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其妙就成了苍生》星深

15、凡人白小桃

　　白小桃挡在时渊面前，一如那日白汐荃挡在墨斩身前。
　　时渊和叶无痕同时收了手，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没有不死不休的理由。
　　李村长又有了新的故事可以说，那叫作：神女爱世人。

　　远在江南，一袭红衣的兰流苏从城楼纵身跃下，她体内的离心魄被挖出，躯体与凡人无异，轻易便香消玉殒。
　　冥刃陷入癫狂，传说中毁天灭地的魔族至宝，原来是一颗蒙昧的爱人之心。
　　但是天地又怎么会真的被毁灭呢？
　　神鬼妖魔，爱恨嗔痴，都是由大地捧起，由天幕笼罩。
　　只是苍生岁短，才总大惊小怪。

　　冥刃捡到一只红狐，眼神和兰流苏很像。
　　白汐荃的神髓附在一颗蒲公英上，落在墨斩的衣襟。
　　灭顶之灾，不过是魔尊的爱而不得。因爱而起，也终将，因爱而化解。
　　每一段故事，都有了它的归处。而那些在故事中死去的人，也就不重要了。

　　白小桃跟着时渊回到了南海。
　　她以为自己过了很好的一生，然而她的故事，才刚要开始。
　　龙王自然是不允许时渊爱上凡人，三界之中自然有另外爱慕时渊的女子，龙族自然有龙族的诅咒和禁忌。
　　那些她在话本戏文里听过的桥段，都一一落在她的身上。

　　兴寿村，小酒馆。
　　王兰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坐在柜台后补衣裳。
　　白小桃走了进来，笑意盈盈。
　　王兰香抬起头：“小桃来啦？”
　　“又到清明了，我当然要来和兰香姐一起去扫墓咯。”
　　荆阿水，柳三剑，郭鼎……还有许多她们叫不出名字的人。潦草的坟头上长出了高高的柏树。
　　“上一次我来的时候，”白小桃顿了顿，转头看了看王兰香的脸，愣住了。
　　王兰香微笑着摆上贡品，脸上的皱纹仿佛微漾的春水：“是三十年前了。”
　　“山上方一日，人间已十年。原来海里也是一样的。”
　　“无妨。小桃妹妹还记得我们就好，”王兰香笑道，“你的日子想必过得还不错吧？”
　　“有好有坏吧，只是我在南海没有朋友，也不知能与谁诉说。”
　　“没事儿，咱们慢慢聊，我的岁数还长着呢。”

　　烛火摇曳，三两小菜，白小桃倚在白发苍苍的王兰香怀中，眼皮打架，嘴里却还念个不停。
　　“兰香姐，我这前半生，想要拥有的东西，我都有了。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多、还要好。可是为什么，我总是舍不得这里。”
　　“这里是哪里？”
　　“就是……人间。前几天有个小姑娘，把我骗进了归墟，时渊为了救我，遍体鳞伤，差点没命。我很心痛，也很感动。”
　　王兰香笑了笑：“时渊殿下这么爱你，真是令人羡慕。”
　　“可是今天，我和你坐在太阳底下择菜，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一件事，我也觉得很感动。”
　　说着，白小桃突然爬坐起来，看着王兰香：“姐，我留在这里，和你一起，和大家一起，好不好？”
　　王兰香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你现在和我们不一样了。”她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面：“你是他们那头的了。”

