,将花插进了尤青的发缝里。他四下打量,没找到镜子,便把桌上没喝完的水端了过来。
      他让尤青自己端着:“我去拿鱼油灯。”

      尤青低头,看着起了涟漪的水面渐渐平静,随后一张秀雅绝俗,肌肤如雪的脸在水面荡漾开来。
      她捧着脸,摸了摸头顶的花,紧接着两腮晕开,红成了另一朵花。
      江潮见尤青笑得如此好看,忍不住也跟着笑开了。笑声咯吱咯吱的,把刚要睡着的江平给吵醒了。
      江平脸上有些怨气,撑着床支起半截身子,正要教训江潮,结果尤青含情脉脉的看了过来。
      似水眉目里藏着的娇柔,偏偏如火般炽热,只一眼,就给江平看得喉咙干燥。

      “时候不早了,”江平假装咳嗽:“潮儿你快回屋休息吧。”
      江潮看着江平,那副饥的渴模样叫他在心里笑了笑。他应了声好,转身往外跑:“明天我要吃烤鸭,拿竹棍把鸭子穿过去放在火上烤就是烤鸭!”
      江平给尤青使了个眼色,叫他去把门关上,嘴还没忘应付江潮:“快睡,明天一定让你吃上烤鸭!”
      江潮跑到客厅就停下了,他没回应,屏住呼吸躲在墙后面听闲。
      尤青:“明天也不是逢年过节,真给潮儿杀鸭吗?”
      江平:“都答应他了,得杀。”
      尤青:“你就惯着他吧。”
      江平笑了笑:“你儿那小肚子能吃多少,我主要是想给你开荤。”
      尤青:“少来这套。”

      江平坐到尤青身旁,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他扶着尤青的脸:“青儿。”
      尤青还在穿针引线,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江平:“嗯?”
      江平:“你越来越年轻漂亮了。”
      尤青推开江平:“快别胡言乱语了,睡去。”
      江平抱住尤青:“真的……”

      躲在客厅偷听的江潮搓了搓胳膊,逃走了。
      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一座山,开满了花的山,半山坡上躺着一对男女,俩人相互依偎着。
      而他们的头顶,聚集着数以百计的萤火虫,正在徐徐晚风下翩然起舞。
      山脚下有一潭池水,依附着蜿蜒的山势而行,水很明净,纵使是在深夜,借着月色也还是能看清池底的石子。
      他很想跳进去洗个澡,结果一翻身便摔到了床底。
      他捂着头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缓了很久。

      早上尤青煮了鸡蛋,还做了大米薄饼。江潮想拿去私塾和川颖分享,于是抓起吃的就往外跑。
      跑出去二里地,他又气喘吁吁的折了回来,提醒道:“今天中午我要吃烤鸭!”
      江平光着膀子在院子里劈材:“少念叨了,赶紧上学去。”
      江潮看了眼菜园里的尤青:“娘我走了。”
      尤青手里拿着一把菜,直起身子看着江潮。她抬手擦了擦汗:“好好学习。”

      江潮已经跑远了。
      他一路飞奔,手里拿着大米薄饼,嘴里的口水却是为烤鸭流的。
      想着想着江潮实在忍不住,抓着饼狠狠的咬了一口。
      尽管薄饼里夹着的是鱼肉丝儿,可他嚼了两下却还是傻傻的笑了,似乎真吃出了鸭子的味道。
      他觉得川颖肯定会喜欢吃薄饼,因为他第一次让尤青吃上这个的时候,尤青就高兴坏了。
      他越跑越快,一不小心被地上的树根绊倒了。
      他往前滚了好几圈,但好在手一直高举着,所以鸡蛋虽然压扁了,薄饼却完好无损。

      “你一个没爹的东西,敢用白眼瞪我?”
      江潮趴在地上正要站起来,突然听见了李狗蛋的声音:“要不你跟着我混,以后我娶你,这样村子里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小弟甲:“我大哥他爹的远房表妹可是村长夫人的堂妹。”
      小弟乙竖起大拇指:“你要是能嫁给我大哥,在村子里绝对是这个!”
      小弟丙:“江潮那傻小子狗屁也不是,他爸妈甚至都不是本村人,好像是逃难……”

