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03】 ...

  •   到医院的时候老爷子已经睡了,李光棍坐在床头靠着墙,也打起了盹。
      江潮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他没往里进,远远的看了两眼。
      病房很宽敞,和之前自己摔伤做手术的多人病房不同,这是个被大平板透明玻璃分割而成的封闭单元,里面摆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机器。
      他对着心电图上的波纹愣了许久,然后转身去了走廊。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拨打编辑的电话了,可一直提醒正在通话中。江潮现在又悔又恨,想到可能因此耽误爷爷治病,他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应该为了尊严拒绝合作的,不应该。
      就这样坐到了后半夜,柳泽圣终于回了电话过来:“我刚到家。”
      江潮猛地站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眼,确认病房门关着,然后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我想找你借点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柳泽圣继续说:“我就是来给你送钱的。”
      江潮:“你都听说了?”
      柳泽圣:“听说什么?是有个出版社找我,说要买你的漫画去做游戏拍动漫,问你卖不卖。”
      江潮“多少钱?”
      柳泽圣:“三本书五十万。”
      江潮:“我卖。”
      柳泽圣:“那我待会把编辑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江潮又回头看了眼,走廊依旧空荡:“我现在没时间,漫画的电子版你都有,交易的事你来吧。”
      柳泽圣迟疑了片刻:“也行,但是我得拿幸苦费哈。”
      江潮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正好是在病房门口,于是应了声好便放下电话跑了过去。
      李光棍醒了,他退到角落,扭捏不安地看着医生捣鼓机器。每次医生低下头记录,他都要伸长脖子去看,尽管什么都看不懂,但他认得死字。
      看见本子上没写死字,他悬着的心便落了地,紧锁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了。
      江潮穿过护士来到医生面前,他先对着李光棍喊了声二爷,才去问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医生把笔卡在记录板上,双手背在身后。他眯了眯眼,转身往外走:“家属跟我来。”
      原本在后面的李光棍先一步超过江潮跟了上去,刚走出房间便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音调是克制住了,但情绪仍旧很高涨:“我伙计咋样咧?”
      医生见护士把门给关上了才接话:“很不乐观。”
      李光棍瞬间就蔫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江潮,眼神里满是不安。
      “手术的成功率不高,就是成功了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医生坦言道:去问问患者的意见吧,保守治疗的话可以少遭点罪。”
      江潮呆呆地看着医生:“要是成功了能多活多久?”
      医生迟疑了片刻:“最多半年。”
      江潮仿佛瞬间就抓到了光,佝偻的身子突然就直了起来:“我们做手术。”
      医生叹了口气:“行,那你跟我来吧。”
      江潮喊住李光棍:“二爷,我爷房间里得有人,你在里头陪着,我马上就回。”
      李光棍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往江潮的衣兜塞进一本存折。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便转身往回跑了。
      江潮知道这是什么,他没拿出来看,因为他不会用,但是也不能还回去。至少现在不能还。
      老爷子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左右手各抓着一个人,似乎是预见了什么不好的事,眼眶一直都是湿润泛红的状态。