　　时渊来接白小桃回家。
　　“我不想回南海了。”
　　“好啊，那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白小桃歪过头看他：“时渊，你为什么爱我？”
　　时渊怔愣片刻：“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因为我漂亮么？”
　　时渊轻笑：“你顶多算是不丑，离美还差得远呢。”
　　“那是因为我聪明？”
　　他弹了记她的脑壳：“你这个傻丫头，哪里称得上聪明？”
　　“我对你有恩？”
　　时渊忍俊不禁：“你是不是失忆了？明明就是我对你有恩吧？”
　　“我有让你变成更好的人，或者说，更好的龙吗？”
　　“很不幸，我从天地初开就已经是完美的了。”
　　白小桃停下脚步：“那你根本没有理由爱我啊。”
　　时渊答不上来：“你不能这样质问我。真爱就是毫无道理的。”
　　“可是不讲道理的不叫爱情，叫发癫。”
　　时渊被她逗笑了，反问道：“那你为什么爱我？”
　　白小桃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因为你好看。因为你救了我。因为你是神，哦不对，你是龙。”
　　“就只因为这些？难道换成另一个男子，只要他满足这些条件，你就会爱上他么？”
　　白小桃诚恳地点点头：“我想是的。命运让我们相遇。我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命运为我精心挑选的人，我自己并没有选择。”
　　时渊生气了：“这是什么道理？就因为这样的歪理，你就要否认我们之间的一切？”
　　“我并没有否认。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但是自从我们之间有了爱情，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我有南海龙殿下保护，可以长生不老，我拯救了世人，也拥有了我曾经梦寐以求的轰轰烈烈。可是我的心里只剩下爱。我忍不住怀念曾经那个平凡的自己，我会在乎每天晚上吃什么，会和兰香姐说废话说一整夜，会看着远方的黑云战战兢兢，会分心发白日梦。我以前很爱做白日梦的，我总幻想能进入神仙的世界，成为他们故事的一部分。现在我终于美梦成真，可为什么这故事永远都只关乎情爱呢？上个月你不是带我去天界参加宴会嘛，我见到望云合，他还在怀念白汐荃。他是天帝啊，可他也只是，一个爱着白汐荃的男人。”
　　“这样不好吗？”时渊握住她的手，“如果有一天，我成为龙族之主，我也依然只是为了爱你而存在。”
　　“这样不好。我有你来爱我，可其他人呢？那么多平凡的人，为什么他们不配被神明偏爱？不配被拯救？”
　　“他们被你拯救了，不是吗？你忘了，是你舍身挡在我面前，阻止了天地裂变，你和当年的白汐荃一样，甚至比她更伟大，因为你阻止的，可能是一场真正的天劫。天下苍生，都应当感激你。”
　　白小桃抬头看天，忽然笑了：“天下苍生……好沉重的四个字。时渊，在你漫长的生命里，你有没有想过，天劫不过是某些人的劫，渡过了，就可以飞升；而对于恰好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其他人来说，灭顶之灾，却是实实在在的。天下苍生不过一句空话，不过是为了让上位者的生命更有意义而存在的劫难。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是天选之女，我想我也会觉得自己真了不起吧？”
　　她反抓住时渊的手：“可我曾经，也是天下苍生的一员。我知道渺小的人……也是人啊。”

　　时渊沉默了很久。
　　在遇到白小桃之前，他最喜欢凡人的玩意儿，喜欢附着在物件上的，凡人的故事。
　　故事嘛，总是要好听，才有人喜欢。无趣的故事，连被铭记的资格都没有。
　　他爱上了一个平凡的人，把她变成了一个有趣的故事。然而现在这个人告诉他，一切的有趣，都只是一种傲慢。
　　他无法理解，可是他爱她。
　　“白小桃，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白小桃想了想，笑着说：“送我走吧。”
　　“去哪里？”
　　“我听说有一个地方，叫通天府。”

　　天地交界，传说中万物生、万物落的源泉。
　　一道虚浮的幻影站在出口，散漫地审视着进出的身影。
　　“姓名？”
　　“白小桃。”
　　“从哪里来？”
　　“从人间来。”
　　“到哪里去？”
　　“到人间去。”
　　幻影抬手一指：“直走，看到前面那些人了吗？你和他们一起的。”
　　白小桃兴奋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尽头是什么，但是她很高兴能够醒来。

　　那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她试探着喊道：“你好！我叫白小桃！”
　　一把低沉的女声在虚空中响起：“白小桃？让我看看……你很好。就让你，做我下一本书的主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