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舞姬和刀的cp》雪山圈圈

15、3

　　小女孩躲在商店听大人说话。她遇见一个长头发的哥哥，后来又被橱窗设计师叫住，要她抱着一只白瓶子，摆出姿势在橱窗当模特。设计师认真端详着她，一开始还很高兴，可是看着看着脸色骤然间一黑：“不对、这样不对！画面太幼稚！颜色也太素了！！”他叫出了声，竟揪着头发跳起来。绣球被这捶胸顿足的样子吓坏了，一转身朝着店门外跑去。

　　她就这样来到了商店外。可四周也是乱糟糟的，到处散落着橱窗的零件。绣球还抱着瓶子，夹手夹脚地被困在了一堆木板后。这时旁边走来一个人影，吭哧吭哧，无比费劲地把木板搬走了。

　　那人比绣球还矮。是一个小男孩，绣球认识，他的祖母在附近开着一家客栈。小男孩一见绣球就问道：“你看见美丽舞姬了吗？”他解释，有一位舞姬，自己护送他过来，现在还要等他回去。男孩扬了扬手里一包软糖：自己领受了舞姬给的信物。然而小男孩凑到绣球面前，压低声音忽的向她透露：“但其实，我只是在利用他。

　　“那个舞姬，我听见别人叫他‘仙子’。他可能有很强很强的法力。”小男孩说，他想借用仙子的力量，让客栈的生意越做越大。因为缺钱，小男孩的祖母卖掉了许多客房；前不久，就连地下室也转手给了别人。

　　“祖母是个有理想的人。她想在地下修一座冥想的房间，还买好了珍贵的木材和石板。我想让舞姬把地下室抢回来。”男孩看着手里的糖，突然深深叹了口气：“我真差劲。舞姬给我信物。我却想着利用他。我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护卫。”他抬起手郑重其事地递过软糖：“送给你吧。他一定识破了我，这么久都不再出现。我没有资格接受他的馈赠。”说罢就跑去一边不吭声了，耸着肩膀很沮丧的模样。

　　绣球望着小男孩的身影。她忽然转过脚步，慢慢地，走向店铺旁的一片花园。

　　她在圆圆的花园边，找到一扇树木掩映的小门。花园是玉商店的资产，园子里有桌椅，可供客人们累了在这里休息。绣球从门里走进去，顺着门厅，面色忧郁地走向一段下坡。

　　她在想，客栈的地下室，再也没法要回去了。

　　那些木材和石板也再取不回来，客栈老奶奶把它们锁在门里一起卖了。“有什么办法，我养不起这房子，只能贱卖了！”她对买走屋子的人说；“我的小孙子还要钱吃饭上学呢——别告诉他，免得他伤心！”老奶奶没过多久就开始思念她的冥想室，可那时，地下室被改造，大门封死，想偷瞄一眼也不行了。

　　但是，绣球却能去到那座房间。

　　可以偷回一两块木板，还给老奶奶聊以慰藉。

　　就在花园的门后面，就从坡道走进去。

　　因为，老奶奶的地下室，其实就卖给了玉商店啊。

　　绣球小心地一步步往前走。坡道还未修好，没有灯，到处落着油画般厚厚的黑影。墙边有许多静悄悄的大玩具，比如滑梯和跷跷板，是要把这里装点成孩童的游戏屋。如此一来，大人们买东西，小孩子也有地方可玩了。坡道旁还有一座小楼，准备装修了给店员当宿舍。

　　坡道尽头，露着一个黑漆漆的洞。

　　洞底下，就是装木板和石块的地下室。洞口还未翻修，用一排木桩挡着，绣球于是贴着墙壁从缝隙间走过去。然而万万没想到，正当她背靠着墙，墙对面“怦！！”一声闷响，仿佛被什么人猛然间一锤。墙后正是没修好的宿舍，那人像是在求救，像是奋力地要从楼里逃出去。也几乎在同一瞬，脚下的地面轰然颤抖，像是有重物摔在了地上。这一震，墙边的大玩具被震倒了，黑压压地一个接一个翻倒下来。一连串的事突然发生，正当绣球惊魂未定地站着，眼前的地洞里，一个白影窸窸窣窣漫上来。

