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43、我身后只有你了

　　马车停在宫门外，李耀下了马车，看见郑啸已经早早站在一处等候着。
　　见李耀下了马车，郑啸一改往日追迎上去，李耀见了，便移步朝他走来了。
　　这几日朝堂上，郑啸已经被连连劈头盖脸骂了好几次，此时天光微亮，其他官员都是低着头踱步前往宫内，郑啸此时一脸平静注视着朝他走来的李耀。
　　脑海中往日相处时李耀时不时在他身旁的提点，李耀对他偶尔厌烦却从未背弃。这段日子，自从太子离京，田无忌无形中已经在皇上面前不知抬举过李耀多次，朝堂中多了不少官员上下朝都开始来拉拢李耀，而李耀依然上下朝只与他同行。
　　见郑啸今日等他走来，李耀打趣道：“郑大人今日这腿是不是受伤了？可要李某背着入宫？”
　　郑啸并未露出笑容，而是与李耀保持着距离后退了一步，躬身有礼道：“李大人，今日郑某上朝便要自荐去边关了，特在此告知。”
　　李耀听了，立即往前一步拉住了郑啸，面容十分严肃，语气低沉道：“不可，郑智如今已经屡屡败退，可齐将军路程估摸着也即将到了，你切末此时乱了阵脚，郑智虽说护城不利，可城池百姓护送粮草也护住了，城池保不住也罪不至死，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郑啸本一脸淡定，听李耀如此真诚心急，一时之间，感概道：“李大人，你应知我本不是为官之料，朝堂之中若不是李大人一直护着，郑某所能凭借的不过是公主多年的青睐，如今兄长处境凶险，郑某熟知那边关地势险要，若此时不助兄长，怕是他最终也会自戕！”
　　李耀拉住郑啸袖袍的手又缓缓松开了，自言自语道：“近日听闻霖公主回宫，想必这事公主也是劝过你了。”
　　郑啸有些动容：“宫中有挚公主和莹公主相陪，霖儿心情也会好一些。”
　　李耀想了想，道：“可你已经来京城多年，边关之处风沙肆虐，如今地形早已不似昔日。”
　　郑啸难得露出自信来：“虽郑某不在边关多年，可一直都在关注，兄长也时常会将边关情况告知，郑某此番前去，也必然不会草率行事，定会竭尽全力协助兄长与齐将军。”

　　朝堂上，今日皇上脸色明显不佳，整个人语气也有些低沉，听郑啸自荐完，皇上沉默了片刻才点了头。
　　下朝后，李耀站在必经之路等着被舒妃召见后返的郑啸。
　　郑啸此时步伐稳健，丝毫没有任何惆怅情绪。
　　本以为会被舒妃叫去数落一番，却没想到舒妃力挺郑啸前去边关助兄长一臂之力。
　　李耀深知，郑啸如若能发挥所长助力击退入侵匈奴，那郑智必然会成为边关一支重要心腹，身在深宫的舒妃制衡霖公主，将来郑啸也会成为她在后宫中有力保障。
　　郑啸看见了李耀，脚步也快了些，匆匆走过去，“李大人。”
　　“前线军事告急，郑大人何时动身？”李耀询问。
　　“越快越好，行囊与护送队都已准备就绪。”郑啸道。
　　“可还有李某效力之处？”
　　郑啸摇摇头，严肃道：“李大人，近日朝中琐事繁多，郑某离京后，大人可要多加小心。”

