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刻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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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隆这么说了，范大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陪着笑说王管事英明。
躲在一块雕版后的宝钗听了他们的对话，心中百味陈杂。
幸好今天专门来了一趟，不然这王承隆嘴里虚实不一，冷不防就会被他糊弄过去。
难怪祖父和父亲都说做生意得事事亲查，冯蕊祯也说不能偏信伙计和管事。
如果主家不知事，这奴大欺主之事，就会近在眼前。
春日天气温暖，宝钗却感到一股恶寒爬上脊背，薛家的产业和生意中，有多少王承隆之流的人？长此以往下去，现在的基底还能剩下多少？
王承隆不知道这些话全被他口中“不知事”的小姐听到了，他扇了扇风继续说，“快点把书都印出来，我好给小姐交差。书肆里正卖的书也别耽搁，还是和以前一样，印出来后帐上只记一半的量。”
范大点头，“上批刻印的那本《清谈梦要》卖的特别好，不知写书的那位杜若山人有没有空，咱们请他再写一本？”
王承隆摇了摇头，“那本书的稿子是托人送来一次结款的，我也不知道写书的杜若山人是谁，我试着找找，不一定找得到。”
宝钗还想多听听他们的对话，但孤娘镯的安全时间快到了，只能悄悄退出书坊。
路过一楼时，她在那些摆着闲书杂书的长案上找到《清谈梦要》，借着来往客人的遮掩拿了一本，往柜台上放了一钱银子，离开了世诚堂书肆。（注1）
茶楼内，莺儿焦急不安地等待着，约莫两刻钟后，她一个愣神的功夫，宝钗突然重新出现在雅间里。
简直就像是，鬼神之力……莺儿克制自己不乱想，上前拉住宝钗的手，被那不像活人的冷意吓了一跳。
“我去咱家书坊看了看。”宝钗话说一半，“我只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莺儿在茶楼里一直在想宝钗的话，心里隐约有了答案，现在看到宝钗好好回来已经别无所求，点了点头问，“姑娘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书坊？”
宝钗笑了一声，“当然是为了看到真东西。如果没有这一趟，我还不知道世诚堂给主家看的账目，一直是减半的。”
科举类书籍有主家盯着不好糊弄，那些卖得好的闲书和杂书，账本上全都只记了一半的印量，余下一半的收益则被管事和领头的瓜分了。
“这些糊涂油蒙了心眼的坏东西，专干偷偷摸摸的脏事！”莺儿听完气得骂道。
她知道宝钗这几天为了书坊花了多少心力，结果外面的管事们根本就没把主家当回事！姑娘吩咐下去的事，这些人多半没认真办。
“姑娘快回去把这事告诉太太，请太太收拾他们！”
宝钗摇头笑道，“如果连这点小事都麻烦太太，我索性别学做生意了。”
“姑娘？”
“别急，我已经有了计较。”
……
第二天天一亮，世诚堂书坊工头范大就被人“请”到了金陵薛家的主宅。
走到这座雕梁画栋的宅邸的小门时，刚上工就被带走衣服都没换的范大还有种不真实感，他悄悄看了眼侧前方的男人，犹豫几次后忐忑开口。
“金家叔叔，您老透个底，小姐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侧前方的男人和范大差不多岁数，这句叔叔叫得实在有些没脸皮，但范大顾不得这个。
这位名叫金权珍的男人是薛家最有脸面的那批下人之一，他本人在薛家账房做事，女人管着薛家主宅所有摆件和器具，儿子在染坊当小管事，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女儿莺儿是薛家嫡小姐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
这样的近仆一旦得罪了，日后怕是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金权珍憨厚的脸上挂着笑意，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憨厚”，“范大，你们在外头办事的心都这么大吗？小姐的打算，是我们能背地里乱说的？”
范大额头冒出一股虚汗，他与王承隆不同，自打听到薛家把书坊交给主家小姐管理后，心里就一直隐隐觉得不妙。
“金家叔叔，我这不是着急吗？求您老给我指条明路吧！”
金权珍笑着指了指里面，“你的明路在里头，不过能不能走上，还得看你自己待会儿识不识时务。”
这……范大还想再问，但金权珍已经叫来门房的人让他领着范大去见宝钗，目送范大进府后，金权珍拢了拢袖子，转身再次离开了薛家。
……
范大只在紫薇舍人还在时来过几次薛家主宅，彼时紫薇舍人爱书，也礼待他们这些雕书手艺好能识文断字的手艺人，每次来一趟都能带不少东西回去。
后来紫薇舍人病重，没有心力管书坊的事，王承隆见其他产业的管事都赚得盆满钵满，渐渐按捺不住，范大几经犹豫，觉得这点银子对薛家如同九牛一毛，便答应了王承隆的合谋邀请。
