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下》Scrupulous

7、我是路灯，你应该去找太阳

　　梁澈盯着面前的人脸，等着他的神色变化，等着他的

　　“骗你的。”

　　没有等到，等到的却是前人转身向前走。
　　梁澈追上去拉住对方的手臂，一时没控制好力度，后知后觉自己把人拉太紧了，松开一些才问：“为什么？”
　　对方被自己拉得停下了脚步，疏远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梁澈。
　　缓缓开口：“梁澈，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看感觉不就好了？”
　　慢慢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接着说：“你用一顿海底捞买的陪聊时间就是这么长。你有点烦，我不喜欢烦的人。”
　　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给面前的人最后一击。
　　鄙夷和厌恶的眼神落到梁澈身上，像看一块粘在路边的口香糖，表面还已经被灰尘和泥土粘得发黑。
　　“我讨厌别人说我好看。而你说我长的就是你想拍的样子。那你讨好人的方式可是完全跑偏了。”
　　留梁澈一个人愣在原地。自己大步向前走。
　　梁澈还在消化。
　　彦江这人好过分。

　　怎么可以说自己是陪聊。

　　“那怎么样才是正确的跑道？”自己在原地对着前面人的背影问。

　　彦江和梁澈走出教室得晚，现在路上基本上没有人了。彦江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但就是连脚步都没放慢一寸，坚定地往前走，速度好像还加快了些，都有点像在……逃离。
　　彦江你不可以回头，天真的傻瓜永远天真下去就好了。
　　自己就这样警告着自己，绷紧着自己的防线。
　　不让梁澈进来，也不让自己出去。

　　但有人就是要不顾一切地撕开，不由分说地闯进来。

　　“特么的，彦江你聋子啊！”梁澈对着往前走的背影大喊，渐渐跑了起来，声音却不减一点儿，“我问你，正确的跑道在哪里！”
　　彦江耳边听着声音越来越响，不知道是朝他喊话的人嗓门越来越大，还是离他越来越近。
　　答案是两者都是。

　　梁澈是一个很内敛的人。是一个齐毅在海底捞大声叫他名字都会“睚眦必报”的人。
　　但却从第一次大胆开口向彦江问路开始，逐渐张开自己。
　　直到今天，嘶吼着声音，只为让前面这个人停下脚步。

　　他不停，那我便去追。
　　用声音撕开他身边的空气，用波纹震动他身边的风。
　　把彦江给他送回来。

　　整个人挡在彦江面前，低头走路的人把头抬起来，直直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睛。本来准备好残忍的凶恶的眼神，在对上这双眼睛之后，都不着痕迹的散开了，不见了。

　　看到了彦江不走，自己才把情绪平息下来。用尽可能听起来稳定的声音第三次问：
　　“彦江，正确的跑道告诉我可以吗？”

　　这个人真的是穷追不舍。
　　“手机给我。”彦江打开对方的备忘录，输入了一个地址。
　　把手机拍到对方胸口，“我明天在这里。上午10点，迟到你就再也别来烦我。”
　　梁澈接住手机，屏幕还没有暗下去。
　　这是一家摄影工作室。

　　彦江用手指点着梁澈的胸口说：不准再大声喊我名字了，也不可以追我！”
　　一字一顿。
　　然后迈大步子和后面的梁澈拉开距离之后，才把脚步放慢下来。
　　一个人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
　　只是不再低着头，蒙头走路了。
　　看着自己每走过一个路灯，自己的影子从背后追上自己，被自己踩在脚下，又慢慢地超过自己，而后被拉长……一次又一次，不断反复。
　　不知道是风吹过彦江的头发，还是当事人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摄影系的才子怎么会逃课来看自己拍不知名的广告呢？彦江感受着路灯照在自己身上。路灯的颜色就算不断模仿太阳，路过的人不断模拟公转。
　　看起来多像太阳。

　　但别忘了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路灯是冷的，是没有温度的。
　　我不是太阳，我是路灯。有人只是一不小心步入了彦江的极夜，一时找不到太阳，把路灯错认为了太阳。
　　而后像夸父追日一般，追着“太阳。”
　　失去指南针的探险家不知道，常年驻守的路灯难道也忘了吗？

　　有时候彦江也感谢巧合。
　　自己难得在嘈杂的食堂捕捉到了一则有用的消息。
　　排队放餐盘的时候，听到前面摄影系学生聊天。
　　摄影系的太好认出来了，身上总是习惯背着设备。和梁澈一样。
　　“周三早10的美学构成，学院好像请了英国留学的前辈做讲座。我今天还看见教授给我们班那个梁澈说了让他提几个有价值的问题。”
　　“话说，梁澈是真的牛。他学的太快了吧。还有他那些设备，家里给多少钱啊。”
　　彦江排在他们后面，自然看不到人脸上羡慕仰望的眼神。
　　但还是感叹了一下，在这都能听到这个名字。

