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扭的瓜也能揣崽崽》匕禾页野

31、那年结婚时

　　林莫手里攥着那封皮印有“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的纸张，眼睫轻眨，愣神半晌，面上并没有万分不可置信亦或是难以接受的神情。
　　他只是面色麻木地掠过了诸条繁杂的协议内容，翻到最后一页，在看到季予那黑色字迹的亲笔落款签名时，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该怎么说呢？
　　或许是因为曾经他幻想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所以等真正直面的这一刻，他的内心倒不是感到伤害或痛苦更甚，那些尖锐的疼痛反而像是起了什么催化的反作用，令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果然是这样，应该说——这样才对。
　　他笑得癫狂，兴奋得手指尖儿都在颤抖，肾上腺素陡然飙升，全身的血液都直冲脑门儿。
　　眼角滑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纸张上洇开了字迹，他仰天苦笑，从不自怜自艾怪罪命运的他此刻忽然很想问一句——老天爷，你究竟还想为我这已然足够滑稽的人生做怎样荒诞的戏剧编排？
　　眼前一切过于残忍的现实如洪水猛兽般突发而至，将他围追堵截，他四处逃窜却钻入了一条死胡同，脚踩虚空之上，恐惧翻涌上头，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扼制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急剧困难。

　　210915，一个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那时候因为季予的大胆出柜，生生被他爸打得住了一个月的院，他刚能勉强下床立刻拉着林莫去了婚姻登记所。
　　alpha和beta结婚手续相当繁杂，需要开具许多证明以及出示家属同意书，林莫被拉去登记所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等他被季予拉着去拍结婚证件照时才猛然反应过来。
　　“现在是拍结婚照吗？”林莫眸光闪动，激动不已，“我们今天领证吗？！”
　　“还没签字登记，你现在还可以后悔。”季予说。
　　“ 怎么会后悔！”林莫狠掐了把自己的手臂，“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拍照的工作人员招呼他们，“来来来，请这对新人看向镜头，一二三——笑。”
　　镁光灯一闪，咔擦一声，画面就此定格。
　　接下来的流程就很迅速了，他被季予带去签了个字，工作人员微笑着祝福了一句新婚快乐，并拿着他们的红本本盖了戳。
　　林莫一手牵着季予，一手拿着两人的红本本走出了登记大厅。

　　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明媚，风吹树响，林莫好像还在恍惚。
　　他指腹细细地捻按着那凸出的印纹，垂头盯着那戳着钢印的两人的照片一直看——照片上的两人一个表情过于开怀，一个表情又过于淡漠，他们当天都只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因时间仓促就没来得及化妆打理，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依旧好看的亮眼。
　　红底照片上的林莫额前头发微翘，眉眼弯弯的，脸色潮红，面对镜头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得格外灿烂不加收敛，颇为傻里傻气的模样，他没坐正的上半身还若有似无地往季予肩上贴，显现出有些不太自然的亲昵。
　　而反观季予的表情就淡然得多了，他肩膀绷直端正坐着目视前方，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这人从进入登记大厅起就是一副几近严肃的面孔，只在快门按下的瞬间，嘴角才像是勉为其难地牵出了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出了登记厅，林莫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下了，季予顿感身后一股拉力消失了，也没多想，脚步轻快很多，直到走到百米开外了他才察觉林莫没跟上。
　　季予有些无奈，逆着人流往回找，看到林莫围在一群人外圈垫着脚看热闹。
　　季予把林莫从人群中薅了出来：“你还是小孩儿吗？路边什么热闹都要上赶着凑。”
　　“嘿嘿，看看嘛。”林莫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正秋日头太过毒辣，他的脸连带着脖子都被晒得绯红一片，笑容却十分和煦明朗。

　　林莫一贯是个不禁冻也不禁晒的，紫外线一强就容易晒得脱皮过敏，偏偏他出门即不喜欢穿防晒衣也不愿意打伞，说是觉得太不男子气概了，事后擦药又要喊疼。
　　季予动作迅捷地把遮阳帽往他头上一盖，没好气道：“还不走？这太阳晒着很舒服？”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跟林知一样的习惯，夏日里身上总替林莫带着遮阳帽防晒衣之类的东西，还走哪儿带哪儿。
　　季予心底腹诽，真是被养娇贵了的麻烦精。