　　有什么人，爬出了地下室的洞口。

　　绣球看着那纤长的身影慢慢升起。后来的事已经讲过，她转身要跑，慌乱的脚步却踏碎了零落的木板。绣球摔在地上，后背也猝地遭到一记拍打。是被爬上来的人打中了吗？绣球抱着瓶子，本能地想甩手一扔把对方砸晕。可她顿了一顿，手指塞进衣兜，扔出的却是小男孩给的软糖。

　　她认出来，洞里的人，是见过一面的长头发哥哥。他拍住绣球将她扶起来，自己却狠狠地又坠入了地洞。

　　绣球用软糖感谢这个救人的仙子。——

　　——

　　——

　　“原来是客栈里的冥想室。现在竟要修成游戏屋了。奇怪的空间变换。”银发人听绣球讲完，坐在地上望天。他接连着摔伤，脚踝重创，一时连站也站不起来了。绣球也无法叫救援，她虽然在地面的坡道上，可坡面的大玩具被震倒，堵住出口推不开了。

　　两人依旧被困在封闭的空间里。天色已晚，玉商店就快打烊，周围也听不见路过的人声。银发人问：“你刚刚提到，坡道边的小楼传来声响。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来，绣球说的“地面震动”，是当时地下室的木板垮掉了。可小楼里的响动又是什么呢？”“我不知道……”绣球小小声回答：“就是突然有人敲门，很急很急……”她的声音离洞口很远。银发哥哥让她不要靠近，避免单薄的木板再次裂开。“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因为那栋楼里，还没有住人的。”

　　银发人一愣。

　　“‘没有住人’？”他正吃着糖，嚼了一半的软糖不觉鼓进了腮帮子。“那么楼里能随意进出吗？”“我不知道……宿舍还没修好，应该上了锁，不让进去的。——肯定是我听错了，肯定没有人——”“不，没有错——”银发人睁大眼睛，无色的瞳孔微微光闪，“这样反倒好了。楼被锁住，外面的人进不去，楼里却传来拍门的声响。”并且拍门声很惊慌，仿佛自己也不知怎么进去的。就好像，莫名其妙掉进了那个房间。就像，银发人曾经历的那样。

　　“楼里的人，是玉商店店长。”

　　还在紫色甬道的时候，店长走着走着，也消失在一扇门里。

　　原来是去到了宿舍的小楼啊。

　　银发人微微笑起来。先前一直担心店长的下落呢。“如果能从楼里出来就好了。这么近的距离，应该听见我们的呼救的。”可是绣球回答：“他出不来的。小楼从外面锁起来，锁门的钥匙藏在楼外的花坛里。——而且，就算拿到钥匙开门，他也不会来救我们的——”小女孩一顿，几乎嗫嚅着低低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银发人听着，对她说：“嗯。”

　　绣球还是有些害怕：“因、因为他找不到这里的。走进坡道，需要经过商店的花园。可是他……他好像看不见花园。

　　“也看不见这条坡道。

　　“——真的、真的，我没有说谎——”

　　“嗯，我知道。是真的。”银发人顿了顿，轻声安慰道。“他看不见花园，不会来救我们。——不过没关系。”他闭上眼睛，心里冒出一个晦涩的想法：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为了找到你，这才出现在了地下室里。我同样也是为了找到他啊。

　　店长也是拿过瓶子的人。

　　拿到瓶子，银发人就一定会追来。

　　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创造者才会以店长为诱饵，把银发人带进甬道里的吧。

　　》》》

　　“他对店员哥哥姐姐说：‘商店背后的荒地，是时候打理了’。大家以为他在开玩笑，但这是真的。”

　　绣球在黑暗里说，

　　“是店长提出来，在商店旁边修一座花园的。

　　“除了修花园，他还想修一座小朋友玩的游戏屋。免得客人买东西的时候，小朋友们觉得无聊。但其实，这些东西也是专门为一个人修的：店长悄悄说过：花园和游戏屋，要送给一个很厉害的人。

　　“他买了珍贵的紫色花苗。他请来小城很出名的设计师。还从客栈老奶奶那里，买来了最精细的石板和木板。店长立刻请人开工。他每天都亲自监督。但有一天他突然不再来了。也不管花园修得怎么样，也不再给工钱。后来百百哥哥提醒他，可是店长回答：‘你说那片荒地？为什么要修，修了也还是荒地啊。’

　　“花园和游戏屋于是停工了，百百还以为，店长是不喜欢才这么说的。”

　　银发人点了点头。“但你却知道，是他看不见了。怎么得知的呢”“因为人们说，他一次也没有再来过这里。有一天，花园里的紫色花开了。但哥哥姐姐们说，店长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很喜欢紫色花的。”