      李狗蛋只是听见“江潮”两个字就怒了,他给了丙一巴掌,随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一大早你提他干嘛,嫌不够晦气是吧?”
      丙捂着火辣的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大哥。”

      另一边,江潮突然疯了似的,在距离李狗蛋百米远的位置跑了过来。
      李狗蛋以为江潮要搞事,下意识握紧拳头准备应战,结果江潮跑了。
      生性多疑的李狗蛋觉得事有蹊跷,扯着嗓子喊江潮:“你跑什么?”
      江潮闻声停了下来,手和脚却还在跟着动:“听说镇上来了一位新的教书先生,最喜欢用狼牙棒惩罚迟到的学生,我不想因迟到挨打,当然得跑啦!”
      说完他便又十万火急般的跑了。

      李狗蛋若有所思扶着下巴,片刻,竟也毫无预兆地追了出去。
      跟屁虫甲乙丙丁自然紧随其后。
      只留下可怜的川颖还握着拳头在原地不知所措。
      想起江潮刚才如陌生人般的眼神,想起他的无视,川颖突然觉得好委屈。
      她忍耐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声哭了出来:“说什么要做我的朋友,原来都是骗人的!”

      话音刚落,绕了大半个树林的江潮回来了。
      他手里的薄饼因为长途奔波,终于还是破损变形了。
      除了掌心握着的那半截还有鱼肉丝和葱段,虎口往上就只剩下纯粹的大米薄饼了。
      不过江潮还是递了出去:“尝尝我娘做的薄饼。”
      川颖换了个朝向,用背对着江潮,哭得更可怜了。
      江潮有点慌神,他跟着来到川颖面前,解释道:“我刚才必须得装作没看见你,否则李狗蛋是不会信我的。”
      川颖抬起头,见江潮满脸都写满了真诚,很快就心软了:“你不是害怕李狗蛋才故意躲着我的?”
      江潮像鼓槌一样摇头:“我不会躲着你的,而且我也不怕李狗蛋。”
      川颖吸了吸鼻子,半信半疑的说:“李狗蛋站起来有两个你那么高,你不怕他才怪嘞!”
      江潮懒得解释,他把薄饼再次往前送:“我娘做的,你尝尝。”
      川颖迟疑了,尽管口水一咽再咽,却还是拒绝了。
      她擦干净眼泪站了起来,朝着私塾的方向大步走去:“迟到太久,老先生也是会生气的。”
      江潮小跑着跟了上去:“我早上用井水洗了手的,你就尝尝吧。”
      川颖摇头:“我娘叮嘱过,不能随便乱吃别人的东西。”

      江潮:“我不是别人。”
      川颖:“你怎么不是别人?”
      江潮:“咱俩是同窗,那友谊可谓情比金坚,怎么能是别人呢?”

      川颖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上下打量着要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男孩,不禁笑出了声。
      江潮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加大步子快走两步,来到川颖前面,然后倒退着:“你笑什么?”
      川颖仍旧只是轻笑却不言语。
      江潮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先是一口把没有馅的薄饼吃了,没等下咽又来一口,幸苦拿了一路的薄饼便凭空消失了。
      川颖愣在原地,原本平直的眉毛莫名往天上挑。
      她忘了刚才说过不吃,奋力一推让江潮跌坐在了地上。

      江潮摊了摊手,满脸无语:“不是,你做咩啊?”
      川颖头都没回,越跑越远。
      “女人真的好奇怪!”江潮叹了口气,躺了下去,“发火好歹有个理由吧?”
      他打算先睡一会儿,等醒了再随便找个理由去搪塞老先生。
      结果眼睛还没等闭上,眼前就黑了。他看见了李狗蛋的双下巴,还有其他人的脸。得有七八个人。
      他深深的吐出一口长气,缓缓起身,乖巧的笑着:“各位大哥……啊,草,轻点,都别打脸啊!”

