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扬州梦》三点水水

11、第 11 章

　　“陛下12岁的时候，先帝曾召见过陛下一次。”老人笑道，却并没有讲天正帝母亲孝淑太后的故事。
　　天正帝愣了一愣，道：“记得，那算是我第一次被先帝召见，和先帝交谈。”又轻笑了一声，道，“可是先帝依然还是不喜欢我。”
　　老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其实那时先帝召见陛下，本是动了易储的心思，但因为陛下和一个人长得太像了，所以先帝不喜，便不再考虑此事了。”
　　天正帝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这张脸，除了脸型像他爹庆熙帝，其他部分确实不像爹也不像娘。
　　“先帝是认为我和谁像？”天正帝道。
　　“宫中曾有一幅文恪太子的画像，先帝自那次见过陛下后，便将此画烧掉了。”老人缓缓道。
　　文恪太子乃是本朝太祖皇帝的长子，可惜英年早逝，太祖皇帝这才将皇位传给了与文恪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皇四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宗皇帝永光爷。只是永光爷登基后，旧太子党羽多有不满乃至最后竟谋图造反，故文恪太子膝下子女皆未幸免于难，文恪太子也就此算是断子绝孙了。而文恪太子也此后倍受后世帝王忌讳。
　　“你是说……”天正帝心里想着那个答案，却未说出口。
　　老人看着沉思的天正帝，点头道：“是的，孝淑太后便是文恪太子的嫡长子吴殇王的后人。”
　　老人看着天边，满眼尽是回忆，天正帝知道老人要开始讲自己想听的事情了，便没有再多说话。
　　“吴殇王曾伙同文恪太子旧党，密谋造反，后事情败露，最终被太宗皇帝抄家。”老人道，“而那一日的前一晚，文恪太子门下的一名小官念及先太子之恩，冒死潜入吴王府，接走了当时还在襁褓的吴王世子，换了一个从城郊乱葬岗捡的婴儿尸体。”
　　“而吴王妃也将小世子感染风寒离世的事情散播了出去。好在，太宗皇帝并未起疑。”老人吐了口气，继续道，“那吴王世子其后便被小官养在了身边，为了保证世子安全，小官挂印离去，拜了当时隐居的刀法大师王印为师，王印便是当年陛下誊抄的那份刀法秘籍的作者的传人，他自称前朝旧民，又有一身好功夫，自是最好的倚仗。小官也是运气好，在山中采野菜遇见了这位大侠，只是可惜小官天赋不佳，并没学到那绝世刀法，倒是学到了一身好轻功。而小官的拜师礼便是认王印为父，故自此之后小官便姓王了。”
　　“为掩人耳目，小世子被小官改姓为吴，也是为了纪念他的父母。不过小官仍有复辟之心，想着有朝一日皇位仍能归为文恪太子一脉，于是这件事情便成了整个王家的信仰，和轻功一起一直传承了下去。”
　　“每一任王家的家主都奉吴氏为主公，忠心耿耿。而吴家每一代男丁再苦也会读书去参与科考。”
　　“可惜，天意弄人，善文学、精骑射的文恪太子的后人竟皆因各种原因名落孙山，再后来又受天灾人祸的影响，吴家和王家皆是一脉单传，传至臣一代，吴家家主与主母皆早逝，文恪太子后人只留一女也。”
　　“其实这些年过去，或许王家人也有些疲惫了，又或许实在开不了锅了，臣的父母以送入宫中或有一线转机为由，将时年七岁的孝淑太后送入宫中。当时臣12岁，一气之下便也入了宫，只想将她救回来。”
　　“说来当时臣确实幼稚，不知世事。一入宫门深似海，臣不知入宫会净身，亦不知救一个人出宫的难度如此巨大。臣当时位卑权轻，乃是最低一等的内侍，根本无法也无力找到她。”
　　“孝淑太后自小便温婉柔和，与人为善。臣虽卑贱，但孝淑太后与臣确如亲人一般。臣知孝淑太后品行高洁，难以在宫中真的能立住，便找了机会，在当时泰兴爷的贴身太监，大总管薛公公的跟前混了眼熟，后来被薛公公收为了义子，安排到了当时十岁的太子身边伺候。这期间，稍微掌了些事的臣暗中查找着孝淑太后，但均无果。说起来，臣也真是愚笨至极，臣当年随当时为太子的庆熙帝在飞华湖便曾与她擦肩而过，虽只是一个背影，但臣，也应该猜到她的。而臣却直到孝淑太后入了东宫才与她相认。”
　　“宫中浮沉数十载，虽多了些沉稳，但她仍然还是那般无暇，与人为善。她与那时的太子宝林孙氏关系颇佳又懂自保，故在东宫也鲜少人敢欺，而臣无能，所能帮之处也是甚少。其后，臣便一直想着送她出宫之策，但到底还是晚了。”
　　“她就是那般总是为他人考虑。孝淑太后总是劝臣勿行险举，而那一晚也是为了臣……”
　　“那一晚臣随庆熙爷回宫，庆熙爷当晚与人置了气，又饮了些酒，便将气发泄在了臣身上。臣也不是第一次被庆熙爷打了，小的时候时常被拳打脚踢，虽庆熙爷成年后便不在如此，但对于臣来说，也算习以为常。”
　　“可她却无意撞见了，一向懂得自保，凡是追求稳妥的孝淑太后当时却为了保护臣，冲撞了庆熙爷，也由此怀上了陛下。”
　　“她很爱陛下。她曾对臣说过，陛下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只求陛下能够成为一个快乐的人，一生平安。”
　　老人讲完时，已是泪水满面。老人便是庆熙帝内侍王仁，也是最早加入天正帝手下秘密组织九连环的成员，在组织中代号“无彦”。
　　“臣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她。”
　　天正帝自也是内心感慨万千：“王翁，这不怪你。如果没有你在先帝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里做手脚，我活得只能是更加拘谨难受的。”
　　“王翁，我娘。”天正帝顿了顿，“我娘她知道她的身世吗？”
　　“她知道。”王仁悲伤道，“可即便她知道，她也从未想过伤害别人，也未想过争权。”又道，“即便那孙氏后来百般害她折磨她，她也一直念着往昔情分，从未反击。”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王翁。”天正帝道，“王翁对我父皇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王仁愣了愣，然后叹息道：“先帝之于我，感情其实是相当复杂。”又道，“我伺候先帝几十年，朝夕相处，在他身边伺候甚至可以算是一种身体本能了，他很信任我，我很感激。”
　　“但是我忘不了年少时被他羞辱和毒打，更忘不了他对阿云做的事情。”王仁咬牙道，“在阿云和陛下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王翁，陈纪已被抄家，就在昨天上午。”天正帝并未计较王仁称呼的不敬，突然道。
　　王仁怔住了，然后缓缓将手挪到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这张脸便是拜陈纪所赐，他还记得脸上被火灼烧的疼痛。
　　“王翁，谢谢你，帮我做了这么多事。”天正帝轻声道，“明日一战，还请王翁帮我照顾好婉华。”
　　“陛下，臣会让孟发他们保护好娘娘的。陛下，臣也会拼死护住的。“老人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郑重地跪在地上朝着皇帝拜了几拜，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天正帝看着老人离去的方向半晌，叹了口气。
　　天正帝其实对于王仁一直都还有些不放心，毕竟王仁曾经是庆熙帝贴身内侍，虽然王仁帮助他日日下药最终毒死了临死前正在筹划杀死他的庆熙帝，但到底王仁身上还有太多不确定。
　　而今日天正帝试探过王仁后，再结合之前秘密调查的王仁背景，内心便已有判断了。这位身怀绝世武功，极度自卑又自尊的先帝内侍，对着他，却是一颗纯粹的赤诚之心。
　　他抬起头，目光却未落在任何一段横梁上。他在心里默默想着，王吴两家终其几代人的努力总算实现了，有着文恪太子血脉又与文恪太子无比相像的后人坐上了皇位。
　　可娘，你会开心吗？
　　天正帝叹了口气，想起了那位从来都是淡淡笑容的温柔女子，那是他童年不多的色彩和温暖。
　　他踏出殿门，又走了好一会，看见了候在外面的金音等人。
　　“青川进宫了吗？”天正帝对着正迎来的金音道。
　　“回陛下的话，县主已经入宫了，此时正在皇后宫里。”金音回道。
　　天正帝点了点头，吩咐道：“她怀了身子，让她好生休息。”又道，“太后想她了，让她务必跟在太后身边。”
　　“对了，唐小姐到了吗？”天正帝问道。
　　“唐小姐刚到，此时也在皇后宫内。”金音想了想，又道，“唐小姐看样子像是才沐浴过的。”
　　唐小姐便是那位皇后的闺中密友，她是天正帝特许入宫看皇后的。
　　天正帝并未惊奇，只道：“让唐小姐这些天多陪陪婉华。”又道，“传河阳侯来文德殿。”
　　说罢，便又转身回去了，不许任何人跟来。