      傍晚临进手术室的时候,老爷子说想吃卤猪蹄,希望出来的时候能吃上。江潮听见这个很高兴,他觉得病人胃口大增就证明身体在向好,证明爷爷并无大碍,医生可能是误诊了。
      “你安心做手术吧爷爷,”江潮拉住老爷子的手,跟着平板车一路小跑,“等你出来,我保准把颤巍巍的酥烂猪蹄端到你面前。”
      老爷子笑着咽了口唾沫。他垂眼看了看衣衫褴褛的李光棍,转头又去叮嘱江潮:“买三个。”
      江潮点头:“记住了爷爷。”
      老爷子被送进病房后,江潮和李光棍就一直在门口坐着。
      李光棍很瘦,腮帮子几乎看不见肉,雪白的胡子长满了半张脸。他个子不高,坐下时再一佝偻着腰,在角落里就很难找得到他。
      他喜欢翘二郎腿,从深色直筒裤里露出的脚踝比手腕还细,晃的时候就像是空中断了线的风筝,飘来飘去没有根。
      那一晚李光棍没说过一句话,挂在身上的烟杆儿拿起又放下,最后却没点过一次。
      江潮告诉李光棍厕所可以吸烟,可他也只是挪了挪位置,笑着说不想抽。
      可李光棍自从出现在江潮的视线里,就是咬着烟杆,腰间挂着一壶三块钱一斤的白酒,整日昏昏沉沉,喜欢高谈阔论的男人。他自己也亲口说过,只要不死,这酒和烟就永远也不会戒。
      所以李光棍的反常行为让江潮很害怕,让他觉得关于老爷子的病,李光棍要知道得更多一些。
      四个小时后,老爷子还没有出来,而李光棍的肚子已经叫了不下二十遍。
      江潮知道他饿了。一天只吃一顿,是该饿了。他下楼去了食堂,那会儿用餐区还零散着坐了些人,正对大门的石柱上,电视机还亮着。
      江潮绕过正在擦地的阿姨,径直来到窗口。
      “都是热乎的,”大哥见人来了,忙站了起来,顺手抄起打饭的勺子,“你看吃点啥。”
      江潮要了青菜,宫爆鸡丁还有溜肉段,配了两份米饭。
      路过电视机的时候江潮突然听见有人喊出了自己漫画的书名,他愣住了,于是半信半疑地停下看了眼。是个发布会,蓝色框框里赫然写着一行字:
      “天才漫画家金石X的作品《她在光年外》横空出世。”
      书名和封面都一样。是书已经卖出去了,还是巧合?为什么柳泽圣两天都不联系自己?
      江潮最后看了眼,然后小跑着出了食堂。
      上楼的时候他打开了和柳泽圣的聊天记录,自从将电子版的版权转让书扫描过去之后,就再没有收到回复。他觉得柳泽圣应该是忙忘了,于是想着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可怎么都打不通。
      江潮有点走不动道了,那些不好的想法疯了似的要涌进他的脑子。他撑着楼梯扶手,大口呼吸,然后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柳泽圣是你玩了快九年的兄弟,”他挺直腰板,闭上眼睛嘀咕着:“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他。”
      短暂的自我洗脑之后,江潮调整好情绪,走完了最后五步阶梯。
      此时手术室的门口站满了医生,他们低着头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气氛很是凝重。
      李光棍也不见了。
      江潮只走出去两步就因为腿软而踉跄着跪在了地上,他吃力地爬了起来,手里紧紧拽着饭菜。他找到先前来查房的医生,近乎靠在他身上,问他:
      “我爷爷怎么样了?”
      医生紧紧的扶住江潮,然后所有人一起道歉:“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节哀。”
      江潮失了神,他摇着头说了句不可能,然后用力撞开人群冲进了手术室。
      房间里,老爷子身上盖着白布,李光棍站在床头喝酒。
      江潮短暂压制住的悲伤情绪在这一瞬猛烈反扑,他抓着头发像个失声的孩子,额头前青筋暴起,绝望又无助的“啊啊”喊着。
      这时沉默了一晚上的李光棍突然说话,声音软得像是掉进棉花里的针:“哭出来吧,你爷听不见了。”
      三天后,江潮离开老家回到了喧闹却又孤独的城市。最后一个亲人的离世,加上被如同手足的兄弟背叛利用,接连的打击让这个本就寡言的男人变得更冷了。
      他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不画画也不上班,卡里为数不多的钱全都拿去买醉了。
      不过江潮清楚自己绝不会就这样沉沦,他骨子里的斗争精神还没有被磨灭,他坚信人不死终会出头。就算不是金子,他也不相信自己只是一块朽木。
      “明天醒来就重新开始,”江潮坐在河边的石墩上,举起酒杯对着月亮喃喃自语:“老爷子,潮儿没有颓靡不振,潮儿发泄完就会去好好生活,你在天上……不用担心我。”
      天上的星星突然闪了一下,江潮知道老爷子听见了。
      他咕嘟咕嘟把剩下的半瓶酒给清了底,紧接着又开了一瓶。不等喝,一个同样拿着酒的男人停在了江潮面前:
      “一个人喝闷酒?”
