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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番外:英国病人(1) ...

  •   2019年,日本,广岛县,严岛神社。

      海潮漫卷,渐渐涌上大鸟居的础石,浅滩上散步的游客们不约而同地向岸上走去。落在后面的是三个穿和服的女郎,一位穿龙胆紫色无地的年长女人指了指身后,好奇地说道:“那人怎么还不走?他是工作人员吗,伦子?后面还有仪式?”

      “什么?”穿粉樱付下的伦子诧异地回头望了望,“没有人啊。”

      “咦?”年长女郎一呆,刚才她只是梳理碎发的时候随意一瞥,这次郑重其事地转身看了一眼,“就在那儿啊,好像是个穿黑衣服的外国男人,个子蛮高的。”

      “我看也没有人。不过我们可以去租一个望远镜,博士。”另一个穿黑白缟纹和服的女孩机灵地建议。

      “谢谢你,朱里。”年长女郎举起自己的手机,“我花钱买这成千上百万的像素,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伦子注意到她的手机壳,忍不住悄悄地向朱里使了个眼色,朱里忍俊不禁,连忙摆了摆手。年长女人还在专注地对焦,压根没有意识到同伴们在笑什么,忽然她手一颤,那台新手机应声落地。

      还好朱里接得快。

      “博士?”伦子心惊胆战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同伴,“你还好吗?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不、不……”女博士接过那台套着迪士尼情人节限定草莓手机壳的iPhone,深吸一口气,再次把它举到眼前——
      “我就说吧!”朱里惊魂未定地捧着手机,“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你还在说废话!”伦子艰难地扶着那位“博士”,“快点来搭把手,她看上去可真糟糕!”

      “这是什么,恐慌发作?”朱里顿时顾不上手机,连忙架住她的另一支胳膊,“你别哭啊,博士!你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她们连滚带爬地把人扶回岸上,伦子找来神社职员,强烈怀疑是遭遇了什么超自然力量,宫司很快带着人来,将不停颤抖着哭泣的女人带去安置。

      “神社里也能闹鬼?”没有了外国友人,女孩子们顺畅地切换回了母语,“你不是有个姐姐嫁去出云大社了吗?”

      “我在问啊!”伦子焦头烂额地编辑着Line,“她在香港的时候好好的?”

      “好好的吧?”朱里也摸不着头脑,“怪不得医学部的人排队等着研究她,谁家被雷劈还能劈出PTSD啊?”

      “那不能叫作‘被雷劈’吧?”伦子抬起头,十分严谨,“当时是晴天,她和布伦南教授的头发都没有飘起来,布伦南教授比她还高,头上还别着个金属的发卡,但偏偏倒下的是她。”

      “但她身上确实出现了利希滕贝格图案Ⅰ,而且现在都没消,前天晚上泡汤我看见的。”朱里对八卦津津乐道,“听说布伦南因此被指控谋杀。”

      两个女孩聊得投机,浑然不觉旁边多了个外国男人,他好像是从空气里冒出来的一样,正出神地听她们说话。见对话告一段落,他才捏着一只粉壳子手机走过去。

      “打扰了。”男人的神情并不十分令人愉快,“我想这是你们落下的手机,工作人员是这样告诉我的。”

      “谢谢你,先生。”女孩子们对望一眼,换回了英语,伦子站起来鞠了个躬,上下一打量,忽然一愣。

      “怎么了?”朱里凑过来。

      “外国男人,黑衣服,高个子。邪祟会不会就是他?”伦子用日语小声说,“当时我们落在最后,潮水一直在撵着我们走,谁还能下去捡手机?总不能是丰玉比卖Ⅱ吧?”

      她们一起眺望海岸,潮水已经完全涨起来了。但手机还是干燥的,一点儿水都没进,按亮还能看到屏保一张红通通的黄符。

      朱里握住胸口的十字架,勇敢地说:“你去找人来,我、我稳住他,天..父会保护我的。”

      “在神社里?”伦子怀疑地说,但她没有啰嗦,装作非常淡定地起身,快步走向正在进行祓禊驱邪仪式的和室。

      现在,只剩下朱里和那个“邪祟”待在一起了。她紧张地开始背《玫瑰经》,一不小心背出了声,引来“邪祟”嘲弄的一瞥。

      “我告诉你啊,我不怕你!”朱里索性一把扯出颈中的十字架,抵在自己身前,“识相点你就自己离开,这里是神社,我有十字架,噢还有这个,这是龙虎山的符,菅原道真和崇德院Ⅲ联手也打不过的!你快收了神通走吧!”