　　河阳侯崔天南，乃是太宗皇帝朝功臣崔明秀之后，直至他这一代，河阳侯已无任何实权，再加上他又做了庆熙帝长女安平公主的驸马，他便与做官没有任何关系了，是京中出了名富贵闲人。
　　而这位富贵闲人却下的一手好棋，天正帝时常邀他前来对弈。
　　今日的天正帝不同于往日，又是陪皇后又是自己到处溜达的，所以今天他邀河阳侯下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个正形的河阳侯跟在金音的后面，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好似还没睡醒一般。不过他今日入宫穿了件干净整洁的新袍子，倒是让金音略感欣慰。
　　而在金音等人不再向前，只余崔天南一人往文德殿方向走时，崔天南立马换了副表情，只见他一脸正经，一改平时颓废模样。
　　“拜见陛下。”崔天南跪在地上拜道。如果能看到他的眼神，就会发现那是一种崇拜敬畏到几乎狂热的目光。
　　天正帝免了崔天南的礼，让他站了起来，并邀他在棋盘前坐下。
　　“你们最后怎么处理的？”天正帝道。
　　“伪造成了意外。”崔天南回道，“事发地也伪造在了鞑靼部队驻军处。”
　　“你们没事就好。”天正帝柔声道，“辛苦你了。”
　　“为陛下效命，万死不辞！”崔天南行礼道。
　　“文殊。”天正帝笑道，“天色渐晚，皇姊也已经入宫，你今晚就别离宫了。”又道，“明早让无彦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