      江潮盯着眼前铮亮的皮鞋,还有笔直的西装裤,稍稍抬眼。打量片刻后,他问这个穿西装打领带的陌生男人:“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了,不退反进。他挨着江潮坐下,拿五粮液碰了下易拉罐,然后小嘬了一口。酒似乎很辣,他的眉毛皱成一团后就再也没有完全舒展过。缓了很久男人才接话:
      “和你一样的失意男人。”
      江潮冷哼一声,仰起头又是半瓶酒下肚。
      男人之间本就很容易自然熟,喝了酒的男人更甚,所以江潮很快就清楚了对方的底细:一个不仅被兄弟窃取创业成果,就连女朋友都被拐走了的可怜鬼。
      惺惺相惜之情让江潮下意识放下了防备,而在听见男人想要再开一个公司,想要东山再起的时候,江潮直接就自告奋勇了。
      他想当合伙人,而男人需要助手,俩人遂一拍即合。
      于是江潮迷迷糊糊的上了男人的车,然后在酒精的作用下,刚挨到坐垫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眼睛已经被黑布蒙住了,手脚也被绑住了,只能闻见很重的骚味,感觉像是养猪的地方。
      呼吸声很杂,加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嗡嗡的议论声,让人感到很窒息。
      江潮试着挪动身子,没想到前后左右都是人。他吓了一跳,然后在恐惧的加持下连连道歉。
      “没关系。”是个女孩,声音颤抖的很厉害。
      江潮鼓起勇气:“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是喝酒喝进来的?”
      女孩没接话,但能听见周边其他人的声音。他们似乎在预谋着的逃跑。有人用肩膀蹭了蹭江潮:“我手里有刀,要不要割开绳子一起跑?”
      江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首先能绑来这么多人,对方肯定是个团伙。况且现在是半夜,周边的地理位置还是个未知数,即便逃了出去,肯定也跑不远。
      胜算太低了,江潮不想做没意义的事。
      “我外语不太好,这种跨国的犯罪组织,会不会有考核啊?”是刚才说没关系的女孩。
      江潮愣住了,他把思绪从刀片割绳子的声音抽离出来,说:“职务种类应该挺多的,他们应该会把你安排到你擅长的领域。”
      话音刚落,一声铿锵有力的“跑”字瞬间引燃了寂静,紧接着身边的人似乎全都站了起来。可没等听见有人跑,倒是先听见了枪声。场面又静了下来。
      人群里开始有人推搡,组织逃跑的策划者被架了出去。
      一个黄毛说:“大哥,就是这小子起的头。”
      穿着背心的光头男人说:“吊起来吧。”
      被锁住胳膊的男人开始拼命反抗:“你们这群人渣,畜生,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
      还没讲完,就听见了棒球棍砸在脑袋上的声音,随后男人便彻底没了动静。
      站着的人都很是默契的又坐了下去,甚至有人在试着把割断的绳子重新接起来,然后绑住自己。
      江潮也很害怕,但被更加害怕的女孩挽住胳膊之后,他又觉得还好。毕竟自己没有参与,就是追责,也不至于被连诛。
      于是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心中开始遣词造句,想着去安慰安慰颤抖得厉害的女孩,可话都没想明白就被人给架了起来。江潮无语了:
      “大哥,我眼罩都没摘呢,我很乖的啊!”
