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坏人很多年》此间无风月

2、异世客

　　滚烫的热浪死死裹挟住全身，爆炸声如火蛇钻入耳朵，狠狠烫到脸后，又烧得颅内滋滋作响。
　　一个清瘦的身影被血红火焰拉扯，渐渐变得模糊，藏蓝色的空间波动，似石子跳入湖面。一声轻响过后，那片红与蓝扭曲撕拉成的紫空只剩下熊熊烈火，爆炸后的飞船碎片燃烧不熄，那道人影却消失无踪……
　　白松轩猛地从床上坐起，睁大眼睛竭尽全力地呼吸着。
　　全身被灼烧的痛苦犹在，肺部被夜间清凉的空气刺到，痛得相似，白松轩一时不知自己是谁，这儿又是哪里。
　　他下意识出声打算叫家政机器人端水，话还没出口就愣住了，眼前环境陌生。
　　环顾四周，发现身处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内，空间宽大，木质结构，房中点着花月夜景琉璃灯。自己坐在月影连枝的床榻上，榻前一扇玉屏挡了些视线，依稀可见房中摆件陈设多是一些圆滚可爱的小动物造型，还有花卉，风车、彩铃，俱是孩童喜爱的小玩意儿，精巧非常，用料不俗。
　　他在哪儿？这里绝不是自己来过的地方。
　　白松轩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难道爆炸后自己并没有死？这是被人救了，出于好心，还是有别的目的？
　　容不得他细想，头疼欲裂。眼前的一切开始打着旋儿往眼睛里钻，他胡乱地摇着头，手脚并用想下床，一不小心碰倒了床边小几上的茶盏。清脆的声响引来了人。
　　白松轩浑身炙热，却无力挪动，软在床边，来不及躲避，有匆匆的脚步声和着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公子，您又做噩梦了，小环来了，不怕，不怕。噩梦飞，噩梦飞，小环在这里呢。”
　　来人是一个圆润可爱的女孩，十二三的年纪，梳着小髻，穿着鹅黄色的衣裙，满脸焦急。她小跑到床边，坐在脚踏上轻轻为他拍着后背。
　　“公子不怕，梦里都是假的。”小姑娘声音清甜，虽然带着跑动后的喘气，却还是温温柔柔，轻哄着他。
　　白松轩有些怔愣，小公子？这姑娘讲汉语。
　　他恍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这短短的身量，这干枯的小手，竟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是虚拟场景，大手笔！或者，穿越？
　　白松轩心乱如麻，面上却不显，试探性的开口：“小环？”
　　童音软乎乎带着沙哑，俏生生的少女却一下愣在了原地，轻拍着他脊背的手也顿住了。
　　白松轩心中一凛，难道自己不可以出声吗？如果此人有异动，无论如何，必须击杀她。
　　小环开口，却是藏不住的哽咽：“小公子，您的离魂之症好了吗？您终于开口说话了，夫人和老爷外出为您寻药，已经快三年未归家了，如今他们要是知道您，您已痊愈，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小姑娘说完就抱着白松轩嚎啕大哭，豆大的眼泪不要钱似的滚落，让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又拍了拍小环的背，安慰道：“小环姐姐，你别伤心了，我没事。”
　　孩童声音生涩却带着安抚和温柔，让小姑娘心软得一塌糊涂。
　　小环抹了把眼泪，破涕为笑：“公子见谅，小环唐突了。您既已痊愈，小环定想法子给老爷夫人传讯，不日便会团聚。”
　　白松轩暗忖：离魂之症，不会开口说话，是痴傻，先天性的？信息太少，见招拆招。应当不是虚拟场景，他的精神力极高，并设置了自毁权限，外力不可能攫取他的意识。那么只能是：穿越。
　　一阵荒唐感涌上心头，不等他思虑结束，颅内又传来一阵刺痛。小童脸上瞬间冷汗密布，直直倒在了锦被中。小环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冲出门，大喊着找医师，门外侍从应声而去。
　　白松轩脑中场景纷乱，一群群面目模糊的人不断发出不辨意义的声音，怪诞可怖。
　　眼前的画面分转，渐渐拼凑出了他记忆中的世界，白松轩记起了自己的世界。
　　眼前有信息不断飘过。
　　人类已经离开了地球，居住在了茫茫星际。科技空前繁荣，可居住地已经扩到无限大，这是一个充满着自由，诱惑，机遇和挑战的时代，在这里，人类已经没有了国界，大家都是星际联盟的公民。
　　既陌生又熟悉的，对原世界的印象不断涌入脑海，他很快就清楚了星际时代的基本概念。
　　他接受着曾经所认知的东西，却猛然发现自己对全世界的认知是一块一块破碎的片段。
　　他来到异世界前在干什么？对了，他驾驶星舰航行中，设备出现了故障发生爆炸。他失去了意识，再清醒已经成了这异世界的一个孩童。
　　当时整个星际什么情况？到处都是战争，死伤无数，人类陷入了一场浩劫。