　　银发人低下头：一次也没有来过，就能推断看不见了吗？“其他地方的花园呢？”他问：“店长遇见，是什么样的反应？”谁知对这个问题，绣球却嗫嚅着半天没能回答。银发人一愣，淡淡地放轻了声音：“休息一下吧。你讲了很多了。”

　　他对绣球说：“你冷吗？”漆黑的环境，自带一种暗流般的清冷。绣球立刻回答：“不冷、不冷。我把大围巾盖在身上。”银发人笑起来：“你喜欢大围巾吗？”他不禁闭目，低下头思慕着说：“我见过一条围巾，也很大，很好看。

　　“不过不是围巾，其实是披肩了。

　　“是深褐色的。图案是灌木的花和叶子。花丛间还有一对一对的弧线。大多很细，有的圆圆的，有的很平，或者轻轻沉下来。

　　“这幅图案的名字，叫《月夜白花游》。”

　　小绣球听得愣了。她喃喃问道：“花丛里的弧线？是什么东西？”银发人说：“你猜呢？”“一对一对的……是鸟的翅膀吗？”银发人笑了笑：“弧线和花一样大小，只能是麻雀的翅膀了。麻雀翅膀是扑闪扑闪的，不会有那么多弧度。”“那、那是什么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形状？”“是人们的一对对眉毛。”银发人的声音像水一样清澈：“不同形状，喻指眉形不同的众生。不同弧度，挑起或平放，意寓众生的不同心境。各怀心事的人们在月下花园中游览，望着白花，心情不觉显露在眉梢。”

　　银发人微微一笑：“戴披肩的人很雅致。不喜拥挤和喧嚣，画中人物就以两笔眉毛带过。

　　“不过，既然还在意着眉间的悲喜，我想他心里，也觉得看花的人可爱。”

　　绣球怔怔的，半晌才呢喃着说：“好美丽的画面啊……”她有些哀伤地低下头去：“可是画里不会有店长。他不会夜里去游玩，还要熬夜工作的。但他喜欢花，他真的喜欢紫花，听店员哥哥姐姐说，他在路边走，遇见紫花都会停下来看的——”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嘀嘀咕咕又说起了店长的事。银发人眼眸一动，静静说了句：“也就是说，路边的花，他是能看见的。”也许，问题并不在于花或花园。他想起一件事：店长也曾说，商店的设计图是芜白的。当时他与橱窗设计师对峙，指着那张龙飞凤舞的图纸道：一片空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银发人蹙起眉。在他周围，黑暗中砰砰作响。是那座小楼，楼里的人还在敲门，敲得用力，响声竟一直传进了地下室来。银发人不禁一颤，抬起头，微微扬声对绣球说：

　　“你多和我讲讲店长吧。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总在做事。围着商店转，不停下来。”绣球即刻回答。“不停做事？他很在乎这家商店呢。”敲门的音量还在增大，绣球却很平静，依旧细细地立时说道：“是的，他工作很多很多。但不是为商店。是为钱。——”

　　砰！！

　　敲打声来到了顶点。

　　随后，陨灭下去不做声了。

　　绣球几乎在同一时刻讲道：“店长，就是为了在店里赚钱的。

　　“商店卖东西的钱，他可以分到五分之一。我听店员哥哥姐姐说，他会很认真研究，商店里的哪些东西，摆在哪个货架会吸引更多的人来买；如果能多赚一块钱，他也会费力尝试。店长给商店买货架，会去五个不同的木匠家比较，看哪家做的最好最便宜，贵出一点他也不要。店长变得越来越仔细了，最近商店要加上橱窗，他总是不停不停地念叨：每一笔钱都要算清，橱窗很复杂，花出的每一分钱都不能混过去。店员们说，他很担心被设计师骗了：橱窗是展览商品的，设计师却想花里胡哨，‘做些虚无缥缈的花纹、装饰、没用功’。

　　“所以他最近很火大。店员哥哥姐姐很紧张，他们有时会猜测：店长在家也是这样吗，要怎么过日子呢。

　　“但其实，店长在家里，什么话也不说的。”

　　银发人听得顿了一顿。

　　“让人害怕”？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店长，在一遍遍强调橱窗的事啊。难怪店员们压力很大，难怪百百甚至出现了幻觉。先前银发人还觉得奇怪，百百虽然严谨，但从未过分，怎么会突然走向极端呢。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受店长的影响，不堪重负，被篡改感官的力量攻破了。

