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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世界告急
      文/折冬幸

      在第三次感冒最终演变成发烧后,喻词终于听劝去了医院。

      第三次。

      针头扎进皮肤里,被医用胶带固定。
      喻词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沉。
      这是这个月他第三次生病。

      前两次去的社区小诊所,想着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必要去医院,开了点药就回家了。
      结果断断续续折腾了半个多月,没好不说,反而越来越严重。

      护士走了以后,喻词就觉得身边有点空。
      他浑身没劲,忽冷忽热的,眼睛都睁不开。
      周围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听在耳朵里,感觉像是在念经。

      喻词半睁着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出神,直到一声短促的铃声把他拉了回来。

      输液室不大,一眼就能看全。

      喻词微微抬起头,和跟他就隔了一道玻璃门的中年男人对上视线。
      那人扫了他一眼,很快低下了头,只有喻词还在透过那扇薄薄的玻璃门,数着那人衣服上的皱褶。

      他数了两遍,有些无聊地收回了视线,改盯头顶上的天花板。

      面前的电视声音调的很小,有患者输完液,踱着步子过来,在他不远处坐下,靠在椅子上盯着电视看。

      喻词扫了一眼,慢吞吞地抬起手,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他身上盖了条毯子,是那护士临走之前看他只穿了件短袖,不知道去哪里找来给他的。

      现在才九月份,就算下雨也有二十来度,但生病使人脆弱,喻词现在有些后悔急着出门,没多加件衣服。

      半个小时后,护士又进来了,给他冲了杯退烧药。

      那味道太刺鼻,喻词不想喝,他往椅子里缩了缩,问:“可以不喝吗?”
      那声音软绵绵的,听着没什么力气,护士愣了一下,然后端着药出去了。

      人走了以后喻词就闭上眼睛不动了,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就这么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睡了没多久,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喻词睁开眼,看见刚刚那个护士端着托盘站在他面前。

      护士看他那迷迷糊糊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六岁的弟弟生病的时候,整个人浑身没劲,喜欢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里。

      “你接着睡,”护士说完,又问,“你刚刚体温量的多少度?”
      喻词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回道:“三十九。”
      护士敲开玻璃瓶,往药液里加了一针退烧的。

      她调整好滴液速度,要走的时候又问:“你想看什么节目吗?我帮你换台。”
      喻词坐的地方正对着输液室里的液晶电视,上面正放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家庭伦理电视剧。

      放平时喻词无聊还会瞧上两眼,但他现在难受得慌,加上昨天晚上邻居家的狗尽职尽责叫了半宿,导致他一晚上没怎么睡。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睡觉。

      “不用了,谢谢。”他说完,往后一靠,又缩了回去。
      护士“哦”了一声,盯着他的发旋看了两秒,忍不住问了一句:“就你一个人来吗?”
      喻词没吭声,只是点了下头。

      护士又说了句什么,喻词没听清,也懒得去研究。
      他刚闭上眼睛没多久,护士也端着托盘出去了。

      喻词耳边不断传来电视里一句接一句复杂且震撼的台词,听了一会儿后,他睁开眼看了过去。
      他盯着电视屏幕,看着画面在眼前晃,但他什么也没看进去。
      直到一集结束,喻词才重新低下头。毯子上洗衣液的味道冲淡了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

      喻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没一会儿,睡意又缠上来了。
      输液室里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
      他撑着眼皮扫视了一圈,合上了眼睛。

      喻词又做梦了。

      依旧是毫无逻辑的零星片段交织在一起,像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的在眼前快速闪过。

      一束微弱的光照亮了眼前的黑暗,他看见自己站在狭窄逼仄的小巷里,天空下着滂沱大雨。
      亮光骤然消失,黑暗将他吞噬,身体反应先意识一步,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在朝着巷口跑去。

      熟悉的巷外并不是广阔的马路,而是另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巷,更狭长蜿蜒,更加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巷的尽头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他停在原地,下一秒,眼前的场景突然放大,扭曲,最后成了一团浓墨的黑。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地砸在手背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伸手去抹,却扑了个空。

      无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抹亮光,出现了许多模糊的影子。

      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迈开步子,身体不由自主地追随那团模糊的光点。
      离闪烁着的光点越近,眼前昏暗模糊的画面就越清晰。

      他在被黑暗框出来的一个个方格画里,看见了自己,看见了很多熟悉的人。
      下一秒,所有画面突然交织在一起,变得扭曲、发白,一幕幕闪过去,再定格。

      短短几秒,从遥远记忆里的那句“我们小年以后一定能挣大钱”开始,一直到医院的白墙结束。

      他死死盯着那堵白的甚至没有一丝杂色的墙,直到眼前再次一黑。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光点再一次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滂沱的大雨天。