　　回头看了一眼，对方确实保持着一段距离跟着自己。姑且算是跟着自己吧，虽然回宿舍的路就这一条。
　　回头的同时，彦江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去上课吧，别来找我。”

　　我就是想把你赶跑，
　　世界上漂亮的人那么多，你技术那么好，拍谁不是拍？
　　难道就喜欢我一个吗？
　　这是哪门子的巧合？

　　一边是摄影界经验丰富的老师，教授安排的提问、老师同学的期待；另外一边呢，对方小气地只给了地址，其他一概不知。

　　但凡智力正常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摄影棚第二天早上9:50——
　　“小彩，你去看跟一下彦江，看他服装换好了没？”
　　小彩是这家摄影工作室的助理。拍摄的地方在阁楼，小彩去阁楼化妆间找彦江的时候没有找到人。正打算下楼去花园找人，彦江从阳台冲出来，从自己的身边像一阵风，跑了。
　　眼睛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脸，只看见一身白衣掠过自己的眼睛。还好像听到了一句：“你大爷的，梁澈你还真的来。”

　　——5分钟之前——
　　“小江，在杭州的时候就我们就经常合作了。但当时你还在上学，来拍的次数少。现在我们工作室搬到A市了，以后可以多多合作了。”吴思风和彦其宇是年轻的时候在设计峰会上认识的。多年来一直保持联系，小时候彦江就经常去吴叔叔的工作室玩。
　　后来也会时不时给吴思风当模特拍点东西，但学习为主。后来因为黄娟茹生病了，彦其宇忙着旗袍店的生意和黄娟茹的病情控制，忙得不可开交。
　　联系也就慢慢变少了。
　　吴思风看彦江发的朋友圈才知道，这孩子考在A市的D大。就招揽人家来自己这边拍点广告什么的，反正都老熟人了。
　　“吴叔叔，没嫌弃我没经验就很好了。”
　　“那我去换衣服了，等下就来拍。”彦江从化妆镜前站起来，去洗手间换衣服。
　　换完衣服，回到阁楼的化妆间，打算最后看眼手机就去拍摄间。

　　——2cheee :「图片」
　　——2cheee : 我到了，去哪里找你？
　　——2cheee:我在花园这边等你吧，你如果忙，我等你。

　　还有5分钟就是他的美学构成了。这边距离学校要30多公里，梁澈是不打算回去上课了吗？
　　彦江抓着手机冲到阁楼的阳台往下看，虽然已经是10月的尾巴了，花园里许多花都败落了，是单调的各种绿色。只有花园的一角还有零零星星几支太阳花。梁澈就在太阳花旁边的花坛上坐着，颇有等不到就不走的架势。
　　20多级的台阶，彦江没用几步步就从楼上走到了通往花园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梁澈，梁澈被圈在门框里，时不时抬起手机看两眼，或抬头往天上看。彦江正纠结怎么给吴叔叔解释，自己可能要放他鸽子了。
　　刚好收到了吴叔叔的消息：摄影师设备出了点问题，估计你得等1、2个小时。
　　感谢摄影师，彦江飞快地打了个“好”过去。
　　而后补充了一句，吴叔叔借我一下你的车。我送个朋友。
　　把手机收到口袋里。
　　彦江来不及多看，三步并作两步向花园里的人走去。
　　“起来！跟我走。”彦江拽起梁澈的肩膀，把人往外面带。
　　梁澈看着眼前气势汹汹、势如破竹地向自己走来，或者说冲来的彦江。
　　一时不敢讲话，只能顺着对方走。
　　直到到达轿车旁边，对方看似是想开车送自己去某个地方。
　　彦江把人领到副驾驶位置，才把手放开。用手指了指车门，示意让梁澈上车。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彦江的脸早就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梁澈会来这里。深吸一口气：“孰轻孰重，梁澈，你分得清楚吗？”
　　话语里没有情感和温度。
　　梁澈一下子不明白了。

　　“什么孰轻孰重？”
　　彦江手已经搭上了车门，此刻又无力地滑下来。
　　身体向车身靠近，做出倚靠的姿态。
　　“那你，回答我。今天你有课吗？”
　　“上午没课的，下午回去来得及的。”梁澈一脸真诚。

　　“上午没课吗？”
　　“嗯，对的没课。”梁澈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彦江了，嘴上却还在肯定着自己没课。

　　短暂的双方无言之后。
　　“早上10点，英国留学回来的教授，美学构成，上台发言。梁澈，还要我说下去吗？”

　　梁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现在不是和彦江争辩自己为什么来的好时机。
　　因为面前的人发现自己撒谎了，发现自己是逃课来这里的。

　　“你来这干什么呢？”

