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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第一章
      众所周知,统治人类帝国的帝皇子嗣中,康拉德·科兹统帅的第八军团以戒律森严著称,帝皇的八子笃信“唯有约束,方能断罪”的准则,他所颁行的军团血色戒律无人敢违——镌刻在王座之上的戒律,每一个单词都已用背律之徒的鲜血染红。
      然而,在以午夜领主为名的第八军团之中,有一条没有编号、暗自流传、凌驾于所有戒律之上的条例。
      它只有一条内容:战斗终结立刻撤离现场,如遭遇基因之父,不可直视、不可对话、不可接触,必须视若无物;若其未返旗舰,毋需寻找,只需静待主归。
      而与他们风格类似的第十九军团暗鸦守卫也有一个类似的秘密戒律。
      群鸦之间无声低语着:从天而降的渡鸦将展开羽翼,遮蔽鲜血淋漓的夜王,而这一切,无人得见,也,无人能见。
      蝙蝠与渡鸦皆知而缄默。

      帝国第十九军团之主科沃斯·科拉克斯找到科兹的时候,他正在哭。
      科兹在战场中央,尸骸和武器堆成一座焦黑、冒烟、腥臭的小山,他坐在上面,蜷起来,头埋在臂弯里,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灰黄色的战场飘着漆黑、血腥又焦臭的烟尘,科拉克斯以一种轻捷到飞翔一般的步伐悄然无声地到他身边,微微倾身,确定自己的影子完全笼罩住了科兹之后,抖开斗篷罩住科兹,将他小心地拢入怀中。
      科兹在被抱起的一瞬间终于发出了一点啜泣的声音,他搂住科拉克斯的一瞬间,新鲜的血味绽开——科兹的闪电爪无意中撕开了科拉克斯的颈子。
      科兹浑身一僵,渡鸦之主在他挣扎之前按上他的背,温和的、不容拒绝地把他向怀里按了按。
      科兹被裹入一片温暖的黑暗中,他嗅到科拉克斯的味道。科拉克斯的血是甜的,但又有刀刃一般的清苦,他闻不到恶心的死人血臭了,他只能闻到科拉克斯,他被这个味道拉住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稍微紧了一些。
      科拉克斯温和的声音隔着斗篷落在他的身上:“我可以的。康拉德,没关系,我可以的。”
      科兹不哭了,他开始发抖。他抖得越来越厉害,闪电爪不受控制地在科拉克斯的动力甲上划来划去,发出让人牙酸的噪音。
      科拉克斯沉稳地抱住科兹,直到天空彻底暗下来,第十九军团旗舰巨大的阴影沉默笼罩而下,群鸦之王怀抱黑夜,升入他的巢窠。

      第十九军团的旗舰帝皇之影号上有一条“不存在”的通道。
      这条通道直通军团之主卧室正下方一个充满呼吸液体,同样“不存在”的房间。
      现在这条通道上洒满盔甲衣物,本应两个以上的机仆才能穿脱的盔甲在原体灵巧的手指下,从通道入口处被一件一件卸除,科兹深蓝色的“噩梦斗篷”和科拉克斯的晦黑“暗影”、强化内衬、罩衣……拖弋交叠,铺了一路。
      走到尽头的时候,两人身上只剩下那个纯黑的斗篷,科兹紧紧抱住科拉克斯,努力让两人每一寸肌肤都紧紧相贴。
      科拉克斯是热的,看上去雪一般的男人出乎意料的温暖,科兹像是冻坏了的人骤然碰触暖炉一般,猛烈地颤抖,他痉挛着把头埋进科拉克斯鸦色长发中,贴紧他——只有科拉克斯、只有科拉克斯的呼吸、心跳、气味和肌肤能把他从噩梦一般的未来中拖拽而出——他是他在此世的锚。
      科兹无可抑制地想把自己埋入科拉克斯的身体里,埋进他的皮肤之下、他的血与肉与骨之中。
      他嘶声:“科沃斯,让我进去。”
      他得到一个落在额上轻柔的吻,科拉克斯揽住他倒入池中,斗篷落在了房间之外。
      在他们完全沉入水液中的那一瞬,科兹迎来了一个真正的吻。
      他的渡鸦在他的舌尖上轻柔低语,“康,”科拉克斯叫他的昵称,“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你可以,我也可以。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科兹颤抖着睁开眼睛,他终于看到了▋▋的面孔。
      雪白的面孔、鸦色的发,他在那双纯然漆黑的眸子里看到尸色惨白的自己。
      科兹像是终于从这个吻里活过来一样,他猛地倒抽一口气,呼吸液体沁入他的肺,甜的,恶心。他猛地伸手握住科拉克斯的颈子,血从他连陶刚都能轻易撕碎的指尖溢出来,顺着水流飘过他唇角,他撕咬一般吻上科拉克斯,从他的口腔中掠夺氧气——他才不要这恶心的液体,他只要科拉克斯的呼吸,因为他被他的▋▋纵容了。他被允许。
      他要进去。
      科拉克斯的身体、血里、骨与肉里——
      然后一切如他所愿。
      康拉德·科兹重新被他的伴侣拖拽回这个世界。

      呼吸液体退去,地板升起,两人置身于科拉克斯的寝室。
      随着两人到来,地板下的薄黄色隐藏灯带在地面铺开一层微弱的荧光,科兹畏光,他用丝绸眼罩蒙住科兹的眼睛,抱他去浴室。
      在吕凯厄斯的时候,科兹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他,行于无光之夜。
      众所周知,他与科兹都出身吕凯厄斯,但是与外界普遍的传闻截然相反,并不是科兹找到了他,而是他找到了科兹。
      那是他落到吕凯厄斯的第八年。
