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禾页飞刀

2、预告

　　形形色色的车辆以一种看似无序实则有序的规律横停在贴满小广告的单元门口，抱着大米的年轻人小心翼翼侧身通过，融入黢黑的楼道。
　　前人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年轻人无手可用，只能像小马过河一样，试探着落脚，感受每一级台阶的陡峭和狭窄。
　　经过山路十八弯，郁羲回到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
　　客厅尚有烟味残留，阳台的窗大开着。扑面而来的风里有鸡汤和鲜虾的味道。
　　“回来啦？”郁母的声音勉强压过油烟机的轰鸣，“还有一个西兰花，就可以吃饭了。”
　　“好。”郁羲脚下不停，径直打开一间屋子，将怀里的东西贴墙放着。
　　视线在已经堆满杂物的床板和落满灰尘的书桌上停留片刻，郁羲垂下双眸，慢悠悠晃荡回餐厅。
　　等三菜一汤齐全的时候，家里依旧只有母子二人。
　　“你爸说快递还没送完，晚点回来。”
　　“嗯。”郁羲挑起几粒五颜六色的米，依稀能辨认出有糯米黄米薏仁米等杂粮。
　　“这虾都是激素喂大的，要不是你喜欢吃，我才不要买呢。”
　　一颗原生态的虾仁落入郁羲的碗里，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接着整盘水煮虾直接被端到郁母面前，一只接着一只褪去了最后一层保护。
　　“联谊看到喜欢的姑娘了？”
　　“临时取消了，下午在同事家呆了一会儿。”
　　“是那个家里很有钱的小姑娘吧？平时工作也就算了，私底下别来往太密切。还有你那些领导介绍的也都推了，我已经托人在这附近打听了，住得近，以后我照顾你们方便。”
　　“知道了。”郁羲挑了一颗小小的西兰花放进嘴里，脸上看不出来情绪。
　　“你也多找找你们大领导，看能不能走走关系调来南陵，花点钱也行。”
　　“会找机会说的。”郁羲又夹了一块苦瓜塞进嘴里，咀嚼时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下午公司里一直传有鬼有怪物什么的，回来路上也是乱七八糟。”
　　“路上确实挺乱的。”
　　“要我说啊，肯定是吃坏脑子了，食物中毒。”郁母将虾壳扔进垃圾桶，用洗洁精搓了搓手，“像我们食堂那些荤菜，他们都带回家，我才不带呢。全是重油重盐，天天这么吃，迟早会出问题。”
　　郁母在一家小型企业的食堂上班，但从来没有带食堂做好的东西回来，都是蹭原材料。
　　郁羲就是吃着郁母精心烹调半生不熟的蔬菜和寡淡无味的肉类长大的，据说非常健康。
　　“八成和之前各种病毒流感一样，闹几天就好了。反正是假期，在家老实呆着。”
　　“好。”
　　家里的时间总是按部就班地飞快流逝着，郁母忙着洗碗收拾，跟着短视频学习新的菜谱和养生小知识，等意犹未尽地退出app，才发现已经十点了。
　　“一个还不回来，一个又躲在房间没动静。”郁母抱怨着推开一扇门，看见自家儿子趴在床上睡着了，手机还抓在手中。
　　“郁羲！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洗完澡才能上床！也不准趴着玩手机！你眼睛还要不要了！”
　　“妈——我有点太困了——”
　　“困就赶快去洗澡！快去快去，洗完再睡，不许养成你爸那些坏毛病。”
　　郁母在衣柜里找到团成一团的干净衣服，塞进迷迷糊糊的人手中。
　　“衣服也不叠，就让你干了这一件事都做不好。”郁母直接把人推进卫生间，“砰”地关上门，“看你以后结婚了，再运气不好找个一样邋遢的媳妇，你们那个家还能不能下得去脚。”
　　“不想结婚。”弱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真是生了两个讨债鬼，一个刚毕业就说要结婚了，一个都工作了说不肯结婚。你们兄妹两个气死我算了。”
　　郁母恨铁不成钢，独自坐在餐桌边寻思儿子结婚的事情，“女婿我管不了，儿媳妇我还管不了吗？老李妹妹家条件一般，闺女也漂亮，就是工作不行，王姨推荐的那个工作挺好，但是家境条件太好，人肯定娇气，到时候压我们家羲和一头怎么办，不行不行……”
　　“妈，结婚的事情再等几年不行吗？”郁羲很快洗完澡出来，睡衣领口敞开，头发还在滴水，“我想认真工作。”
　　“你都是公务员了，再认真有什么用。”郁母更气了，“天天加你那个破班，吃垃圾外卖，不赶紧找个人照顾你，你能吃成傻子。”
　　“结婚又不是找个保姆……”郁羲一边擦头发一边嘟囔。
　　“要是像找个保姆一样简单就好了。反正回头先去和你李阿姨家的闺女见一面，说不定你喜欢呢？”
　　“要是不喜欢呢？”
　　“人小姑娘长得漂亮又爱干净，烧得一手好菜，你还有资格挑？”
　　“那如果人家没看上我呢？”
　　“我已经把你照片给人家了，说是对方挺满意的，才同意见面的。”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有什么用？什么都不懂。”郁母挥挥手，“睡觉去吧，记得把头发吹了。”
　　“知道了。”郁羲答应着，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
