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扬州梦》三点水水

5、第 5 章

　　陆婉华自打和齐晔约定了之后，竟开始成天往自家书房钻，苦读《女训》，下午有功夫才去院子里练会刀，除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那天事务繁杂，陆小姐荒废了一天，其余时候日日都是如此。
　　陆家的下人们纷纷感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最不爱读这些书的小姐竟因为成亲开始好好学习了，就连陆广川也开始暗暗赞叹。
　　但也因为读《女训》“疲惫”的原因，陆婉华养成了“早睡”的好习惯。每日戌时前必得入睡。
　　当然此《女训》非彼《女训》，陆小姐苦读的《女训》实则是一本套着《女训》壳子的刀法秘籍。
　　所以读《女训》爱犯困的陆婉华，其实读这本刀法秘籍一点也不困，反而很是兴奋，每天下午还都会练会刀以来巩固今日所学。
　　而戌时前入睡，其实也是陆婉华溜出去找的一个借口。
　　这段日子，陆婉华自然是过得无比快乐的。她带着齐晔要不是去京郊骑马，打毬；要不是就去瓦舍勾栏看演出；甚至她还带着齐晔去京中著名的寻芳楼边上的杨柳湖畔，让他模仿古代文人给自己做诗听听……
　　而齐晔也很是贴心，在他们骑马累了，他会给陆婉华擦汗，准备水和食物；在他们登山途中，会摘下一朵最好看的花给陆婉华戴上；还会在杨柳湖畔，写下专属于陆婉华的诗歌……
　　陆婉华很心动也很欣喜，就这样，二人情谊逐渐加深，陆婉华也是日日期待着和齐晔出去玩的时光。
　　可最近，齐晔不能来陪她了，因为他们婚期渐近，需要齐晔准备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而陆婉华自然也是和齐晔一样抽不开身，最近，来了一些女官教她一些礼仪什么的，虽然她也是可以戌时出去玩，但这几日课程繁重成天哈欠连连，愈发没有溜出去玩的精力了。
　　于是，陆小姐此时才真正养成了戌时睡下的习惯。
　　可陆小姐这几天却总是在半夜醒来。翻来覆去地再难以入睡，不像以往那般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见过小唐思念刘公子的样子，她很明白相思病是什么样的，所以她也很明了。
　　她在想念齐晔。
　　她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自感心事重重，梦里见齐晔，醒了就想齐晔，想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他有没有想自己，也总是担忧他，他眉宇间总是有一股散不掉的忧愁，她虽不知是什么，可却也为他心忧。
　　都要成亲了，有些事他还是不愿主动告诉我。陆小姐悲伤地想道。
　　于是，陆小姐日渐消瘦了，眼中忧愁越来越重，按她自己所说她这叫做“衣带渐宽终不悔，为晔消得人憔悴。”看得兄长陆广川心疼不已，可他也是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只得日日叹息，盼望妹妹的婚期快快到达。
　　见俩兄妹一个天天叹气，另一个眉头不展，陆家下人很是不理解，家里连着两件大喜事，怎么主子反而不高兴呢？而偶尔登门拜访的朝中大臣则表示很理解，毕竟代王和青川县主在宗室都属于没背景那挂。
　　是的，陆广川也被赐婚了，他要迎娶的便是青川县主，虽说看着风光，但青川县主实际上是宗室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女子，性子柔弱，不光太子和两位公主，就连那些世子郡主县主都不愿与她玩耍。而在妹妹婚后几日，便是他自己的婚期了。
　　不过陆广川其实不在意这些，对于他来说，自己妹妹的婚事远比自己的要紧，见妹妹相思病重，他更是无暇去想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陆婉华大婚前一天。
