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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溪水显花(一) ...

  •   夜色渐浓。

      人间的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家家户户门前贴着黄符,檐下挂着成双成对的橘红灯笼。

      灯笼里冒出来的光亮,温热又模糊,与过路的行人,商贩的叫卖声,一同构成了具有浓厚生活气息的烟火人间。

      “……”目光微闪,孟溪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站在路边的小巷里,半边身子隐匿在阴影处,一袭青绿色双扣对襟布裙,外套一件细纱白袍,头发半盘半散,对称整齐,又从耳后分出两缕垂到胸前。

      隐匿在阴影里的那半肩膀上,正站着一只漆黑如炭的鸟雀。

      偶有路过的人注意到她,多半也是被那小雀吸引,顿了两秒又带着古怪的眼神走开。

      孟溪敛下了双眸。

      掌心凭空变出一枚巴掌大小、朱红色的竹片,认真看了起来。

      竹片刚落到手里,瞬息间浮现出两行金光密文,上面写着:祝芙,捉妖世家祝家之主母,体内豢养桑蛊,为祸一方。

      祝?这个姓氏真不多见。孟溪心想。

      这竹片名为绛竹书,是司命当年建造司命簿时留下的一块边角料,被司命用法术加持后,可以感应到当前时代下罪大恶极之人。

      孟溪身为在位神仙,此行的目的,就是铲除这个祸害。

      她把绛竹书收到芥子袋里,叹了一口气,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走吧黑雀。”

      听到她的话,黑雀歪头,眨了一下豆豆眼,再睁开后,就变成了一双红瞳。

      它啼叫一声,朝着巷外的方向飞去。

      “过来看啊!走过路过,各位瞧上一眼。”

      “这两个孩子是我从江南带来的,无论姿色还是才艺都是一流!这个,身板瘦了点,可弹的一手好琴,这个矮了点儿,但长相是一顶一的。”

      “大爷,大爷,您看看,带回去当粗使丫鬟也算门面了不是?”

      黑雀扑棱着翅膀,飞到扎堆儿的人群里,双爪勾在一个盖着麻布,遮的严严实实的大铁笼的一角上。

      “去去去,哪来的鸟……”

      孟溪刚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来,就看到一个穿灰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伸手在驱赶黑雀,她立马挑了一下双指,示意黑雀飞远一点。

      黑雀歪了歪头,飞到围观群众后面一间屋子的屋檐上。

      中年男子皱着眉,见鸟飞走,顺手拍了拍笼子,仿佛驱赶晦气似的,接着又抬头笑呵呵地看着围观的群众:“客官您瞧一瞧看一看,咱这都是手脚麻利的丫头,随便调/教/调/教就能干活儿的……”

      他说的是身旁那两个低着头的女子。

      那两个女子穿着寻常的衣裙,面容干净,妆扮整洁,唯独神情乖顺麻木,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二人的双手都被捆在身后,显然是受桎梏的。

      孟溪又看了一眼屋檐上的黑雀,黑雀一身羽毛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红瞳恢复成了正常状态下的黑色,也就是说,离它最近的导航结束了。

      黑雀是上古凶禽,以恶为食,能感应到世间所有的恶意,通常它会驻留的地方,只会是是充斥着巨大恶意的地方。

      孟溪还在思索。那个盖着麻布的铁笼子突然哐啷一声,笼角向外倾斜了一下,又立马恢复原样。

      变化来的突然,把围观的群众吓了一跳,孟溪也被人推搡着移了一点位置。

      “什么东西?”

      “那里面装的什么?”

