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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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真正是死了。
带着一些未完成的小英雄梦想，带着张婶儿的魂，还带着虞疏永远无法得知的、那个小宝不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口的幻象。
那些青冥果残渣，曾经有那么一刻，不论虞疏还是张婶儿，都无比希望小宝能吐出来。可它们现在冲破了小宝的身体，让那些尸斑真的化作了腐烂的肉。虞疏慌乱地求徐辙救救小宝，可徐辙输给小宝的灵力有多少，那破败的皮肤就会随之渗出多少，缕缕淡金色的游丝消散在空气中，徐辙收了手，表示已经无力回天。
张婶儿瘫坐在地，像是忘了要怎么眨眼睛一样，她望向虞疏，又看看徐辙方才施法的手，心里想着：小宝…小宝？
怎么办，小宝…小宝死了，可是是不是天刚亮的时候小宝就已经死了？张婶儿伸手摸摸儿子的小手——冰冰凉凉的，几个时辰前就已经是冰冰凉凉的了，小宝真的死了？他是不是很痛，他临死前，会不会恨那个教他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的娘？
张婶儿说不出话，只握着小宝的手，呆呆地想着：他是该恨他这个娘的，他还那么小…就要那样死去了，死去了，身体还要遭折磨，这都要、这都要怪……怪谁呢？怪自己么，还是怪虞疏、怪没看好手里青冥果的那位仙师、怪那个明明跟小宝一样吃了青冥果却完好无恙的人、怪、怪曲任……到底，要去怪谁才好？要去恨谁才好？
“小宝…”张婶儿将那小小的尸体搂紧怀里。
曲任缓缓上前，捻起混在土里的青冥果碎渣，停顿许久，才低声说道：“小宝是吃得太多了。”
众人齐齐望他。
“是那方士说的。”曲任道，“这青冥果，需得跟着服用之人自身的条件确定用量，小桃的药里也只加了半颗。”
“爹……？”
“嗯。”曲任平静道，“罢了，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无妨，张家嫂子，小宝的命我会来填。”
“我为什么要你填？”张婶儿抬头，不知为何比曲任还要平静许多，“你的命，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比得上我的小宝一根手指头？”
曲任长叹：“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没有太长活头了，没有别的能赔给你了。”
“爹？”小桃木木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太长活头了？是那个方士？还是、还是…你都说出来，我求求你……”
曲任默然，隔了许久，才认命似的又叹了口气，缓缓讲出原委。
小桃的十六岁生辰，曲任本是打算大办一场的，虽没有谁家好好的孩子会过什么十六岁寿辰，但曲任就是想过，他想好好打打那些在小桃小时候说她活不过十六岁的大夫们的脸。
曲任准备开一坛藏了三十年的酒，做上六个菜、六个就行了，他又不指着小桃发财！只希望她能顺利地…顺利地过下一个生日，他给小桃包了个大红包，托人去大一点的城里买了样式新鲜的发钗…曲任想着，要不要买几本书？算了，还是算了，这么大的女孩子正是好伤春悲秋的时候，顶多买几本笑话给小桃看！
可临了临了，小桃在生辰的前一夜倒下了，她烧得滚烫，上气不接下气地咳着、喘着，空而黑的眼睛就那样望着床幔，可实际上，她已经被烧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爹，爹。”小桃沙哑地叫着，“您别坐那么远…您跟我说说话……”
曲任忙去握她的手，换来的却是小桃被吓了一跳，原来她也已经听不见了。
死亡当真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许多人都开始有了这种想法。
小桃病着、烧着，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村里不少人都等着小桃回光返照，好跟这可爱善良的姑娘最后说几句话，可小桃就是一直这样病着，她在最后的日子里看不到也听不到，被抛弃在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里。
那位神秘方士就是这时造访曲家的，当曲任抹着眼泪从小桃房里出来时，方士正坐在那张小桌前喝茶。
“曲村长——”方士拖长声线，“你一定十分想要令嫒得救吧？”
曲任霎时瞪大了眼睛。
“哈、不过得救是不可能的了，令嫒的病早就回天乏术了。”方士笑笑，拿起茶盏轻抿一口，事不关己地调笑着，“不过死也不是什么坏事，对不对？不会痛，不会烦恼忧愁，灵魂跑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去，了无牵挂——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1]
曲任沉了脸色，就要把这人赶出去。