      他被朴素善良的奴隶工人们保护得很好,发育得比其他恶劣环境中的兄弟们要慢,即便如此,八岁的时候,同龄人路都还走不稳,他看起来已经是个高挑的俊美少年了。
      在那个冬天,大家都在传,说“午夜幽魂”终于到这个矿区了。
      “午夜幽魂”是吕凯厄斯上介于谣传与奇谈之间的一个怪奇故事:某个人会在午夜无声无息的杀死凌虐工人的监工、无恶不作的奴隶主,将他们恶贯满盈的尸体悬挂在城市的最高点。
      没人见过这个吕凯厄斯断罪者,遍布星球的摄像头从未拍摄到过祂哪怕一根发丝,祂就像是一缕只在午夜出现的幽魂,于是渐渐的,午夜幽魂——大家开始这么称呼祂。
      科拉克斯对这个故事不置可否,直到那天,他看到了挂在城市中央尖塔之上市长血淋淋的尸体。
      恐惧夹杂着隐蔽的兴奋情绪瘟疫一样在整个城市扩散开来,大家说,他来了,午夜幽魂来了!
      只有科拉克斯紧紧地盯着塔尖的尸体,超乎寻常的视力让他清楚地看到了尸体上残留的关于杀人者的细节——他是被人徒手活生生撕开的。
      慌张的警卫把尸体取下,民众推推搡搡不情不愿地散开,科拉克斯像是一块逆流的礁石,定定地站在原地,缓慢地向四下张望。
      科拉克斯想,如果是他,他要怎么才能不被发现,把尸体挂上尖塔。
      一分钟过后,他逆着人流走进尖塔边一条荒僻小路。
      那是条死路。科拉克斯站在堆满垃圾的高墙下,思索了一会儿,他跳起来,像一只轻捷的渡鸦,轻松地翻上墙顶——找到了。他眯着眼睛看向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平台。在那里。
      就这样反向推导,四个小时之后,他在城外森林深处,找到了蹲在树冠上的午夜幽魂。
      就是他,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科拉克斯没有理由的确信。
      苍白、极其高大、瘦削的男人裹着□□涸鲜血浆得发硬腥臭的破布,他像一只疯掉的蝙蝠一样蹲在树上,歪着头,一绺一绺的肮脏长发直垂脚下,黑色的眼睛在发丝间若隐若现,然后他们视线交汇——
      不能移开视线,会被杀。对上眼神的刹那,科拉克斯无比清楚地认知到了这点,他没动,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他甚至稍微放松了一点——对动物而言,气味和具体的姿态远比语言有效。
      然后那只漆黑的蝙蝠,翩然落在他面前。
      他嗅到了浓烈的尸体与死的味道。
      他还不到男人胸口高,他知道,男人可以轻易杀掉他,男人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不害怕,很奇怪,他应该害怕的,但是他并不。
      科拉克斯看清了他的眼睛。
      男人有一双漆黑、只在巩膜边缘现出一点白色的眸子。
      男人嘴唇动了动,极低地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他只顾着看那双眼睛。
      漂亮的、漆黑的、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科拉克斯不受控制地向男人伸手,对方反而显出一种迟疑的惊讶,甚至往后略微缩了缩。男人犹豫了一下,也伸出了手。
      出乎科拉克斯的意料,在即将接触的时候,男人忽然硬生生地翻转手腕,他指尖搭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少年眨眨眼,他看向男人,男人垂下眼,手掌微微紧绷,科拉克斯轻柔地翻过他的手,男人没有拒绝,于是科拉克斯看到了尖锐如同野兽一般,被男人紧紧藏在掌心的指甲。
      ——碰到指尖的话,会受伤。
      某种细微的感情掠过心脏,科拉克斯指头搭在男人拳起的指节上,男人盯着科拉克斯,又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句,少年还是没听清,他下意识地往前倾身,似乎想听清,又似乎想看清他。
      男人喉咙发紧。
      他知道少年是谁。他“看”到过他——在无数凄惨血腥的“未来”之中,他看到过他。
      他最重要的、唯一的▋▋——
      但是他、他太小了。会受伤、不能碰、要保护——
      比科拉克斯提前两年到达吕凯厄斯,从未与人接触,一直像野兽一般独自生存、旁观和杀戮的男人艰难地在脑海里拼凑词汇来形容面前对他而言过于脆弱的少年。
      男人想不好该怎么办,他绷紧身体,僵在当场,然后还没他胸口高、乌发的少年踮起脚,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他摸的是他昨天晚上挂尸体时蹭伤的地方,他根本就忘了还有这么个事儿,但就在少年触摸的瞬间,那处其实都快愈合了的伤口剧烈疼痛起来。
      但那是一种温柔的疼痛,不是被野兽撕开身体、被钢筋扎透大腿那种剧烈、让人愤怒烦躁的疼痛,少年带来的疼痛像是把他与某种“真实”联系起来,他除了在“看到”少年那天之外,他第二次与世界产生了关联。
      他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了一种狂躁的迫切——不够,联系还不够——不够,完全不够——
      他无法控制地伏下身体,少年视界蓦然一黑,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颈子一凉,巨大的疼痛随即炸开!
