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禾页飞刀

4、红事（二）

　　两道风格迥异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像是立体环绕的巨型音响彻夜不休，让本就难以入眠的幸存者们干瞪眼至天亮。
　　又高又小的木窗似乎被好心人精心擦拭过，重新糊上一层透亮的白纸，方便第一缕曙光打破嘈乱拥挤的黑暗。
　　东方渐白，公鸡报晓，清脆有力的鸣啼叫停了前一夜的沉睡，同时也唤起了新一天的忙碌。
　　“都起来吧，换上衣服先去柴房。”大柱哑着嗓子招呼众人起床。
　　尽量模仿着大柱小柱的打扮，几个现代人不情不愿地脱下干净的衣服，磨磨蹭蹭穿上打着众多补丁脏兮兮臭烘烘的衣裳，以及仅剩薄薄一层的布鞋。
　　郁羲将腰带系好，一抬头就看见殷禾春在用布条绑头发。他的卷发较长，额前的刘海抹到头顶，轻轻松松就收获了一个半扎发，显得随性而自然。
　　伸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捣鼓了几秒钟，郁羲果断放弃，跟着众人来到柴房。
　　“这颜色确定能吃？”纹身大哥刘强军用肉鼓鼓的大手抓起一个灰色的馍馍，捏一捏掰成两半，狐疑地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般来说副本的东西都是能吃的，就是味道都不太行。”殷禾春大大咧咧地咬了一口，就着清水囫囵咽下，“这个副本保守三天时间，不吃东西肯定吃不消的。”
　　见有人带头，其余人才犹豫着将粗糙噎人的早饭尽可能地塞进胃里。
　　“不知道她们女生会不会来吃饭。”戴着眼镜的大学生贾旭不时地朝门口张望。
　　“应该会来，要不然线索没法集齐，会很难通过。”
　　殷禾春话音刚落，就有脚步声传来，很快一群穿着粉色衣服的女仆进入柴房。
　　“大柱哥，小柱哥，能不能往那边挪挪？”殷禾春瞄了一眼坐在最中间的大柱小柱，语气谄媚。
　　“挪什么呀，让她们坐过来不就行了。”小柱一边说着一边咽下嘴里的东西，眼睛一亮朝女生那边招招手，“媛妹子，坐这来！”
　　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被热情的招呼声吓了一跳，还是旁边粉色头发的女生挽住她的手臂，迅速露出一个笑容。
　　“哥，你都把我们媛媛吓着了。还不往那边挪一挪，让我们媛媛赶快坐下来吃饭，别回头饿着了你又心疼。”
　　说完又挑了挑眉，眼神调侃，看得小柱的一张脸瞬间变得黑红黑红的，立刻撺掇着大柱移到最边上。
　　殷禾春飞快和粉色头发的女生对视一眼，两个人又一唱一和把两个女仆npc安排到大柱小柱旁边。
　　16位前来打工的村民正式到齐，其中六男六女是幸存者。
　　六个女生贴着男性幸存者坐下，郁羲扫了一眼，视线在一个神情恍惚眼睛红肿的中年女人身上停留片刻，但很快低头认真吃饭。
　　“洪老爷早就死了，现在就剩老太太，还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有老婆有孩子，他和老婆住在东厢房，女儿和我们住在后院。刘管家有一个女儿玉梅，也和我们一起住。另外还有两个女仆npc，据说是和我们一个村子的人。”扎着粉色双环髻的阮云岫似乎是女生那边的领导者，压低了声音将消息和盘托出。
　　“二儿子是个病秧子，我早上路过堂屋，听他咳得肺都快咳出来了。他和老太太都住在正房，一人一间，最中间就是会客厅，同时也是供奉先祖的地方。然后老太太旁边的小房子，应该是叫耳房吧，听玉梅说是库房。二儿子旁边的耳房是刘管家夫妻住的。”戴眼镜的女生高媛媛用手指沾了点碗里的水，在桌上画了个俯视图，时不时扭头看几眼不远处的npc。
　　“刘管家前面的西厢房是老三住的，这次就是他要结婚。”阮云岫把细节补充完整。
　　“我们这边也是有两个男仆npc。刘管家还有两个儿子，住在我们隔壁。”殷禾春作为男方代表也没有遮遮掩掩，“新娘家比较远，我们明天上午就要出发，晚上要住客栈，后天清晨上门接亲，才能保证傍晚的婚礼按时举行。步行整整两天，很费体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走路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找到线索。”阮云岫揉了揉太阳穴，“这个行程安排不仅让我们抽不出时间仔细搜索，而且地点的变化也太大了，除非线索会跟着我们一起移动，要不然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机会了。”
　　殷禾春是已经过了两场的老手，阮云岫和高媛媛都是第二次进副本，三个人很快凭借经验制定了初步行动方案。
　　“晚上出来不会出事吧？”贾旭一听见今天的计划就表示了怀疑，“而且大柱他们都说了，我们就是临时的，等婚礼一结束不就走了吗？”
　　“走？你走去哪？你知道回现实的路在哪个方向吗？”殷禾春的语气带上一点子阴阳怪气，“参考资料看了吗？有的副本确实只要走完时间线完成npc设置的任务就可以了，但大部分都不能这么过，最后死得不明不白，tmd找谁说理去。”
　　“别以为你进过副本就可以这样颐指气使……”贾旭见众多目光都盯着自己，自觉下不来台。
　　“你们吵什么呢？”大柱打断了贾旭的话，“不抓紧时间吃饭，就顾着说话。”
　　“哥，我们这不是太高兴了嘛，在说洪家到底能给多少钱。这不，他嫌我说得少了，说是大柱哥小柱哥介绍的工作，钱怎么可能少呢，差点和我吵起来。”殷禾春立刻变了脸，哥俩好地隔着纹身男推了贾旭一把。
　　“是是是。”贾旭也瞬间唯唯诺诺起来，眼睛都不敢看大柱。