      她噜噜苏苏一大串,男人像是听不懂一样,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直到满头大汗的宫司带着伦子匆匆赶来。

      “您就是土御门教授说的那位先生吧?”宫司是年轻人,英语水准十分感人,伦子眨眨眼,义不容辞地替他翻译了一句。

      “是我。”男人点点头,“我来是为了确认,那个麻——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

      “据这位小姐所说,里面的那位女士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不知道怎么发作了,和您以及土御门教授都没有关系。”宫司连连鞠躬道歉,浑然不顾伦子难看的脸色。

      “怎么叫‘和他没关系’?”朱里大怒,“明明就是被他吓的!刚才我们都看不见这个人,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你说什么?”男人、宫司包括两个年轻的巫女都愣住了,“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是你在鸟居下面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涨潮了还不走!”一贯好修养的伦子这下也有点生气了,“否则你要怎么解释手机的事?”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现在我本人,还有这个手机应该都已经湿透了。”男人冷淡地说,“我只是看到手机、捡起来然后交还失主,就是这么简单。”

      “说不定是海鸥捡起来,扔到了地上,被路过的好心人发现。”一个轻柔空灵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似乎是巫女,“鄙社附近的生灵都很有人性。”

      伦子和朱里完全不受控制地回头望去——阳光在某一瞬间似乎格外耀眼,两人晕晕乎乎地跌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看着神社一行人匆匆向那男人道别,分赴神社不同方位。但那男人仍然没走,他甚至就坐在另一排椅子上,不知道在等什么。

      很快,伦子就看到一个穿灿金色狩衣、也是个宫司模样的小老头急匆匆从神社外赶了进来。她本科专攻是民俗学,还从来不晓得日本有金色狩衣这一说。老头和她们离得很近,能听到他责怪那男人说:“……就为了一台手机,差点就暴露了,你们欧洲现在半开放了,我们可还在走钢丝呢!”

      倒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这是我本人的习惯。”男人似乎不想多说,“没出问题吗?”

      “没有啊!”老头也奇怪得很,“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樱花季就要到了,游客暴增,不可能出岔子的。”

      “所以问题出在我身上。”男人平淡地说,“或者是那个女人身上,你去看过她了吗?”

      “哭睡着了,不停地做噩梦,醒来就继续哭。”老头一脸的忧心忡忡,“她不是我们国家的人,持中国的护照、拿美国的绿卡,好像还和东大那边有什么联系。”

      “明白了。”男人点点头。

      坏了,伦子心想,她们一定撞进什么违法犯罪组织了!

      这时,有人在她们耳边打了个响指,伦子眼前一花,仿佛做了长长的一个梦,醒来就重新拥有了清晰的视野和听觉,手脚也能动弹了,刚刚发生的争执、偷听到的字句却像是黑板上的粉笔字,被擦得一团模糊。

      坏了,伦子心想,她一定是被催眠了!

      因此当那金色狩衣的老头送来两碗茶汤请她们喝下时,她坚决不肯喝。

      “你干什么?”朱里迷惑地问,“我真的渴了,海边风真大。”

      伦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要喝你喝!”

      于是朱里就喝了,但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既没有突然晕厥过去被打包扛走,也没有口吐白沫、七窍流血地被灭口。

      伦子将信将疑,也喝了一口,抹茶微苦的气味在她的舌尖回荡,略带腥味的咸风中,她好像嚼了一大片脆海苔,彻底被这种滋味治愈了。

      舒坦,真高兴……伦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老头和那男人对视一眼,开口将她们请到了茶室。伦子进门时还在想那个高大的外国人要怎么折叠身体钻进来,一抬头发现人家早就已经进来了,坐得还非常不符合规范。

      怎么回事,伦子直觉得这满身的知识都在背叛她,茶室还能有两个门?瞎坐也可以的吗?

      但是不要紧,她今天高兴!

      年轻女孩们一坐定,金狩衣老头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了:“与你们同行的那位女士是谁?来日本做什么?”

      “我们学校文学院的博士后研究员,她之前的导师坎迪丝·布伦南希望她留下来担任AP,但她正在犹豫,因为之前出了一点小事故,她更想离家近一点,目前在港大和东大之间犹豫。”

      “效果不错。”金狩衣老头捻着山羊胡,“什么事故?”