　　“我们这算是正式结婚了嘛？”林莫问。
　　“不然呢？”季予说，“证儿都领了，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是……”林莫扭扭捏捏的，眼神飘忽不定，继而又很不好意思地开口，“可是……你，你还没有给我戴戒指呢。”
　　季予一怔。

　　方才哄闹嬉笑的人群散开，原来是一个alpha在给他的omega妻子求婚，omega手上那颗闪亮的钻戒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闪烁，晃到了两人的眼。
　　哦，原来是别人有的他也想要。

　　季予视线落回林莫期翼的脸上，拿他无可奈何一样，“明天补给你。”
　　林莫咬着下唇然后猛地点点头，将自己手里的红本本小心而珍视揣进胸前口袋。
　　他知道自己和季予的恋爱身份比较特殊，所以没有别人那般能够接受热烈祝福的求婚也没关系。
　　只是在他内心还是同每一位向往爱情婚姻的年轻人一样，都期望能和爱人有这么一个象征亲密关系更进一步的环节——他希望季予能像刚刚那位求婚的alpha一样，也不用下跪，只需要亲手给他戴上戒指就好。

　　第二天清早，林莫起床在自己手机旁发现一枚镶嵌着硕大钻石戒指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没睡醒。
　　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语言表达有误，不然季予怎么会把自己昨天那句“你还没有给我戴戒指”听成了“你还没有送给我戒指。”

　　直到第二年林莫都还没放弃，并且试探着用自己的行动去提示季予，做了一个并不太标准良好的示范，他给季予戴上了第二枚戒指，可遗憾的是，季予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看来，聪明如他，怎么会不想明白呢？或许只是不想明白罢了。

　　220915——也就是他们结婚第一周年纪念日。
　　犹记得季予前一天在外地出差，头天晚上就打电话给林莫说第二天回来有重要的事和他谈，让他好好在家呆着不要乱跑。
　　他当时还天真地以为季予是给自己准备了什么惊喜，当即就退掉了定好的餐厅同时更改了提前一周计划好的周年约会，就乖乖呆在家等他回来。

　　但林莫也不可能闲得住，那日一大早起来就忙活开，亲手做了一大桌子季予喜欢吃的菜，还烤了香喷喷的小蛋糕。
　　又害怕季予觉得太过敷衍，他又仔细用心地将家里里里外外地打扫装饰了一遍，彩带、气球、香槟、蜡烛等等一个不少，连地毯上都铺满了鲜花，连管家都忍不住调侃他说这像是装饰了个婚房一样，喜庆得很。
　　林莫羞归羞，铺花瓣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

　　当日下午季予回来，一路狐疑地打量院子里别致的装饰，甫打一开门，还没等看清人，怀里就扑过来一个暖呼呼的东西。
　　林莫捧着一束鲜花扑抱了过去，粲然笑开，“欢迎回家！”
　　季予怀里被塞了一大捧花，他闻到了林莫身上带着青提奶杏烘糕的香味，面上有些惊疑错愕，“你这是……”
　　林莫一拍脑袋，“哎呦，忘记了，应该下一个步骤再给你花的。”
　　说完之后，他这又傻愣愣地垫着脚去掏季予怀里藏在花束里的小礼盒，然后从里面取出来一枚银色戒指。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周年礼物。”
　　见季予半天没动，他又红着脸厚脸皮去够季予的手。
　　不难看出，他是真的很紧张，手抖得不行，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给季予的手指套上了。