　　柔和的灯光洒在略微凌乱的床铺上，视线短暂停留在床头柜的抽屉上，一只手利落地关掉了灯光。
　　“郁羲！吹头发！”仿佛长了眼睛的声音很快从客厅传来。
　　“啪！”灯光再次被打开。
　　接着就是抽屉拉开的动静，以及吹风机的呜呜声，震荡在空气中，继而融入霓虹灯闪烁的夜晚。
　　漫长安静的黑暗，一如以往。
　　“你看看你那死样！”
　　对于郁羲而言，夜晚与白昼的分界线总是清晰的，都是早已听烦了的无休止的责怪。郁父买菜少拿了几个小蘑菇，正被郁母劈头盖脸地骂。
　　“一天天的就记得买烟买烟买烟！其他什么都不上心！说话呀！在外面抽烟喝酒的时候不是挺能讲的吗！去把地拖了！就知道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郁羲躺着没动，只是伸手揉了揉眼睛，一边尝试看清吸顶灯上的图案细节，一边在床头柜上摸寻手机。
　　现在是2030年6月6日，7点12分。
　　街道工作群的消息还停留在端午假期前一天，倒是“谁先逃离谁是狗”的小群里刷了几百条消息。
　　“小道消息！各位领导昨天下午就去市里开会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家！”
　　“不用小道了，我证明，确实没回家，我老公在市里呢，到现在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梦回当年新冠啊！”
　　“这估计比新冠严重，据说短短几分钟死了不少人，昨天医院爆满”
　　“嘤嘤嘤，我和郁羲就这么倒霉，双双遇到……”
　　“到底什么情况啊，我婆老太疯疯癫癫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
　　手指滑动，从群聊里退出来，置顶的聊天框突然收到消息。郁羲点开与“望舒”的界面，看到一条新闻发布会的直播预告，以及一句预告式的“欢迎来到万恶的副本时代”。
　　郁羲不怎么打游戏，但也知道游戏副本这一说法，既然选择这个词来称呼那些超自然现象，是不是代表着国家已经确认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型游戏？
　　游戏？要命的那种吗？郁羲下床穿鞋，顺手扯了扯压出褶皱的睡衣，觉得还是不要胡乱猜测比较好。
　　官方的新闻发布会在第二天上午，也就是6月7日10点正式开始，条理清晰洋洋洒洒讲了两个小时。
　　关于副本的第一次记录，是在2025年11月7日，发现副本4个，幸存者12名。时隔半年，第二批副本出现，卷入人数过百，幸存39人。
　　随着副本出现时间逐渐缩短，卷入人数成倍增加，帝都、广新、崇明、滨海4市分别成立“全副本试炼基地”，以电竞训练的名义将副本幸存者聚集保护起来。
　　在2030年6月5日大规模副本之前，已出现12批小范围副本，共计10万人陆陆续续参与其中，最终幸存者不到2万。
　　“副本”一直是重要机密，但随着牵涉越来越广，国家也早已在做公开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爆发得如此突然。
　　电视里的发言人字字恳切，号召水、电、医院、殡仪馆等重点单位员工坚守岗位，尚有余力的居民以志愿者身份就近前往居住地街道报道，等待统一安排。
　　“我们要做好全人类卷入的准备。”
　　“请大家互帮互助，共渡难关。”
　　“呼——”郁父吐出一团烟雾，对于直播的内容嗤之以鼻，“除了他们政府单位的，其他人难道都不上班啦？”
　　“怎么不上班，志愿者就是只上班不拿钱。”郁母明显不悦，“我儿子辛苦考上的公务员，说不去就不去了？工资怎么办？福利怎么办？还框人家去当屁用没有的志愿者。”
　　“这个时候公务员和志愿者都是一样的。”郁羲试图解释，“死的人太多了……”
　　“呸呸呸，不准说不吉利的话。”郁母急忙打断，“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出事的，肯定是他们染上什么病了。咱们吃得健康喝得健□□活规律，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郁羲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闭上了。
　　“几年前的疫情不也是这样嘛，没事的，到后面就好了。”郁母丝毫不怕，“街道那边……还是别去的好，人多口杂。”
　　“可是不去的话，我们收不到消息错过物资怎么办？”郁羲提醒她。
　　“说的也是。”郁母犹豫了一会儿，“那你多带几层口罩，时刻消毒，听见没？”
　　“听见了。”郁羲松了口气。
　　“你公司怎么说，还上班吗？”郁母用脚踢了踢旁边臭烘烘的汗脚，“你要不上班也去当个志愿者，省得在家一天抽24小时的烟。”
　　郁羲的上半身瞬间坐直，隐藏在角落里的手指紧张地蹂躏着衣角，注意力也没有办法全神贯注在重播的新闻上，直到听见郁父说“不去”才舒缓下来。
　　“都说上阵父子兵，你们父子两个天天不说话，跟仇人似的。”郁母低声抱怨几句，才在郁父催促下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