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乾归

87、墟十七

　　“无怪乎檀玠不想救这样的苍生。”嘈杂的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时卿与两只傀儡站在原地，轻轻地吐出下半句话，“若是我，也不会想救。”

　　“终于算是清净了。”

　　他挥挥手，两只傀儡立即飞身而出，朝着先前子衿离去的方向而去，帮忙收拾残局。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他先前挨了一掌，那一掌定是伤在檀玠身上，自己必须即刻回山去看看檀玠如今的伤势如何了？！

　　捏了一个法诀回到山上，果不其然就见檀玠脸色惨白，盘腿坐在树下，调动灵力调息治伤。

　　或许是受了伤，警觉性也低了不少，就连时卿走近院中，脚步轻快地行至他跟前，他都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只是鼻息不稳，额前冷汗直流，眉头倏然紧皱，下一刻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溅落在时卿脚边。

　　他急忙蹲下身，伸手扶住檀玠摇摇欲坠的身子，让人倚靠在他怀里，垂眸看他，眼底满是疼惜之意。

　　“阿玠，是我不好，没保护好自己，让你受了伤。”

　　檀玠没说话，只是抬手攥紧他后背的衣料，轻蹭似的，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卿：“阿玠，你明明有机会，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带着这样不堪的回忆，在此轮回数万年？”

　　“对啊，所以，我是不是很愚笨？”檀玠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是靠着呼吸声维持着。

　　时卿心软，矢口否认，“不是，你太聪明了。”

　　缓和了一阵，又继续道：“我如今竟有些分不清，你所作所为，是为了末惊，还是为了我。阿玠，我，有私心的。”

　　“卿卿，你怜惜我。”

　　时卿：“是。”

　　得了这样的答案，他低笑出声，直笑得自己忍不住轻咳。

　　时卿抱着他的手忍不住收紧一些，然后将自己体内的灵力自掌心渡到他身体里。

　　他的灵力似乎有效果，檀玠渐渐地就不咳了，只是脸色还是那样难看。

　　“我与末惊的渊源颇深，你也愿意听吗？”

　　时卿：“你说。”

　　掷地有声的二字彻底打消了檀玠所有的担心，但是他还是要说两句。

　　“以往同你说这些事请，你听完都会生气离去，离去前还会斥责我行事鲁莽荒唐，不堪大用。”

　　时卿一噎，好一会儿才道：“这次，不会了。”

　　檀玠轻笑，“我说什么你都相信。”

　　“我信你。”时卿无视他这样小孩子作为，只是声音又温和了许多，“阿玠，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会害怕。”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靠着时卿侧首看他，时卿察觉他的目光，低头垂眸相看。

　　二人视线交汇，檀玠看得清他眼中的茫然无措，笑容霎时退去。

　　他心疼了。

　　时卿看着他，轻声细语道：“末惊告诉我了，但是不全，我猜测也不过只是我的猜测。现在看来，我猜得不对，我什么都不知道，心中恐惧渐生。他想杀我，但是也不敢杀我，你一早就知道，他要你的命，是吗？”

　　檀玠：“……卿卿，你……”

　　“我猜对了，你怕他杀了我，所以早在将两魄还给我的时候，在修补命魂的事情上动了手脚，对吗？”他眼里藏着哀戚，眸光却带上从未见过的温柔，“只是为了我，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檀玠：“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行事皆随我心意。你也一般，叫我随心所欲。”

　　时卿被他这话逗笑了。

　　“卿卿啊，再有一次，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了。”檀玠怅然，“徘徊数万年，次次都能见你决绝而去，原本我也不在意，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天道告诉我，我回去之后，就是彻底将你忘记。我舍不得，却也找不到救你的办法，我确实不懂苍生是什么？”

　　“阿玠。”

　　“嗯。”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的脸，浅笑道：“我如今明白了，卿卿，这是你的功劳。既然末惊要我生祭，我自然会如他所愿，但是你必须得活着。所以我偷偷在还给你的两魄之上施加了一个特殊的反噬法咒，你所受的伤都会转移到我的身上。末惊若是冥顽不灵还要你死，那么他永远都别想回家。”

　　时卿：“我果然猜的不对。”

　　“你猜到了什么？”檀玠好奇。

　　“我以为只是一个小小同命相连法咒，没想到你竟然做到这样的地步。”时卿心疼，低头在他额前轻轻吻了一下，声音小了许多。

　　“阿玠，这样做不值当了。”

　　“值当，你是我命定的心头爱，不管重来多少次，就算魂魄残缺不全，五识混沌，你始终还是心悦我的，从未改变过。我总不能说你是太过专情，重情重义吧？你对旁人可不像对我这个模样的，我心知肚明，也看得见。”