　　“可是我就是来了。”然后闷头打开副驾驶的门，乖乖系上安全带。

　　彦江摇了摇头，不知道是第几次。自己是真的拿这个叫梁澈的人没办法。

　　插上钥匙，方向盘打一圈，送梁澈回去上课。
　　然后自己再回来拍广告，真是不嫌麻烦。

　　——吴叔叔：摄影师，今天设备出来问题，拍不了了。真抱歉了小江。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彦江收到吴思风的微信，回了句“没事的，我衣服晚点还回来。”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问副驾驶那个“哑巴”。
　　“为了来赴我的约，旷课值得吗？”
　　“没有旷课。”
　　彦江换了个问法。
　　“为了接近我，放弃向大师提问的机会，值得吗？”
　　梁澈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迟疑。
　　“值得。”

　　“值你妹。”

　　彦江在生气，梁澈知道，所以不敢出声。

　　可是不去上课的是自己，对方为什么要生气？

　　“为什么是我？不准说因为我好看。”
　　“因为你是我的摄影灵感，而且……”你真的长得很好看，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后面的话梁澈没有说出口，彦江不喜欢。

　　到了学校门口，彦江把车停在校外一个小区里面，很显然校外的车是开不进学校的。
　　拉完手刹，“为了一个难搞的摄影灵感，逃一场一定会被抓到的课。蠢的，下车吧。”

　　今天下午的拍摄取消了，自己也就没事了。彦江和梁澈一起去上美学构成，旁听一下。
　　走进学校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位英国前辈的展牌。在走去教室的时候，彦江问梁澈教室在哪里，梁澈说平时是在普通的教学教室的，今天估计是别的专业的学生来旁听的比较多，放在了大会堂，可以容纳更多人。
　　走到礼堂门口，看见的就是英国前辈——寻桦然，彦江在楼下就看到他的展牌了。内心还在疑惑，今天的课不是他主讲人吗？怎么都开始半小时多了，还在门口站着。正打算转过头去问梁澈。
　　眼前的寻桦然却向梁澈招手，示意他过去。梁澈回头看了眼正一脸茫然的彦江。而后丢下一句，在这边等我。我去去就来。向寻桦然走过去。

　　两个人站定之后，梁澈率先开口：“寻叔叔，好久不见了！”
　　寻桦然笑着看梁澈，“昨天晚上还给我发微信说今天不来了，怎么今天还是来了？骗你寻叔叔啊？”
　　彦江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说话的两人。
　　终于反应过来了，梁澈和寻桦然认识，而且关系看起来还不错。
　　寻桦然下意识的想摸一摸梁澈的头，最后发现面前的年轻人身量早就超过了自己，最后只是简单地拍了下梁澈的肩膀。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才多大啊？13岁吗？”
　　“亏得寻叔叔还记得，后面您就出国了。我爸还说想请您来家里吃饭呢。”
　　……
　　时间差不多了，梁澈和彦江跟着寻桦然进入大会厅。梁澈等下还有提问的环节，就跟着寻桦然在旁边候场。
　　彦江被安排坐在第一排工作人员的落座区。
　　彦江向会厅舞台一侧看过去，看见两个人正在侧着头攀谈。

　　“怎么今天还带朋友一起过来了？齐毅那家伙呢？”寻桦然小声问旁边的梁澈，眼睛环视着会场，找齐毅。
　　梁澈给寻桦然指了指会场的一角，齐毅在那边。然后开口说道：“今天去找他的，本来是真的来不了了。”
　　寻桦然这时把眼睛挪到彦江身上，被注视的人还在认真的听台上的人讲话。看够彦江之后，才把眼神移回来，看着梁澈说：
　　“他很特别，对你来说，是吗？”
　　梁澈没有被看穿的窘迫，而是浅浅笑了一下，然后回答：“是的。”
　　我的缪斯，怎么可能不特别。

　　台上的人介绍完寻桦然之后，寻桦然便不好继续在台下站着了。梁澈比出“请”的手势，然后目送上台。

　　“接下来是名师面对面时间，让我们来听一听今年摄影系的学生会问寻教授哪些问题。”
　　梁澈从旁边的台阶上走上来。梁澈从黑暗的角落走进光里，很明亮。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手上拿着麦克风。
　　走到寻桦然面前的座位坐下，很自然地调整坐姿。泰然自若，“寻教授，您好。我是代表学生梁澈。我想请问您，您认为色彩与拍摄者的心理关系包括哪些方面？……”

　　这是彦江第一次看到梁澈在课上的状态。说他是被摄影之神眷顾的孩子不为过。12 3岁就认识将来的摄影系大师，数不清楚的专业摄影装备，相当过硬的专业知识，绝对灵敏的美学感知力。
　　自己在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他的将来。
　　是金色的。

　　“感谢寻教授，今天来D大为摄影系学生传道授业！”主持人慷慨激昂地念着结束词。
　　梁澈和寻桦然一同下台，在台下，梁澈留了一下寻桦然。
　　“寻教授，我还有一个私人的问题，想要请教你。”

　　“哦？是和台下那个男生有关吗？”眼底全是笑意。
　　梁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遇到不配合的模特，怎么办？”
　　寻桦然装作震惊地看着梁澈，轻描淡写地说：

　　“那就哄他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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