      他的颈静脉被咬穿了!
      就在科拉克斯本能自卫前的一瞬,某种远远超越本能的情感让他住手,已经攥成拳头的手慢慢放松,绕到男人后颈,把他拉近一些。
      他闻到了自己的血味。科拉克斯轻柔重复:“科拉克斯。我叫科拉克斯。”
      少年清和的声音震动男人的耳膜,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慌乱放开科拉克斯,惊恐后退,被树根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
      血、血、他最重要的、唯一的▋▋的血——满嘴都是,血、撕裂——
      男人发出了一声完全不像是人类的惨叫,抱着头吐了出来。
      他吐在自己身上、头发上,吐得眼泪都出来,酸臭血腥弥漫,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然后他被人轻柔地拈起下颌,他往上看,少年俊秀的面孔倒映在他瞳孔深处。
      少年擦干净他的脸,捧着他的面孔,笔直看他,缓慢而清晰地再度重复,“科拉克斯。我叫科拉克斯。”
      他喉头蠕动,眨眨眼,泪水滚落,落在少年白皙如雪的指尖。
      这一回,科拉克斯终于听清了,他说,科兹。
      少年明白,那是他的名字,然后科兹又极低地说了一个单词,与前两次是一个词,科拉克斯还是没听清,不禁贴近侧耳,然后他就被科兹紧紧拥入怀中。
      贴近科兹胸口的刹那,那股如同一根小刺一直在心脏萦绕的感情猛地壮大、炸开,他忽然知道,那是依恋。
      他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疯蝙蝠一般的男人,有着某种植根于灵魂深处的依恋。
      科拉克斯闭上眼,回抱住了科兹。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与第一次拥抱,充满血腥与呕吐物的酸臭。
      然后他就把科兹带走了。
      他把科兹带回了他位于矿洞深处、简陋但是温暖的家。
      抚养他长大名为纳斯图里的女性,看到比自己高一倍的午夜幽魂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么高,很容易撞到头吧?
      科兹楞了一下。他眨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会吕凯厄斯语,与科拉克斯回来的路上,他超凡的学习能力让他基本掌握了语言的组合逻辑,他只是还不大会说而已,他把自己仅知的那些词汇勉强汇集成完整的句子来思考,想,这不对。
      她应该怕他的不是么?就算她不知道他是午夜幽魂——科兹知道人们这么叫他——面对一个苍白、肮脏、浑身血腥,比自己高大一倍的男人时,她不是应该恐惧么?
      哦,不对,不是男人,是“怪物”。
      科兹谨慎地订正自己的用词,他微微眯起眸子,尖锐的指甲不为所知的轻轻弹了弹。
      纳斯图里忧虑地看向科拉克斯:“科沃斯,你也会长这么高么?”
      一直游刃有余的少年卡住了。
      科兹眨眨眼。女孩调转头,重新看向他,对他说了第二句话,“你会说话吧?先生?”
      他缓慢地点点头,纳斯图里也点点头,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简短地道:“来帮忙,咱们今天得煮五人份的汤。”

      科兹就这么与科拉克斯生活在一起。
      他们一起打猎、学怎么修机器、听老工人讲故事,偶尔闲暇行于地面之时,科兹会抱起科拉克斯,让他坐在自己臂弯上,小心翼翼地保护他。
      直到科拉克斯与他一般高大,不会被这个星球上任何东西所伤害。
      而现在,他已经可以如幼时一般,抱着科兹,保护他,不让他被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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