      雨砸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想远离,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画面中他住了十几年的地方,那个老旧不堪的破败小区,在大雨中被笼上了一层压抑得窒息的黑色。

      明明没有人,他却听到了人声。
      那些声音灌进耳膜,嗡鸣嘈杂,吵得他想吐。

      一阵蜂声般的长鸣后,周遭好像突然安静了。

      喻词看到了自己,他站在路中央,一辆车毫无征兆地冲了过来。
      眼前的一切被撞的四分五裂,一阵天旋地转后,只剩下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来的,接连不断的尖叫声。

      这段画面排在喻词的记忆里的第一位,反复回闪过无数次,侵占他的神智,仿佛在提醒着他不要忘记。

      永远不要忘记。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来,一直从窗边撒到喻词身上。
      喻词盯着那片阳光,愣着坐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而不是陷入了又一轮新的梦魇。

      一道清脆的铃声响起,喻词回过神。

      他抬头去看针水,才发现已经药已经换过了,现在是最后一袋。
      喻词眨了眨眼睛,睡意消散了些。
      吊着针水睡了一觉,他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

      旁边的位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低着头捣鼓手机。
      小姑娘头上的发饰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喻词瞥了一眼,觉得亮的有些晃眼。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太阳几乎落尽了。
      已经过了一下午了。
      喻词四处扫了一圈,这才注意到输液室里的人明显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

      他收回视线,用空出的那只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
      不碰还好,一碰他才发现,自己额头上都是汗。
      热的。

      喻词摘下帽子放在膝盖上,用手背在额头上贴了几秒。
      没太大感觉,但应该是退烧了。
      头发湿湿地贴在额上,他伸手拨了一下。

      一包纸巾伸到了他面前。
      “擦擦。”一道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喻词愣了愣,没动。
      小姑娘一下子咬碎嘴里含着的话梅糖,语速也快了些:“干净的。”

      “不用了,”喻词说,“我自己有。”
      他说完,下意识低头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

      这么久了,他还是没习惯这副嗓音。

      低着声音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吊儿郎当的散漫,听着不大正经。

      小姑娘略显失望地收回了手,一只手打字速度飞快。

      —我早就说过了,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我说我怎么这几天事事不顺,原来好事在这儿等我着我。
      对面发来一个表情包。
      —我和他说话了啊,但他好像不怎么想搭理我。

      喻词抿了抿唇,从裤子侧边口袋里摸到纸巾,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然后把毯子掀了。

      小姑娘一直试图和他聊天,但喻词兴致不高,她开了几个头都被喻词以“嗯,哦”终结以后,也没再说话了。

      输液室里比之前嘈杂了不少,喻词感觉没那么热了,又把帽子戴了回去。

      ——“宋嘉禾是吧?”

      喻词抬起头。
      护士端着托盘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他的吊瓶。
      还有一点才见底。

      这不是刚才那个护士。

      喻词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才淡淡地应一声。
      护士递给他一支体温计:“先量一下,看看烧退了没。”
      他说了句谢谢,接过体温计,重新缩回椅子上。

      许从衍进输液室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窗边缩着的人。
      那人低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机,那双手很好看,很适合弹琴。

      许从衍看着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突然模糊,最终和遥远记忆中的那一抹背影重叠。

      记忆随着眼前的画面往前拖拽,仿佛天外来音一样的声音直击耳膜。

      “他会获得一个新的身份,还有一段新的人生,但他不会记得你。”
      许从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轻,透着化不开的悲凉。
      “没关系,他本来就不记得。”

      许从衍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他视线往下移,那白皙修长的手上没有那道触目惊心的疤。
      过了两秒,他一直追随的那道身影抬起了头。
      傍晚的阳光打在那人身上,让他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看清侧脸的那一刻,许从衍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了一把。

      口袋里的手机一下接着一下地响,许从衍回过神,腾出一只手来调了静音。

      那人旁边坐着的小姑娘拿着手机凑到他旁边,似乎说了句什么,许从衍没听清。
      隔得有些远,他只能看见那小姑娘灿烂的笑容。
      许从衍垂下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收回了视线。
      他捏着手机往里走,却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许从衍进输液室的时候,坐在床上的人还在忘我地玩手机。
      屏幕被戳得直响,许从衍听得有些烦。
      “上啊,围住它!别怂,我来了!”