　　檀玠很少会肉麻的说这些话，讨他的欢心，但是一旦说出口，就如同东逝江水，滔滔不绝。

　　时卿被他这一串话逗笑了。

　　“卿卿。”

　　时卿：“嗯。”

　　檀玠轻叹一口气，突然就怅然道：“虞柏被我遣去千里之外的宝地，我只说那里安葬琥珀的尸首最合适不过。将他遣开，也是想和你坦白一些事情，但是你都猜的七七八八了，还叫我怎么说呢？”

　　“按你想说的来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附耳倾听。”时卿这话带着无尽的纵容，目光温柔地看他，“我哪有嫌弃过你像个糟老头子一样，喋喋不休呢？”

　　“也是，你最是能听人絮絮叨叨，就是虞柏那样的碎嘴子，你都能忍受，我不过才是哪跟哪？”檀玠说这话，听着还有些醋味。

　　时卿失笑，“怎么还喝上醋了？酸言酸语说给我听呢？”

　　“不是说给你听的，那又是说给谁听的呢？”檀玠笑了笑，像是被自己的醋意惊得无话可说，随后敛去笑容，继续道：“卿卿啊，别怕。”

　　“我，还是害怕。”

　　檀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别害怕。”

　　时卿：“……”

　　“即便世间无人记得我，可是你还会记得，”檀玠抬手抚上他的侧脸，笑道，“即便你也不记得，我依旧常伴你身边。只是我化作了山川河海，花鸟虫鱼，一草一木，我从未离开过，所以别害怕。”

　　“阿玠……”

　　“嗯。”

　　“阿玠。”

　　“卿卿，怎么了？”

　　“阿玠……”

　　指尖触及湿润，檀玠陡然一惊，从他怀里抬头，才看清时卿已经泪湿了眼眸，眼眶泛红，无言望着檀玠，表情委屈又可怜。

　　“卿卿……”檀玠印象中的时卿很少会哭，至少哭也只在他面前落过泪，这样委屈的模样更是头一回见，他自然是心疼了。

　　“阿玠。”

　　时卿一头撞进他怀里，身子有些轻微颤抖，双手死死攥着他后背的衣裳，声音哽咽的一遍又一遍喊他，阿玠。

　　檀玠蹙眉，心疼的揉着他的头发，侧头吻了吻他的额角，小声道：“卿卿，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我想要，你说，对得起我……”

　　就算是在他怀中闷头痛哭，时卿也忍不住说他。

　　“我……”

　　“阿玠。”时卿自他怀中仰头看他，脸上泪痕交错，模样可怜，“我真的心疼你，我也舍不得，我还是害怕。”

　　檀玠抬手在他脸上摩挲，一点一点拭去他脸上的泪痕，然后不置一词，低头在他眼尾落下一吻，神情缱绻温柔道：“卿卿，以往我借着你的两魄明白喜爱是什么？如今再借你的两魄，自然是明白了苍生的意义，我的宿命即定，我从不畏惧，你也别怕，我就在无形之处守护着你。”

　　忍不住心疼看着他泪眼朦胧，心软似的又是低头在他薄唇上碰了碰，继续：“卿卿，我从不憎恨末惊造就的轮回，他也算是我明白苍生意义的一大助力，与你亦然。以往我都是舍不得你，如今我亦不可以那样自私自利，将他困在这世间回不去他降生的地方。因为他如今也算是苍生的一部分，同你一样。如果神的命运注定是牺牲自我，以天下为己任，庇佑世间百姓太平，那么我明白了，自然也下定了决心。”

　　时卿：“……”

　　“说来，也是难为他，耗尽了所有的魔力造就这数万年的轮回，我却一门心思的只为了救你。如今只剩一次机会了，他要是能看我顺眼，才是震惊古今的怪事情。”檀玠还觉得好笑，“卿卿啊，在我消失后，尽量庇佑他一点吧。他魔力尽失，如今已经与常人无异了，只不过还是有魔气护体，但看着面相比其他人要阴郁太多。他自幼孤苦，你可怜可怜他吧。”

　　时卿看着他，没有吭声。

　　“他不是天生坏种，我从来都是知道的。他流落在这世间数万年，厌倦世间的恶念，连那梦寐以求安稳的日子都成了奢求。”檀玠叹气，指腹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轻声劝诫道：“他变成这幅苟延残喘的模样，我难辞其咎，算是我的过失。所以，卿卿啊，如他所愿吧。”

　　时卿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相生相克，已经相伴数万年，亲如手足兄弟。我想救他一次，就像无数次救了你那样，你也帮帮他吧。”

　　时卿：“……”

　　时卿：“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