　　要再问自己，他为什么驾星舰，人类又是为什么开始战争，他没有答案。
　　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白松轩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他开始费力地回想自己的人生轨迹，然后可笑的发现他只记得自己的信息，简陋的就像游戏人物成长卡。他的人生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同每个时段的信息，身边好像从来没有人陪伴，要问他是否有家人，有朋友？
　　就成了无解。
　　脑中的知识很丰富，但是找不到来处。那个星际世界也很宏大，但只有破碎的片段。
　　他突然有些心慌意乱，他忘记了许多，他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他驾着星舰在茫茫宇宙中穿梭时，心情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的亲人呢？”白松轩这样问自己。
　　冥冥中，有一层薄雾散去。
　　眼前画面突然飞速变幻又猛然定格，白松轩站在了一座繁茂温馨的花房里，有人站在阳光下，看不清身影，只有声音含笑在他耳边徘徊。
　　“月团儿，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啊，珠玉不避明月，郎君我可是自信得很，你要常回来看我。”话语轻柔似风，温和若水。
　　白松轩明知那人在打趣逗他，竟也生不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只有满满的耐心和笑意，下意识就回道：“那还请求夫人体谅，在下出门挣些钗环钱，回来定给夫人惊喜。”
　　那人身影飘忽似风中蝶，听罢朗笑：“郎君怜我，早日归家。”
　　白松轩刚要回应，眼前景寸寸崩裂，一点一点暗下去。
　　再有光亮时，他正俯在一人膝上痛哭，那人拍着他的背：“轩轩啊，外婆身上不痛，你要健康长大。堆云书室有你喜欢的书，山庄内的一切都陪你成长。外婆一直都在，爸爸妈妈也在。轩轩很坚强，也有足够的力量面对未来，对吗？”
　　白松轩怆然抬头：是外婆！老人面容慈祥，目光温柔，语调平和。面对死亡，她坦然平静，唯一不放心的是这个年少的孙儿。她耐心地让白松轩明白，他从不孤单，不论过去未来，离开的亲人都活在心里，也活在身边。
　　白松轩心中钝痛，握紧拳，他妄想黄昏看朝阳，清晨观日落。做不到，只能一遍遍告诫自己：不遗忘，就不算分别。
　　身边的老人渐渐化为光尘消失，白松轩捂着脸坐起身，放下手一抬眼却愣住了。
　　不远处站着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挽着手，见他看过来很是高兴。
　　面容艳丽张扬的夫人笑着蹲下，向他张开怀抱：“轩轩，试着跑过来，妈妈接住你，好不好啊？”
　　那位眉目疏朗，温和清俊的先生也浅笑着鼓励他：“轩轩，加油，爸爸妈妈会接着你。”
　　不知何时白松轩成了两三岁模样，像掉在地上的糯米圆子，他喃喃到：“爸，妈，你们？”他抹了把眼泪，全力向他们奔去，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可脚下的路似会千变万化，他每落下一步都会变换一个景色，他们的距离一程不变。无论如何，白松轩都接近不了眼前的人，而他的身形也随着脚步一点一点长开。
　　那对夫妻笑着等在那里，他们从未走远，可他也从未靠近。
　　有大雪飘落，白松轩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向前冲，心中有一只躁动的雁，全力振翅要飞出冬天。
　　父母的身影渐渐淡去，空荡荡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奔跑着，眼前的场景变化着，一步一新景，飞雪愈凛。
　　一个实验室挡在了他面前，房门大开，对面雪白的墙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welcome”，鲜红扭曲，似是一个怪物咧着嘴冲来人发出疯魔大笑。有颜料顺着墙壁流淌，满目腥红。
　　白松轩僵住身子，死死盯着那鲜红的字体，一瞬间所有恶念爆炸在脑袋里，全身血液逆流，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狂欢着。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瞬间攀到顶峰，在颅内燃起雄雄烈火，可他没有动作，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可贪多，该醒了。

　　勇敢轩轩，不怕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