      方才叫卖的中年男子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都被笼子吸引着,笼子里却静默了片刻,倏地又出现一阵铁链和铁柱相摩擦的声音,缓慢且刺耳。

      伴随着一阵用力的呜咽声。

      那声音似乎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闷闷的,带着一些稚嫩,既像人的声音,又像某种兽类的威胁。

      “……我就不该把他拉出来!没被驯化的畜牲。”

      中年男子咬着牙啐了一口。刚想叫人把笼子拖远一点,突然“砰”地一声,笼子向外砸倒在地。

      围观的群众瞬间炸开,原本站在笼前的两个女子,一个摔倒,一个反应快的躲到了一旁,倒地的那个,腿被笼子砸到,拉出了一道血淋子。

      这时,笼子外盖着的麻布突然出现一块凸起,像是有人从里面做了个抓的动作。

      倒地的女子徒然尖叫一声,她手被绑在身后,便用脚底蹭着地面向远爬。

      孟溪站在最前面,想也没想地上前把女子拉着扶了起来,女子靠在她的肩膀上喘息,恐惧地看向笼子。

      众人虽不理解那女子的反应,却也意识到笼子里关的应当是个难缠的家伙,脚步出溜着后退,目光却牢牢粘在笼子上,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探究欲。

      麻布落地,露出里面关押的东西——

      并非野兽,而是一个少年。

      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磨损严重的黑衣,头发披散着,长短不一,每一撮都支棱翘起,像个锐利的刺猬。他刘海杂乱,依稀能遮住眼睛,只露出凶狠的目光,嘴里还咬着一截实心木头,两颗犬齿半掩,好像随时都要扑过来,从人身上撕下一块肉似的。

      孟溪被他那种不咬死人不罢休的状态惊了一下。

      怀中的女子似乎陷入了惊恐,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孟溪便轻轻按着她的臂膀。

      就在这时,黑雀突然飞起来,在那少年的头顶上盘旋了两圈。

      “……该死。”中年男子咬着牙骂了一句,见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他嘴唇微动,转身抄起一根木棍,骂道,“畜牲!你个狗娘养的,我让你狂!”说着,把木棍一端狠狠敲向铁笼。

      少年手指节攥着铁柱,死盯着他,一点要躲的反应都没有。

      “等一下!”孟溪连忙喊停。

      中年男子只感到手里的木棍有一瞬间的阻力,便被人的喊声吸引,瞪了过去:“等甚!老子教训孙子,轮得到你多管闲事儿?”

      孟溪一手扶着女子,另一只手指向少年:“他,你卖吗?”

      少年被孟溪指着,一双黑眸向她转来,眯了一下眼,继续释放狠意,孟溪只顾着和中年男子对视,没有看他。

      被人打断动作,中年男子显得分外不爽,他视线上下打量孟溪,眼瞳微转,忽地收回了敲木棍的动作,脸上露出了小商贩独有的有利可图的笑意:“卖,怎么不卖。”

      他微一昂头,拇指指向少年:“这个,要十两……”

      话音尚未落尽,就见孟溪二话不说摸出了荷包,他脱口到嘴边的话语,硬生生卡了一下壳,急忙改口:“黄金!对……十两黄金!不二价!”

      没等观众反应,他也意识到这个价格有些离谱,又故作大方地找补了两句:“你买了他,我把那两个丫头也一并送你。”

      他眼神指向孟溪怀里的女子,那女子瑟缩了一下,脸颊紧紧贴着孟溪的胸口。

      “姑娘,你可别听他的!”

      “他一个丫鬟卖五两银子,这三个加一起也才二十两,十两黄金……就是青天大老爷见了也得骂一句黑心。”

      “就是!还只要呢,狮子大开口,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你当在场的都是傻子吗?”

      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孟溪充耳不闻,动作流利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元宝,伸手递了过去,活像一个浑身写满了“我很好骗”的散财童子。

      中年男子被天降的大财砸的头晕,生怕那钱长腿跑了似的,一把捞过金元宝,目不转睛地盯着瞧,好在还有一丝理智克制着,没有直接咬一口验证真假。

      一旁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有钱啊!”

      “不是姑娘,你怎么不听劝呢,这丫鬟小厮的,上哪儿买不是买,非要花这个冤枉钱,白白让这黑心店家得逞……唉!”

      “败家子!”