      “被雷劈了,在英国。去年……啊不,前年,布伦南教授和她被剑桥邀请,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总之她成为了植物人,差不多一年吧,去年七月底才醒。”

      “咣当”一声,那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弄翻了烧水的火炉。他想站起来,但是房间太矮站不直,只好又坐下,目光灼灼地望着这边,黑眼珠像两团漆黑的烈焰。

      “她……”他抢走了发言权,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太宽泛了!”金狩衣老头十分不赞成。

      伦子和朱里双双陷入了沉默。

      “她是个很好的人。”伦子率先开口,“每一个来自东亚的学子都知道,遇到了任何困难,都可以向她求助。”

      “但我觉得她其实不喜欢……呃,我们?也不是,她似乎厌倦接触除大部分人类,她帮年轻人的忙、布伦南让她带硕士生、给本科生上课,本质上都是为了找一个让她不得不打开门、与人交流的理由,否则她会在屋子里闷到死。”朱里持不同意见。

      “没错,她认识很多人,但从来都是别人找她,她希望我们因为有事相求而上门,却不想和我们有进一步的接触,最好事情结束就一拍两散。她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也并不需要朋友,要不是她的医生不允许她独自出行,她来日本也根本不会邀请我和朱里。”

      “她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朱里下断言。

      “外热内冷的人。”伦子严谨地补充道。

      男人陷入了沉默,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困惑。

      “怎么?”金狩衣老头好奇极了,“她的性格有什么要紧吗?”

      “不。”男人轻微地摇了摇头,问话继续下去,“你叫什么名字?”

      “近卫伦子。”

      “我姓椿,椿朱里。”

      “不错的名字,椿小姐。”金狩衣老头核对着手里的证件,“那位女士呢?”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

      “我不会念。”伦子为难道,“也……忘了。”

      “她有英文名的,我们一般都直接叫那个名字。但她出的那个事故太过邪门,她妈妈觉得或许就是这个名字的原因,就不许她叫这个名字了。”

      “什么名字?”

      “哪里邪门?”

      男人和老头对视一眼,老头叹了口气,比了个“请”的手势。

      “那是个什么名字?”男人问。

      “莎士比亚著名爱情悲剧故事的女主角,据说她的本名听上去和那个名字很像,她说这样可以被很快地记住,同时大家又会觉得她是个怪胎,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社交。”

      “倒也没错。”金狩衣老头点点头,“所以究竟是怎样邪门的事件呢?”

      于是伦子复述了一遍那场诡异的雷击。金狩衣老头满脸的“就这”,撇撇嘴说:“嗯……突发的极端天气情况也不算罕见,特别是在英国。”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那男人一眼。

      “她醒来后出现了记忆混乱,搞不清楚自己是谁,除了她的父母,没人能靠近她。等她终于弄明白发生什么事,她开始了无法抑制的大哭,感觉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哭出来一样,期间呼吸性碱中毒好几次,最后他们不得不给她打了镇静剂。”

      “医生说,这或许是因为她在植物人期间做了一个梦,她的PTSD并非因为被雷击,而是因为这个梦太过深刻。”

      “噢还有!”朱里又想起一件事,“她醒来后口音变得非常奇怪,满嘴的英音,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甚至还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拉丁语,简直是奇迹。”

      “是吗?”男人轻声道,仿佛有一股细细的喜悦、细细的希望从那黑发黑眼黑大衣的漆黑壳子里劈出来,“你们很了解她?”

      “她有个博客啊,她全写在博客上了。”朱里调出网址,将手机推到他们眼前,“本来叫‘梦的解析’,后来改名叫‘梦的扯淡’,缺点是用中文写的,优点是谷歌翻译做得很不错。”

      “我怀疑全世界所有的心理医生对付PTSD患者只会这一招。”伦子忍不住小小地吐槽了一句。Ⅳ

      她这句有自我意识的话语令金狩衣老头警觉起来。“这么快?”他低头看表,“不应该啊!”

      “你家里有没有人……嗯,从事我这一行?”老头急忙问。

      “她有个姐姐嫁进了出云大社,家里好几个叔伯在熊野三山。”朱里快人快语。

      “别什么都跟外人说!”伦子立马不高兴了,“天啊,我该怎么让你闭嘴!”

      “啊,那就很正常了。”金狩衣老头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分别递上两张名片,“鄙人土御门式平Ⅴ,如果两位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有任何身体不适,可以到国境之内任意一间神社求助,出示这张名片即可。”

  • 作者有话要说:  Ⅰ即闪电通过人体后留下的纹路。
    Ⅱ日本神话传说中海神之女。
    Ⅲ日本三大怨灵之二。
    Ⅳ详见《神探夏洛克》心理医生让从战场归来的华生写博客。
    Ⅴ安倍晴明那个安倍家(会被口口吗)进入战国后侍奉武士,改姓土御门。
    P.S.日本巫师就是阴阳师这一点纯属我造谣,包括前文的出云大社、熊野三山都是著名神社,罗琳提到日本巫师会根据魔力的强弱而改变袍子的颜色,最厉害的人穿金袍,狩衣只是阴阳师的官方制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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