　　银发人思索着，觉得费力，下意识用手卷住一缕头发。“你刚刚说，店长在家里不说话。”他问，“是什么样的？”与此同时，安静的小楼再次传来声响。是一种沙沙的摩擦声，略微尖锐，像是有人在锯木头。绣球并未在意，像先前那样听话地回答道：“听妈妈说，他在家也工作的。总计划着商店的事，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是的，别的什么，他都不在意了。”银发人沉下眼睫。

　　“只是想着商店。拼命地赚取利润。而那些干扰利益的事，对他而言全都失去了意义。就像变成了一片空白。所以他看不见花园。看不见商店的游戏屋，或者设计师的橱窗构想。因为这些都是带来意趣，却会给商店增添负担的东西。”

　　他听见绣球怔怔地没有接话。银发人继续说：“商店以外的东西，在他的感知里如常。与其说不受影响，更像是，

　　“已无法放在心上了。”

　　静默片刻。

　　许久后，绣球的声音低低响起来：“你明白，店长是怎么回事了？”她的语气带着迷茫和一丝期盼：“你可以帮他改好？这样他能看见花园，就可以来帮我们了？”绣球不禁笑起来，怯怯的声音都变得甜了。银发人听着这声音，也淡淡笑着说道：

　　“没有。”

　　绣球一愣。

　　“听上去，他像是个普通的、追逐利益、对生活麻木的人，是吗。

　　“一切都是他的错。只要将他改过来就行了，是吗？”银发人的声音冷清清的。

　　“但我想，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你。”

　　绣球吸了口气。轻轻的，这个胆怯的孩子甚至不会反驳。

　　银发人问：“为什么一直称他‘店长’呢，明明是你的父亲啊。”在玉商店里，店长正是以父亲之名叫住了她。“你自己也提到，店长在家里不喜欢说话。——如果不是家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银发人静静地说：

　　“绣球，看不见自己的父亲吧。

　　“你在商店，对父亲的话没有任何回应。你所知的店长的事，像是全都从别人那里听来——店员哥哥姐姐说的，还有妈妈说的。以及，你一开始听见了敲门声，之后却像再没听见了一样。小楼里传来的声音，我在地下室能听见，更靠近小楼的你，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以你的胆小温柔的性格，怎么会不感到害怕呢。

　　“而你突然听不见，就是当我告诉你，敲门之人是店长的时候。

　　“你的意识，排斥他的存在。

　　“而你又是店长的孩子。会不会，他这么执拗、这么一心扑在工作上，正是因为，被自己的孩子无视了呢。

　　“所以，在家里也不多说话了吧。”

　　银发人停了一停。沙沙的锉响还在继续。是店长在想办法逃出来吧。他打不开门，于是找到工具，锉着木质的门或窗子。

　　“要得救——要把店长的感官修好，你也是其中的一环哦。”

　　“你刚才说，是店长想修花园和游戏屋的。他原本满怀着热情，可突然间中断，之后就看不到这些建筑了。——出什么事了吗？”沙沙、沙沙，锉响变得连贯、渐渐持续有力起来。也许很快，店长就能逃出来了。

　　可银发人他们等不及了。

　　正在这时候，坡道中传来一声巨响。

　　有人闯了进来，将堵在门口的大玩具轰隆隆砸开。但并不是来救人的；那人一手拿着铁锤，另一手举起烛火，哗然将红红的火焰点在倾倒的玩具上。“真好看！这样才是好看的！颜色又浓，形状也充满力量啊哈啊哈哈哈！”橘色的火焰霎时腾起来，滔天火星里，那人高亢的笑声也像要冲上天去。

　　不管他笑什么，这人明显已经疯了。

　　银发人瞪大眼睛，一跃站起朝洞口大喊：“绣球！你没事吧！”那个听话的声音立刻回答：“没、没有事！”她愣了愣，随后突然补充：“墙上的木板被烧坏了，木板背后有条缝，好像能钻到墙对面……”

　　银发人一顿。

　　墙对面，就是宿舍小楼了。

　　他用尽力气，向噼啪作响的坡道里说：“绣球，从缝隙钻过去。店长在楼里。他就快把门锯开了，你和他一起逃出去。”

　　“但是，”

　　银发人无比恳切地说，

　　“你需要想办法，重新看到他，听见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