      以少敌多的江潮这一次没能占到便宜,人太多了,挠痒痒扬沙子的把戏根本就用不上。
      他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幸亏川颖又折了回来,而李狗蛋恰好又没有打红眼,男人的尊严让他没有对挡在江潮面前的川颖大打出手。
      这才让江潮的身上少了几个伤口。

      看着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江潮,川颖被吓哭了。可江潮却不以为然,他吃力地坐了起来,用胳膊擦掉嘴唇上的血,强颜欢笑:
      “他们今天要是敢少来一个人,我肯定能反败为胜。”
      川颖以为江潮傻了,哭得更难过了:“你在这儿别动,我去找草药。”
      江潮诶了一声,可他没能拉住川颖。
      “你就呆在原地,”川颖三步一回头,一边擦眼泪一边吩咐江潮:“我马上就回。”
      江潮不情愿的嗯了一声,旋即便因扛不住脑袋炸裂的疼痛又躺了下去。

      川颖小时候经常陪着妈妈去摘草药,所以认得很多草药,刚才被堵在小树林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很多见血散。
      那种叶片皱缩,聚伞花序顶生,质脆,呈暗棕色的根茎短小的植物有很好的止血效果。
      她抓了两把就跑,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江潮竟已经升火烤起了鱼。
      他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倒是穿在身上,似乎洗过的坎肩多了许多血迹。
      川颖瞟了一眼鱼。她坐到江潮旁边,把见血散放到手心,然后合掌用力碾压:“你刚去河边了?”
      江潮点头:“洗了脸洗了衣服,还顺手抓了条鱼,厉害吧!”
      川颖直起身子,一只手摁住江潮的肩膀,正要说话,被触摸到伤口的江潮突然皱着眉斯哈了一声。
      川颖忙松开手:“你眼角破了个口子,还在流血。”
      江潮身子往后躲:“一点小伤而已,等衣服干了就好了。”
      川颖用手指着江潮,瞪他:“你不上药的话那我走了。”
      江潮听话了,伸直脖子把脸往川颖面前送:“上上上,给你上就是了。”

      川颖伸出去的手突然定在了空中,不过只有短暂的几秒。
      “以后我的事你少管,”她红着脸,很是小心的涂抹着:“哪天真被人打坏了,我和我娘可担不起责任。”
      江潮的身体很热,不是被火烤的,是川颖离自己太近了。
      他不敢看川颖,斜着眼死死盯着鱼,忘了回话。
      “跟你说话呢?”川颖跪坐着,她停下看了眼江潮,再涂抹的时候不觉加大了力度,“哑巴了?”
      江潮吃痛但没吭声,他把鱼拿近闻了闻,又咬下一块肉尝了尝。
      熟得正好,就是少了辣椒粉和孜然,否则就锦上添花了。

      “这是我和李狗蛋的私人恩怨,”江潮抓着川颖的手,用自己的衣服把她手上的药草擦干净了,然后把插着鱼的木棍塞到她手里:
      “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完,他满是欢喜地看着川颖,见她一动不动,便又像个老婆子似的催她:“快吃啊,一热抵万鲜,凉了就不好吃了。”
      川颖没好意思再次拒绝满心期待的江潮,拿着鱼啃了起来。
      可她吃得太慢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急性子的江潮直接就把棍子抢了过来,然后把最嫩的鱼肚子对着川颖:“吃这里啊,这里营养高,你怎么连鱼都不会吃啊?”
      川颖撇了撇嘴,把鱼还给江潮:“天天吃鱼天天吃鱼,我看见鱼都要吐了,要不是看你挨了打,我才不要吃鱼呢!”
      江潮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那你今天中午跟我回家,我家有鸭子吃。”
      川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你娘有喜了?”
      江潮摇头,沉吟道:“没有吧,但应该在有的路上了!”

      川颖:“那为什么突然要吃鸭子?”
      江潮:“吃鸭子没必要看日子吧?”
      川颖:“肯定要啊,家禽都是得等到逢年过节才会杀来庆祝的。”
      江潮:“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馋了就吃!”
      川颖低下头沉默了。
      “你就去吧,”江潮大口大口吃着鱼,完全没有注意到川颖的心思。他咕囔着嘴说:“鸭子那么大,没你吃不完的。”
      川颖稍稍抬眼,脸蛋在火光的映射下像是一朵红透了的花。
      她酝酿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那……我能给我娘拿点回去吗?”
      江潮不假思索:“当然没问题啦。”
      川颖高兴坏了,张开手抱了过去,吓得江潮直接石化在了原地。
      不过川颖很快就推开江潮站了起来。
      她捋顺衣服的褶皱,不知所措的转了半圈,然后一声不吭的跑了。
      江潮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叹气:“可恶,怎么能被一个小屁孩搞心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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