　　季予凝眸看了一会儿戒指，蹙起了眉，紧接着抬眸看到了林莫身后拉着的横幅——“祝小季与小林（爱心）一周年纪念日快乐！”
　　很土的红底白字，看那歪扭的字迹应该是林莫自己写的。
　　横幅下面还摆着用细绳串连的上百张他们的照片，其中季予的照片偏多，各种角度都有，也不知道林莫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一周年快乐呀！”林莫笑看着他说，而后又怯生生地偷瞥了几眼季予手里的公文包，眼神中还隐隐有些期待，红着脸道：“我，我的礼物已经送给你了……”
　　季予愣了片刻，轻咳了一下，装作没听懂他向自己讨要礼物的意图，他举起了带有两只戒指的手，问：“你为什么又送戒指给我？已经有一只了。”
　　林莫瘪了瘪嘴，又摸了摸耳朵，“你不喜欢吗？”
　　季予只是沉默了几秒，林莫就忙拉着他来到了餐桌，“我还做了青提奶杏烘糕，喏，还有你喜欢吃的菜，葱葱鲫鱼，跷脚牛肉，宫爆鸡丁，香酥排骨……”
　　他一边嘴里吧啦念叨着，一边眼神亮闪闪地看着季予，眨巴眨巴眼，微颔首瞅着他，像是一位展示出了自己最优秀作业的小学生正期待着老师的表扬与肯定。
　　看林莫那模样，仿佛还在心里期许着季予老师最好还能因为他的认真而颁发给他一朵小红花。

　　季予低头扫视一眼，这一长桌的菜色中，除去炖汤和蛋糕，其他少说也有十五六道，其中还有好几道费时的大菜，想来林莫是一早就起来忙活这些东西了。
　　而他呢，他今天早上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忙一场谈判会，会后又让助理去催发律师拟定离婚协议书，而那份已经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此时此刻就躺在他手里的公文包里。

　　那时恰逢傍晚，窗外火烧云飘涌，暖橙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入，将林莫整个人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季予缓缓抬眸望向他，发现他脸上短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鼻尖冒着微汗。
　　清澈的眼底满满盛着自己的倒影。

　　余光里，在摇曳的明暗烛光中，这座房子被林莫装饰得无比温馨，其实林莫的审美向来离奇又老土，可偏偏此刻这种氛围对季予而言竟是十分的难以言说。
　　就好像无论他在外飘荡多久，忙碌到多晚，这里永远会有个人为他留一盏灯等他回来并大方给予他一个扫空浑身疲惫烦扰的温暖拥抱。
　　后来慢慢的，如果恰好时间合适赶上饭点，季予每次回来都会提前告知管家转告林莫，因为他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逐渐习惯了踏入院子就能闻到那股熟悉的饭菜飘香。但他其实并不太能吃林莫做的重油重辣的食物，大多都是夹几口尝尝味。
　　他想，自己或许只是喜欢闻那股林莫抄菜飘香出来的味道而已——像是有些奇怪的喜好。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季予才明白为什么早已尝过万千山珍海味的自己会如此贪念林莫做的那点家常小菜，以及自己那小众奇怪的癖好缘由——因为那是属于“家”的味道，经久怀念，难以忘怀。

　　季予神色难辨，望向林莫期许的眼神，片刻后，他不动声色地将公文包压在餐椅后，继而并无诚恳地对他说道：“做这么多菜，辛苦了，先一起坐下吃饭吧。”
　　接着就在林莫一人喳闹声响中，两人用完了这顿丰盛十足的晚饭。
　　直到当天夜里快要接近凌晨十二点，林莫最终还是没忍住，在被窝里扭来扭去，小声问，“季予，我、我的礼物呢？”
　　他以为是季予喝了酒还没想起来的原因，故而特意提醒他，“你好像忘记给我了。”
　　季予闭着眼，呼吸均匀平稳，半天没有声响，像是沉沉睡着了的样子。
　　就在林莫很是失落地慢慢接受了这个遗憾的事实后，翻个了身，便听到季予说，“你的礼物还在准备，需要点时间建设，不要着急。”

　　于是，两天后，林莫便在家中三楼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恒温玻璃花房。
　　林莫特别的开心，花种都是季予为他挑的，他很细致地把花房里每一朵花都养得很好。
　　但哪怕他再仔细用心地照顾，施肥浇水除虫一个不落，也会有枯死的花枝。
　　直到一整株都彻底救不活了林莫才不忍心地翻开土一看，最终找到了花朵枯萎的原因——原来是根坏掉了。
　　从根系坏死的花枝，哪怕浇灌给它再多的爱与养分都是徒劳的。
　　一如他们这场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