　　这天夜晚，昭勇侯府前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从后院溜进来的，而另一个则从正门进来的。
　　从后院溜进来的那个便是齐晔了，这些天不止陆婉华，他也是饱受了相亲之苦，于是实在没忍住，大婚前一天溜进了昭勇侯府，轻车熟路地就拐进了陆小姐的闺阁。
　　此时陆小姐正倚着窗思念着情郎，想着明日便能和情郎日日相守，满面愁容中也浮现了一丝笑容。
　　“婉华，我来了。”
　　陆小姐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齐晔，只感自己相思病日渐严重，竟产生了幻觉：“我真是病得不轻，竟产生了幻觉。”
　　“不是幻觉的，婉华。”齐晔握住了陆婉华的手道。
　　真实的触感，陆婉华一惊，又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吃惊道：“你怎么溜出来了？”
　　“想你啊。”齐晔笑道。
　　见陆婉华鼻子红红的，似要哭出来，齐晔心中一软，将陆婉华揽入怀中：“怎么？不想我来啊。”
　　“想啊！想死我了。”陆婉华也不藏着，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齐晔的怀抱总是暖暖的，陆婉华舒服地闭上了眼。
　　“婉华，明天我们就成婚了。”齐晔柔声道，“今夜你还是要早点睡，明天需要忙的有很多。”
　　“你要走了吗？”陆婉华不舍地说道。
　　只见齐晔摇摇头，笑道：“等你睡着，我再走。”又道，“婉华，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陆婉华乖巧地点了点头，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等着齐晔的故事。
　　“从前啊，有个女孩，就叫她阿云好了。阿云和另个女孩阿茹是好朋友，她们俩一起入宫，做了宫女。她们互相帮助，彼此交心，是比亲姐妹还好的姐妹。”齐晔想了想，开头道。
　　“但随着时间慢慢消逝，青春年华即将不复，阿茹开始不甘心过这样的日子。阿茹渴望过宫里那些贵人过的日子，于是天天期盼着能遇见哪位皇子。阿茹还让阿云帮着自己打探诸位皇子进宫的消息，以便能够偶遇到皇子。”
　　“阿云虽然不理解，但因为实在劝不动阿茹，所以为了阿茹不被宫中女官打，经常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齐晔随意从桌上拿了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又继续说道，“可阿云也有脾气啊，再有一次阿茹回来后，就和阿茹吵架了。”
　　“然后呢？”陆婉华好奇道。
　　“然后她们就彼此不说话。而在这期间，阿茹竟真偶遇到了太子，并还和太子结下了一段情。没多久阿茹就被太子纳入了东府。”齐晔叹了口气，“而阿茹念着往日情谊，把阿云提拔到了自己身边伺候。”
　　“其实那太子素来不近女色，君王赏赐的美人也从来都是婉拒。但阿茹却是例外，太子为了她甚至愿意登基以后放弃后宫，阿茹成了东府实际意义上的女主人。而阿茹也为太子生下了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是男孩。太子很是高兴。”齐晔继续讲道，“而阿云实际上看见好姐妹地位逐渐稳固也是很高兴的。她一直没太大野心，如今在阿茹身边伺候，因为曾经的那层关系，她的日子由此比以前好过许多，她是十分感激阿茹的。”
　　“那看来太子也是个专一的人了。”陆婉华感叹道。
　　齐晔为陆婉华掖了掖被角，惆怅地叹息道：“可世事难料啊，阿茹后来因为小产，竟再也无法怀孕，而有一次太子回来晚了，阿茹已经睡下，彼时醉酒的太子把阿云当成了阿茹临幸了。”
　　“啊？”陆婉华吃惊道，只觉得齐晔这故事听得愈发难以入睡了，“那然后呢？”
　　“太子隐瞒了这件事，要阿云也不许说出去。”齐晔痛苦地闭上了眼，“可阿云怀孕了。”