科举类书籍价钱高卖的少，不好做账，但那些每月都要新印不少的戏曲话本、小说杂谈、山川游记，偷瞒下一半的印量，把不过账的钱收为己用却是十分容易的。
别看书坊收益少，这几年下来范大也攒下了几百两银子，给自己置办了一院宅子。王承隆到手的好处更多，范大估摸着得有接近两千两，王承隆近年新买的两间铺子的钱就出自于此。
紫薇舍人离世后，新上任的家主薛执衡对书坊没有兴趣，看不上这点银子，为了纪念亡父令书坊一切照旧，更方便他们中饱私囊。
范大这几年顺风顺水地搂银子，早就把昔年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敏锐丢了大半，前几日主家小姐接手书坊一事让他隐隐感觉不对，但见王承隆满不在乎，他也就没有多想。
谁知一转眼，他就被单独叫到了薛府！
范大心中思绪杂乱，连看眼前路上的青砖都扭曲起来，领路的门房停下时，他一不注意直接撞了上去，才回过神来。
“这儿就是小姐住的院子，仔细点，进去别再撞到人了！”
范大堆起一点笑，塞给门房一钱银子，门房收下后脸色放缓了一点，“那边是小姐身边的莺儿姑娘，和小姐同吃同住长大的，在薛家就像副小姐一样，你若不小心得罪了她，天王老子来了都保不住你。”
他们这边说着话，扎着一条油亮粗辫子的莺儿已经走了过来，范大低下头不敢多看，莺儿简洁地说，“跟我进去吧，姑娘在里面等着。”
就这么进去？范大虽然是市井手艺人出身，但这些年刻书印书，书香门第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少知道一些，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莺儿没管他，转身就走，范大只好跟上。
走进院里，范大不自觉地侧眼打量这种自己本来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来的地方。
作为薛家主宅，这座院子无论布局、工艺还是一草一木都无比精巧，只是里面的陈设太过简单，只在关键地方设一二器皿，整体看上去十分素净，连范大去过的那些小商贾家都比不上。
走进穿堂后，范大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位十岁有余的少女，她同这座院子一样未经多少打扮，但无论是容貌还是通身的气度，都不似凡间应有。
范大知道这位就是主家小姐，连忙问安，宝钗不轻不重嗯了一声，让人给范大倒茶。
这样的态度让范大更加忐忑不安，疑心是不是自己和王承隆暗地里做的手段被发现了，不过小姐这个年纪，又不出深宅，怎么会知道……
“范大，我记得祖父在时曾夸过你，说你刻书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刻起画来栩栩如生，曾经有位大官想要你去给他们家私刻，祖父都没答应。”
“这都是紫薇老太公看重我，不然我这种粗人哪来这样的造化。”范大陪着笑。
宝钗喝了口茶，不急不缓笑道，“是啊，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工钱，在整个金陵也是一等一的，这些年你儿子考中秀才，女儿嫁了通判家的公子，全是你的造化。”
范大口中发干，他不知道主家小姐为什么这么了解自己，更不知道对方提这个是想干什么。
慌乱之中他顾不得什么规矩，抬头去看坐在上首的宝钗，宝钗察觉到他的目光，没说什么，只是悠哉地从手边拿起一本书，翻看时不经意露出了书的封面。
是《清谈梦要》！
范大一眼认出了这本世诚堂刻印的畅销书，他很确定书坊没有给主家送过这本书，那么小姐手里的书是哪里来的？难不成书坊和书肆里有人暗中与主家通信？
这些年他和王承隆赚得口袋里流油，不是没人发现问题眼红嫉妒……
宝钗仿佛没有察觉到范大越来越惊慌的目光，她心平气和地看完了一篇杂文，把里面精妙的词句一一记下，才笑着放下书。
这个时候，范大心里不知过了多少东西，已经犹如惊弓之鸟。
“我看书时经常忘了时间，让你久等了。”
“不久、不久，小姐爱看书是好事。”范大已经不会说话了。
“说起这个，我有个不情之请。”宝钗轻飘飘揭过此事，“我写了几个故事想刻印成书，但不想外面的人经手，所以在府里收拾出了一座院落，这些日子劳烦你住下，教我选好的人如何版刻印书。”
这是要把他扣在府里？范大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什么故事？”
“这故事讲的是有个黑心贪利的管事，做生意时暗做手脚，贪下了一半货物的收益，后来东窗事发，主家发现了他的手段，一张状纸将他告上公堂，判了个查抄流放。”
范大背后霎地浮出一层冷汗，脑袋像被巨锤狠狠敲击了几下，他看着宝钗脸上不变的笑意，彻底弄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这位小姐虽然是个女儿，可行事作风却比薛家任何一个老爷少爷都更像昔年的紫薇舍人！
与此同时，金陵知府官衙外，金权珍从袖中取出一页状纸，吸了口气后，从容地拿出薛家的名帖请外面的衙役代为通传。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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