　　“旭子说得没错，不好的差事，咱哥俩也不会介绍给你们。”大柱又咬了一大口馍馍，“工钱肯定不少，这你们放心。”
　　“有大柱哥的担保，我们肯定放心。”阮云岫趁机拍着马屁，同时手底下推了高媛媛一把，后者也连连点头。
　　大柱表示很满意，重新扭头回去吃饭，和小柱交谈起来。
　　“老子比你先进副本，对你颐指气使又怎么了？”殷禾春收起笑容，不屑地看着贾旭，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你要是想自己玩就滚一边去，老子不稀罕带你这种人。”
　　“哥，你别生气。”阮云岫开口阻止，“这次连老人小孩都卷进来了，我们还是要多考虑他们普通人的接受程度的。”
　　“呵。”殷禾春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什么普通人……”贾旭压低了声音，不服气地抱怨，“不就是先被副本选中嘛，又不代表着肯定比我们这些人优秀……”
　　坐在旁边的郁羲一个字不落地全部听见了，微微鼓起的腮帮子暂停了咀嚼运动。他想起来帝都的那场婚礼，意识到当时在场的绝大部分人应该都是早期副本的幸存者，而他们格格不入的一家人就是误入其中的普通人。
　　所以，郁舒本科一毕业就结婚是有副本的原因吗？
　　郁羲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慢吞吞收拾好自己的碗筷，走在人群的最后一个。
　　出了厨房左拐就能看见洪家朱红色的正门，向右就是一块精雕细琢的影壁，花团锦簇中间刻着大大的“福”字，与正门遥遥相对。
　　仆人们没有拐弯，三三两两排成稀疏的长队，径直穿过两米宽的过道，进入窄小的前院。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儿扒着黑色瓦缸的边缘，垫脚往里看，尝试着伸手去拨动落着些许灰尘的水面。
　　老爷子低声呵斥，牢牢攥住乱动的小手，连拖带拽地一起跨过垂花门，到达最为宽敞的中院。
　　规整的方形院落，四角均为绿油油的草坪，种着些花草树木，摆放着假山置石。其他地方都铺着大块的青灰色石板，最中间是一整块巨大的雕花石砖，纹理独特，雅致庄重。整个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看不见一根杂草，连一颗石子一粒灰尘都没有。
　　“都快点排好队，刘管家已经在等了。”大柱走在最前面，率先看见院中站着的几个人，不免着急起来，不断回头催促众人快走。
　　郁羲一边眯起眼睛观察那几个新出场的npc，一边迅速在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不协调的男仆队伍里站定。
　　“明天上午我们就要去接亲了，所以今天大家需要做的事情不少。”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中年男人，稀眉小眼，颧骨突出，留着一把整齐山羊胡，大拇指和食指夹住胡须轻轻挽弄，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郁羲注意到对方发髻上插着金光闪闪的簪子，猜测这位应该就是大柱所说的刘管家，打小就跟着洪老爷，深受洪家人信任。
　　“你们四个，跟着许嬷嬷去打扫后院。”刘管家指着女仆队伍中的几人，余光示意一个肥胖臃肿的女人带领她们离去。这女人正是刘管家的媳妇儿，许氏。
　　“剩下的四个，玉梅，你带她们去堂屋和厢房。”
　　一个苗条娇小的小姑娘上前一步，招手示意剩下的女生。
　　“老大，你带三个去村里借桌椅，老二，你带三个去镇上取定好的东西。”刘管家对人员的分配心中有数，说话也是言简意赅。
　　两个腿粗腰壮皮肤黝黑的汉子很快挑走了六个人，只留下郁羲和一个自顾自抠鼻子的小男孩。
　　“你们两个留在院里，负责挂红绸和灯笼。”刘管家似乎并没有觉得一个不会干活只会玩耍的幼儿出现在此有什么不妥，只捋着胡子，严肃地叮嘱两人要将红绸挂满，将灯笼挂正。
　　“东西都在墙角，手脚麻利点，别弄坏了，我随时过来检查。”伸手指了指堆在院子角落里的一堆大红色物体，刘管家转身进了堂屋。
　　“嗨，小朋友。”郁羲蹲下来，视线和小男孩齐平，语气温柔，“你困不困？要不要去屋子里睡觉？”
　　“我想回家。”小男孩抠完鼻子抠手指，全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害怕和委屈。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郁羲握住一双小手，把人拉进怀里，顺势将人抱起来，“不睡觉的话，我们玩游戏好不好？喜不喜欢漂亮的灯笼？”
　　黑布面子千层底鞋破破烂烂，但依旧稳稳当当走过坚硬的石板路，来到院落的一隅。
　　明艳的红色像是阴暗角落孕育出的入侵物种，在灰地白墙之间疯狂蔓延。
　　调皮的孩子咕蛹着下地，扑向那团犹如毒液的火红，毫无顾忌地捧起一个比脑袋还要大上许多的大红灯笼，好奇地转动观察。
　　斑驳陆离的光影将矮小的身形笼罩，像是菟丝子缠绕着幼苗，自私地偷取宿主的运势。
　　“哗——哗——”
　　树叶摩擦，光影摇曳。郁羲闻声，视线沿着白墙黑瓦向上，看见飞檐屋角交错穿插，层层叠叠。几杆绿竹借着春之力和风之势越过高墙，在四四方方的淡蓝色幕布上留下生动的痕迹。
　　“好漂亮。”这是郁羲从未见过的景色。
　　“好大好漂亮！”小男孩也发出赞叹，对灯笼爱不释手，“爸爸买的灯就一点点大，我喜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