“哎？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活着有什么好？不如让你女儿死后还能在凡间陪着你，怎么样？到时候她无病无痛无灾的，您多省心啊！”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青冥果。
“哈哈，别作出那种表情，曲村长，这是长在你们桃花溪边的好东西，你总归得相信养着你们的桃花溪，是不是？等我走了，你自己去看看，只要找得够仔细，总能找着它的。”方士笑道，“待令嫒咽了气，给她喂上半颗、唔，切记不能多吃，吃多了，可就直接轮回去啦——也不能少吃，不然跟吃糖豆子也没什么区别。”
“只要这样…只要这样，小桃就能留在我身边？”曲任周身颤抖着，盯着那颗小小的绿色果实。
“当然不够，死生可是天下第一大事。”方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夜间阴气最盛，过不了多久…等到半夜，鬼差就要来锁你家小桃的魂了。”
曲任伸手就要去夺那颗青冥果。
那方士显然有修为在身，立即闪到了曲任身后，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哎？这颗可不能给你，都说了，这是长在桃花溪边上的，你自己去寻吧！”
曲任连话都忘了说，起身就要出门。
“别急、别急，还有呢！”方士眼中光华流转，似是对曲任的反应极为满意，他拉住曲任胳膊，继续说道，“喂了这东西，不出三日，令嫒便会醒来，那之后，需…越多越好的活人，在夜间阴气盛时心中感念令嫒，等时候到了，她便能永永远远地陪着您啦——”
“时候到了…？多久算是时候到了？”
“这我可不知道。”方士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随口道，“或许几天就够了，或许一辈子也到不了，不过嘛，到不了也无所谓，您的命也可以抵给令嫒，哈哈哈…一命换一命，是不是这么说的？”
曲任颤着手：“怎么个…怎么个一命换一命……”
“不知道。”方士笑意更甚，“让村民多熬几个夜不就行了——这对您来说还是挺简单的吧？那又何必问得这么详细呢？”
说罢，方士徜徉而去，在曲家院子里喊道：“你女儿，咽气后才会真正得到大机缘，到时候，你们整个村子就等着沾光吧！”
村民们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了，此刻也正纷纷议论着这一幕。
“难怪没人看到那方士是怎么来的…唉，你说这老曲，怎么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谁知道是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啊……”
“呸！少说两句吧，换了你，你信不信？熬几个夜而已，少了你几两肉？”
“话可不是这么说…谁让老曲不说实话，就知道编那些瞎话糊弄我们！什么小桃飞黄腾达了，唉！我家老娘全都信了，今年酿酒的最好时机就这么错过了！”
“你可积点德吧！那张嘴能用就用，不会用就捐给村口的大黄狗！让它叫得再大声点！”
其间或善或恶，对小桃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心里的那个“自己”消失了，又或许是被常常坠在她身后的那个尸体吞没了。
小桃满心想着：怎么办？爹爹要为了她去死…小宝已经为她死了，村民们有的说着可以再熬几天、有的又问着那到底要再熬几天？张婶儿依旧抱着小宝不说话…虞疏则静静望着自己……
——怎么没有人恨她？怎么没有人恨她？！
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实在装了太多，看得虞疏心惊胆战，她拉住小桃的手，轻声说道：“小桃…你、你…总之，那个方士说得也未必都是真的…不如你还是跟我……”
“小虞姐姐……”
“嗯…嗯，怎么啦……”
“那个，是不是你师弟？”小桃指向人群后缓缓走来的明昭。
明昭手里捏着五六颗青冥果，他在桃花溪岸边找了许久，确认再没有多余的落英花了，才回转桃花水村。
他习惯低着头走路，一来是在魔界时不愿跟从他身边路过的魔族打招呼，二来是他记忆中的父亲总是拿着本书低头研读的模样……明昭此刻正想着父亲，他低着头，望着手心里的青冥果浅浅出神，想：如果吃了就能变成活死人的状态，那当时的父亲会愿意吃吗？
感受到有人正飞快朝自己奔来，明昭回神抬头，看到了神色凄怆的小桃。
或许是众多村民的夜夜感念起了效果，又或许是青冥果的灵力小桃多少还是有所吸收，奔向明昭的这短短距离内，竟是没有一人能追得上她，还被她落下一大截。
“吃多了，可就直接轮回去啦！”
小桃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其间不断闪回着小宝的死状、虞疏的关切、村民的议论…那些厚谊深恩，桩桩件件，终于把能踏过死亡的人给压垮了。
小桃凄然一笑，抓起明昭手心里那些青冥果，一口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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