      他在旁边的靠椅上坐了下来,把按照要求买的东西放在旁边:“还有多久?”
      他语气不大好,但玩手机的人头也不抬:“你终于回来了,等我一下,还差一点就破纪录了。”

      许从衍瞥了一眼,突然伸出手,往屏幕上摁了一下。
      界面一下子就灰了。

      李澜树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游戏失败”,怪叫了一声:“你干嘛啊,我只差一点点就反超了,就一点点!”
      许从衍直接把他手机抽走:“不是饿了?”
      李澜树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不太对劲,嘴边的话一下子咽回了肚子里。

      往常许从衍这个表情,他一定不会再上赶着把自己往枪口上送。
      但今天不同,李澜树后来自己寻思了一下,觉得可能是他发烧把自己烧傻了。

      他盯了许从衍五秒钟,想问他怎么了,又想起来这人好像一直都这样,索性干脆换了个话题:“外面下雨了?你这衣服怎么湿了?”
      许从衍淡淡地说:“没下,不知道。”
      “哦,你这买的啥啊?”李澜树撇了撇嘴,扭头去看那个塑料袋,“别说,还挺香的。”

      “虾仁馄饨,”许从衍起身出去了,“要走的时候叫我。”
      李澜树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问:“你不再坐一会儿?”
      许从衍没理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李澜树啧了一声,低下头去摸袋子。
      过了两秒,输液室里响起了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许从衍,没勺子你让我怎么吃?!”

      小姑娘活泼得很,拉着护士说了半天,声音清脆好听,倒是不招人讨厌。
      喻词听着听着,感觉精神比刚才好了一点。
      护士看着喻词说:“你想喝水吗?我去给你倒一杯,毯子好好盖着,捂出汗来好得快些。”

      喻词难得听话一回,慢慢地把递到面前的水喝完了。
      他喝完水,把手机塞进兜里,抬头的瞬间被窗外突然灌进来的冷风呛得咳嗽起来。

      下雨了。

      窗户在几秒内被合上了,喻词看着阴沉的天,有些出神。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百度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重生换魂吗?”

      界面上有很多回答,好几篇文章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翻到最后都只有一个答案——
      没有。

      如果真的没有,那自己这算什么?
      喻词侧了侧手腕,没有那道几乎爬满一整条手臂的疤痕。

      最后一点针水流进血管,护士帮他拔了针头,用干净的棉签摁在喻词的手背上。

      “你自己摁着,别太用力,去一楼缴费拿药,这几天注意保暖,多喝点水。”护士说着,低头又看了一眼他白皙的手臂。
      棉签摁着的地方是一大片青紫的淤青。

      他很瘦,让人不禁怀疑稍微用点力就能把他的骨头拧断,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
      护士悄悄比划了一下,觉得他的衣服里能再塞下至少两个他。

      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喻词垂着眼睛,盯着地板发呆。
      他估摸着五分钟到了,又把体温计递了回去。

      “烧暂时是退了,辛辣忌口记得吗?”护士把体温计放回托盘里,放完看了他一眼,“你就穿这么点?你不生病谁生病。”
      喻词噎了一下,生病确实不好受。
      “我下次一定争取不生病。”喻词笑了笑,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

      小姑娘一甩马尾,笑容灿烂:“没关系,下次生病了我来陪你。”
      喻词用眼尾扫了她一眼:“生病不是好事。”
      小姑娘不吭声了。

      输液室人多了起来,护士看他俩都没事了就走了,小姑娘拔完针之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喻词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看到第三眼的时候被抓包了。
      “……”
      小姑娘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然后冲他扬了扬手机:“我在等人来接我,你也是吗?”
      “不是,”喻词说,“我自己回家。”

      “那我再陪陪你?”小姑娘想了想,又道,“你要看电视吗?我最近在看一个剧,挺好看的。”

      喻词刚想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似乎是在喊什么人。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视线里又出现了另一道身影,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向门口站着的女人。
      她跑到门口站定,然后朝喻词挥了挥手。

      喻词在她回头的时候举起手招了招。
      小姑娘甩了甩马尾,鼓着腮帮子和旁边的中年女人说话。

      “不无聊啊,刚刚那哥哥人可好了,一直在和我说话呢!我保证下次不生病了!”
      女人白了她一眼:“算了吧,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该花的钱你一样没落。”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谁想生病啊!”
      “该你的,今天就吃水煮白菜吧,你现在也吃不了别的。”

      小姑娘似乎很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只不过隔得太远,喻词没听清。
      她说完,又冲喻词大声道:“我先回去了。”
      喻词点头,他没说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起身。

      他往上扒了一点帽檐,撩开额前的碎发,薄薄的眼皮向下垂着。
      宋嘉禾这体质也真够可以的。
      喻词捏了捏指尖,决定回去以后每天都裹两件衣服,总之他再也不想来医院了。

      他走到拐角的医用垃圾桶前,单手掀开桶盖,把带血的棉签扔了进去。

      一楼大厅人倒是挺多,喻词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找到缴费窗口。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喻词拿出来看了一眼。

      【妈】:打完针了?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喻词手指蜷了一下,回了个好。

      从医院出来,他才发现外面飘着的雨下的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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