      “……”

      孟溪忽略了周围或惊叹或猜疑或忿忿不平的声音,语气平淡地开口:“钱你收了,这三个人我就带走了。”

      她原本想的就是把那两个丫鬟一起买走,他既然说了一并送,也省的她多费口舌,至于钱财,对他人来说那是金子,对她来说只是石头罢了。

      “好好好,我这就把身契给你。”

      中年男子眉飞色舞,点头哈腰地应答,脑子忽而冷静下来,转过头指着少年,语气有些顾虑:“姑娘,你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孩子,是我从燕门山捡来的,流浪了很久,不甚通人性。当初还伤了我几个兄弟,差点叫他跑走,我怕他伤人,这才将他关了起来。但现在钱货两讫,你就是不要他了,我也不能返还的。”

      这副霸王口吻,顿时又激起一阵风浪。

      他这厢说完,那边仿佛应和似的,少年狠狠把手腕上的镣铐撞向铁笼,“哐当”一声,少年盯着男子的背影,眸中的怒火愈烧愈烈,只是碍于嘴里堵着的木头,只能发出呜呜的愤懑声。

      中年男子顿了顿,手里握着金元宝,叹了口气:“……姑娘,我可提醒你了,你若真要带他走,便连这镣铐也一并牵着,切记不可轻易解下。”

      孟溪侧头看了少年一眼。

      依这卖家所言,这少年行径当真恶劣,她也的确从他身上看到了浓重的妖气,不过作为妖族,居然沦落到被凡人关押,属实叫人好奇个中原由。

      见她看着自己,少年也不甘示弱地回视,孟溪颔下首,扶着女子去取卖身契。

      “好了,都散了吧散了吧!天色不早了,咱也歇业了,散了吧。”中年男子向外挥手赶人,一点不顾别人的骂声。孟溪拿着他交给自己的两张身契,站到角落里,把契书还给了那两名女子。

      “姑娘,你不要我们了吗?”其中一个女子着急地问。

      她体型偏瘦,正是刚才被孟溪扶着的那一位,由于方才惊吓过度,这会儿脸色还很苍白。

      孟溪摇摇头:“我不需要人照顾,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矮个儿的女子厉声打断。

      “那你为什么要买下我!”

      她才说完这句话,眼眶就染上了薄红,眼角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点晶莹:“你,你上一秒还要买下我们,现在转头又说不要!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也是人!”

      她抬了抬眼,随手抹了一下眼泪,“……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矫情的话,因为在你们有钱人眼里,我们这种人就是连猫狗都比不上!”

      “我就是天生贱命!我认了!可若你不买下我,我便有可能到府上做工!我没了爹娘,如今无亲无故,空有这副相貌也是招人祸!”

      她一把拽去契纸,指尖颤抖,“我把身契挂出去,就是盼望得人喜欢,给自己谋条活路。”

      “……你又把,又把这牵绳还给了我。”

      一旁高个的女子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摇了摇头。

      女子眉眼低垂,讽刺一笑:“我还能往哪里去?”

      孟溪指尖微动,沉默了片刻。

      “我以为,你们是被迫的……”

      两名女子没说话。

      “……对不起。”孟溪捏着剩下的一张契书,抿了抿唇,忽地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道:“别担心,我帮你们。”

      “……”

      “怎么帮?”

      两人被这话弄的面面相觑,就见孟溪抽走契纸,走到一边,和中年男子谈了几句。

      接着男子点点头,收回了契书。

      孟溪快步朝她们走了回来,说道:“明日这个点,你二人还在这里等着,约莫一刻钟后,围观的人渐多,再一刻钟后,有个绿帘马车路过。”

      “那车里坐着的,是当朝相国之妻周兰,她已身怀六甲,如今身边正缺一些丫鬟照料。至于能不能被看上,就靠你们自己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相似的神情,惊讶,意外,和将信将疑。

      虽然不清楚这青袍女子是如何得知的这事,但总归是把契书还了回去。若她此话不假……那相国公府还真是顶好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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