　　陆婉华听到此，想起哥哥和自己讲的齐晔的身世，方才恍然这是齐晔和自己在讲母亲的事。陆婉华没想到当今皇后竟然也是宫女出身，心里暗暗惊奇，不再说话，等着齐晔继续讲。
　　“阿云有孕的事很快就被阿茹知道了，阿茹和太子大吵了一架，太子想把阿云腹中孩子拿掉，可谁知皇后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向皇后通报了此事。一直不满太子独宠阿茹的皇后，将阿云接到了身边，等着阿云把孩子生下来。”
　　“在皇后的保护下，阿云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孩子降生没多久，君王去世了，太子登基。”齐晔继续说道，“太子与君王父子情深，于是便把这个孩子当作不祥之子，当时的太子恨不得杀了他。”
　　“可太后一直护佑阿云和阿云的儿子。年岁渐去，成了君王的太子恨意渐渐也淡了，不过他也并没有亲近这个孩子，只把这个孩子当作不存在一般，而诞下皇子的阿云的位份也仅仅是个才人而已。”
　　“后来，太后也不在了。小皇子和阿云彻底失去了庇护。而已经成为皇后的阿茹对阿云也没有了往日的情谊，只有无限的恨意。阿茹折磨着阿云和小皇子，为了不中毒，阿云和小皇子竟每天都是等着内侍吃完，去吃内侍剩下的。”
　　陆婉华心疼地捏了捏齐晔的手，齐晔愣了一下，见她眼中噙满泪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都过去了。”
　　“你继续讲。”陆婉华不再打岔了。
　　“阿云的性子就是这样，软弱又坚强，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自己的孩子。终于等到孩子得到封号，看着儿子出宫在京建府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齐晔的声音渐渐有些颤抖，“临终前，她告诉自己的儿子，不要和太子争，不要得罪皇后。”
　　“男孩始终牢记母亲的遗言，事事都主动比太子低一头，可即便如此皇后仍时不时就招他入宫，借着关爱的名号，威胁着他。”
　　“其实男孩很羡慕，羡慕君王皇后的夫妻感情，羡慕君王太子的父子情谊，他也好想自己的父母恩爱，也渴望能像太子一样可以在父亲面前撒娇嬉笑。”
　　“皇宫住着他血脉上最亲近的人，他们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可这一切却与他无关，与母亲无关。”
　　“羡慕使得人嫉妒，嫉妒使得人不再理智。男孩在一次活动中，不再隐藏自己，骑射诗文无一不冠绝全场。他想获得父亲的关注，想要父亲能够分给他一点点爱。”齐晔自嘲地笑了笑，“最后是受到关注了，被狠狠打骂了一顿。”
　　“于是男孩不再奢求父亲的关注，可他下定决心，他要保护那些爱他的人，而那些属于自己的情谊，他誓死也不会让给他人一分。”
　　陆婉华没想到齐晔的身世如此凄惨，皇子的美丽包装下竟是如此一颗伤痕满满的心，她明白了齐晔眉间那股忧郁，那是自出生以来就时刻围绕着他的阴影。
　　陆婉华突然抱住了齐晔，为齐晔流下了泪水。
　　齐晔只是笑着回应了陆婉华的拥抱：“完了，这下你更睡不着了。”
　　“婉华，你和广川，我都会好好保护的。”

　　而说完齐晔，就说另一位了。而那从正门来的便是微服前来拜访的太子爷。
　　自打上次之事，太子被庆熙帝管得更严了，好不容易出了禁闭，又被庆熙帝请了几个大臣天天监督着功课。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逼近，太子心中一横，竟在一天的时间完成了几天的功课，终于在这天逮到了机会溜了出来。
　　由于这次太子是微服拜访，所以并未声张，只自己骑了匹马，没有带任何内侍。
　　陆广川见太子拜访自是惊讶，太子素来不喜与代王相交亲密之人，故也与他相交甚淡，今日突然造访，又是婚前一天，必然与此次大婚有关系。
　　陛下亲允的婚事，这太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我可要仔细应付了。陆广川心下想到，然后他赶紧屏退了下人，行礼过后便邀太子坐下了。