      他们不听,甚至嫌江潮聒噪,没等吊起来就先结结实实的把人打了一顿。
      江潮开始只觉得喘不上来气,等鞭子再打在身上,他便难以控制的喊了起来。喊着喊着,他能感受到有液体在皮肤表面流动,眼皮子控制不住的下垂,脑袋也是。
      他再没有喊叫的力气了,只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大抵是睡着了,也可能是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江潮感觉自己此刻正平躺着,虽然床板很硬,但暖洋洋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却很舒服。
      而且还有人在给自己按摩,虽然力度一直都集中在屁股上,但是刚才挨鞭子的地方却不疼了。
      只是给自己按摩的家伙什好像有点奇怪,触感有点像——竹板子?
      更可恶的是,听喘气声这个技师好像还是个男的。他甚至还有点话痨,一边用板子打自己屁股,还一边念叨:“我让你不好好学习,让你把笔折断,让你逃课!”
      江潮服了,不满的抱怨道:“我都快奔二十六了,还因为学习的事被教训,你们店要搞cosplay好歹也来点创新吧,这太生硬了?”
      竹板子突然停住了,隔壁房间里女人飞针走线的手也停住了。
      气氛死一般沉重。
      少了那份那份似痛非痛,却又隐隐作痛的感觉,江潮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他给脑袋换了个朝向,懒懒地说:“兄弟,不要停啊,虽然角色代入感差,但服务你得做完啊!”
      “臭小子,你敢说老子口是心非(cosplay),老子今天……”不等说完,穿着麻布坎肩,犹如山一般强壮的男人抡圆了胳膊,将竹板子重重地砸在了江潮的屁股上。
      直击灵魂的惨叫声瞬间冲入云霄。
      江潮直接从长板凳上站了起来,捂着屁股上下蹦跳。
      男人还不肯罢休,不等江潮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举着竹板子便又冲了过来:“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出于本能,江潮不假思索的就跑了起来。
      他个子小小的,绕着破旧的桌子一直绕圈圈,男人虽穷追不舍,但也只能干着急。当然更着急的还是江潮:
      为什么我和桌子一样高啊?我四十五码的脚呢?我……我能三根手指抓住篮球的大巴掌呢?
      还有这个开着大窗的泥墙、这个房顶铺满了稻草的古董房子是谁家的啊?就是拍戏也不能夺走我的身体吧?
      这时,坐在床尾借着微弱灯光做针织的女人突然说话了:“相公你别追了,累坏了身子不合适。”
      江潮内心:“到底是谁不合适?要被打死的认识我啊,你别用嘴说,出来拉住他啊!”
      好在男人很听话,真就放下竹板子回去了。可他前脚刚踏进房间又折了出来,气势汹汹的指着桌上的饭菜说:“吃完去给我面壁,今晚不准上床睡觉。”
      江潮伸直脖子看了眼桌子,有一碗冒尖的米饭,绿色的不知是什么菜,但那条只动了几筷子的鱼他认得。
      体长侧扁头尖,青背白腹——是鲈鱼。
      见男人转身回房而且还关上了门,江潮忙爬上椅子狼吞虎咽了起来。
      屋里的两人开始窃窃私语。
      女人:“你儿子的毛笔,我看多半又是被李家那小子给折断的。”
      男人:“老子明早上他家讨个说话去。”
      女人:“我不去,你儿子连指认都不敢,到时候又得吃哑巴亏。”
      男人:“那也不能一直让人欺负啊。”
      女人:“行了,你别瞎琢磨了,这事我来处理,你明早还得出海,早点睡吧。”
      男人:“睡不着,心里不痛快。”
      女人:“那怎么着,再要一个?”

      男人翻身:“我觉得行。”
      女人有点脸红,声音都软了起来:“你儿子还在客厅吃饭呢。”
      男人抱住女人:“他才十岁,懂个屁啊。”
      女人试着挣脱:“他不懂,可他听得见啊。”
      男人翻身坐了起来:“我轻点折腾不就好了……”

      江潮有点噎着了,他伸长脖子站了会儿,等食物慢慢从喉咙顺到肚子里,才又坐了下去。
      吃着吃着,江潮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他妈不能是穿越了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