　　只见太子眉头紧锁，似是心情不佳，他抿了口陆广川刚为他泡好的茶，并不言语。
　　陆广川内心惶恐得紧，不知这太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开口道：“殿下驾临寒舍，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广川兄，本宫不愿令妹嫁与代王。”太子道。
　　陆广川没想到太子会开门见山，皱眉道：“此乃陛下赐婚，殿下莫要臣为难。”
　　太子点了点头，垂目道：“我知道。所以广川兄能不能……”太子抬眼，眼中竟是央求的神色，“想办法让婚期延一延……”
　　“殿下，臣敢问殿下为何想让大婚延期。”陆广川试探道。
　　太子的脸竟一下子通红了起来，一向嚣张跋扈的脸上竟露出这种神情，竟是十分滑稽。
　　太子迟迟不语，陆广川也没有催促，只是看着这位储君，陷入了深思。
　　太子与代王说是兄弟，但除了那都遗传了庆熙帝的脸型外，其余地方长得一点也不像。太子长相其实会像庆熙帝多一点，可论惊艳程度却是不如那剑眉星目的代王。再说身长体态，陆广川曾见过皇后数面，皇后体型娇小，但庆熙帝却是十分高大，太子算是中和，身高不高，但也绝不算矮，就这一点而言，也不如身高和庆熙帝差不多的代王……而抛开外在的说内在，上次之事代王使出一箭三雕之计，让人不得不服，虽代王素来藏拙，可好似也比太子看着聪明一点……
　　太子一直能安居储君之位，靠得是庆熙帝对其母的爱和代王自出生便不受庆熙帝宠爱这两点。
　　没一件是靠自己的，自己的弟弟还处处比自己强。所以太子一直不喜代王，怕也是这些原因。
　　陆广川心中暗暗叹气。
　　而就在陆广川还在心中感慨之时，太子总算做好了心理斗争，开口道：“广川兄，我……爱慕令妹。”
　　“殿下见过令妹吗？”陆广川惊道。
　　“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太子小声道，“可我一直知道她。”
　　“有一年，我微服独自去京郊马场骑马，我的马受惊了，是令妹救了我……”太子脸红道，“回去我便去打听了，这些年我得空便会微服去京郊马场，只为了能碰上她，和她说两句话。你若向令妹求证，说孙曜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太子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和父皇求娶过令妹，可父皇就是不允。”他耷拉着脑袋好似十分沮丧，“我知道是因为我有太子妃了，令妹的身份做小不合适，可我也是真心爱慕……”
　　陆广川也没想到自己妹妹竟在外面惹了太子这朵桃花，这么看来自己和代王猜测的太子想通过他妹妹趁机结交他的想法，也怕是错了。
　　“可此事，是陛下赐婚，只怕延期，也无法改变了。”陆广川推辞道。
　　太子摇头道：“只要延期，我就有机会。只要令妹嫁的不是代王，我都会祝福她的。”
　　“这……可舍妹嫁的即便不是代王，那也是旁人，这对于殿下有何不同吗？”陆广川瞠目结舌道。
　　“不同的，广川兄。我真心爱慕令妹，所以我不愿她嫁给代王。我得不到的，代王也不能得到。”太子咬牙说道，“别人都可以，代王不行。”
　　陆广川没想到太子对代王的敌意竟然比自己想的还强，不禁暗暗担忧。
　　“殿下！您可让老奴好找啊！这皇后找您见不着您，老奴这是挨家挨户地找，可算找着您了！”
　　太子大惊，只见自己的贴身内侍陈纪哭着跑了过来。
　　“你没惊动其他人吧？”太子问道。
　　“我哪敢呀！”陈纪尖声道，“哎呀，奴才是偷偷跑出来找您的！”
　　太子松了口气，道：“还算你有良心。”
　　此时太子也没法再多逗留了，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广川兄，与谁为伍对你有好处，你好好考虑。”
　　送走“瘟神”的陆广川自也是送了口气，可转眼又开始琢磨起太子的那句话，心中很是焦虑。
　　“广川，太子和你的对话，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