　　一座城池外，大门缓缓被打开。
　　天济城。
　　齐青率领的军队已经抵达。
　　城门打开，齐青率领军队入城。

　　一路前来，林莫在路上已经见到了很多被迫背井离乡的百姓，或伤或残，一路行乞。
　　虽然齐青已经命士兵引领去往各处城县，安置好流散百姓，可接连失落城池聚集的人口众多，各个城县一下子挤入如此多人口，难免发生混乱。
　　此时这座还在苦守的城池里大多都是一些伤势严重无法转移的士兵伤员与百姓，街上都躺满了人。
　　郑智开了一条刚刚好马匹可以行过的道。
　　郑智让手下的士兵先将刚送到的粮草等安排入库房，一众士兵休息之处也已经安排妥当。
　　齐青带着林莫跟着郑智来了一个破败的屋内，一进屋便发现这窄小幽闭的空间便是郑智暂居之处。
　　郑智并未说客套话，只是安排齐青与林莫入座，便立即将地图展开，将战况一一说明，各座失据的城池地图也皆被保管拿出，从出城征战到死守城池最后撤退，郑智言辞间没有任何推卸之疑。
　　林莫注意到，郑智虽穿着得当，可是身上也不知多久没有梳洗过，一靠近便有一股味道，但是这些地图却被保管整洁，没有污染痕迹。
　　齐青一直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疑问。
　　待郑智将情况全部说完后，齐青才开口：“郑将军辛苦了。”
　　这话让一直紧绷阐述各种问题的郑智一时之间接不上话来，嘴角抿紧了，好像咬了牙强忍着才露出几个字来：“是属下无能！”
　　齐青却道：“城池失落，你死守未逃且护住了百姓，这，便不是无能。”
　　带兵打仗，需知己知彼，这一点，郑智承认自己的确低估了那匈奴骑兵。
　　不仅如此，正如齐青一路上都担忧的，眼前让人吃紧的，不仅是这蛮横掠抢的匈奴，还有一支神秘的军队。
　　齐青曾经追杀匈奴时碰到过这一支军队，那军队不属匈奴大军，是一支人数不多，队形随意变化，对于地势极为了解并掌控的军队，那领队之人带着一幅黑金面具，看上去笨拙巨大，让人远远便能看到那黑金面具上神秘的图腾下，齐青形容那是一双像狼眼的狠戾。
　　每次厮杀之时，那军队只是挥手进攻，并没有任何嘶喊击杀的气势，可是他们身下的马匹个个都凶勇拼战，骑在马上的那些人，每个人都手拿大刀，杀伐果断，齐青曾经试图诱敌逃跑让他们追击，可那领队之人却不再追击，原地将能收获到的战败马匹，众多尸体全部带走，像清扫战场一样。
　　他们从不主动出击，每次出现都是伴随着匈奴枪杀。
　　而匈奴每次都没有多余精力去追击他们，因为他们并不会直接对抗匈奴。
　　“如此奇怪。”林莫听了这些后第一反应便是，这群人更像是小偷小摸的。
　　齐青却道：“想必这领队的人，心思十分缜密，也不狂妄自大，他们不会是匈奴那一批的人，但生活在城关外也不应是中原这边的人，这样一群人，不能去直接对抗匈奴，想必血液里还是靠近他们，只不过无法融合进去，以我了解到的，边关之外，匈奴群落之间虽未完成大统一，可各个部落相互通亲也算是联盟关系，如此一来，这群人或许是被占据了却未被降服丢弃的，人群少，能力不够，这个领队人这几次打法看上去却有点意思，狡猾多疑，但每次出战皆获利，不容小觑。”
　　“那会不会其实匈奴那边也会想要抓住他们？”林莫有些好奇。
　　齐青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郑智：“他们一支队伍来让我们都够呛了，如今还多了一支，不与他们争抢，不是敌军便是友军，一时半会，他们大汗再有怒意也不会非要去杀了那群人，留着给我们添堵也是好的，说不定还会有意让他们同行。”
　　郑智点了点头，“齐将军有理，郑某最初也以为他们说不定会自相残杀，可这几次城池失据，据探子来报，那批匈奴人见城中无人无需屠城，搜刮一番便走了，前脚刚走，那支军队后脚便到，只不过探子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林莫好奇问出了口。
　　郑智微微一愣，看了一眼齐青发现她并不在意自己属下如此僭越，便也放松了下来，道：“那领队之人，每处入一座城池，好像都在找城中的药铺，首先先入药铺一番，而后再是其余地方。”
　　“药铺？”林莫愣了一下。
　　齐青思量了一下开口道：“那领兵的身强体壮，以我对打毫不逊色，力道强劲，若不是兵器不够精良，我怕是也难以抵抗，他最关心的不是增强自己兵器装备，而是找药，莫不是他身边之人有人所需？”
　　郑智连忙接话：“可那探子回报，那领队之人身边个个都是身强体壮。他们马力强劲，无法追击，也无从追踪。”
　　齐青目光缓缓投向郑智，“既然你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那你是否有在药中做过文章？”
　　郑智略低下头，“有过，属下心想，匈奴难除，可这支队伍新兵刚起，趁早铲除，上一座城池失据前，属下曾命人在一个药铺之中暗格里放了一剂熏了无色无味剧毒的人参。”
　　林莫静穆看向齐青，齐青犹豫了片刻，眉梢微微一挑，只淡淡道：“这次不可再死守了，整顿之后，便要出击。”
　　“将军，可如今边关外早已冰封，如今出击，困难重重。”郑智不可思议道。
　　“等来春他们再犯，我们粮草便无法抵抗了，势必要将之前的城池收回！”齐青不容置疑看着郑智。
　　“属下遵命！”郑智领命道。

　　朝廷派来的口谕抵达天济城外，郑智领到口谕后一时之间激动的就要昏了过去，好不容易稳定下来，郑智连忙上了城楼顶端远远等候着，半夜出城的齐青与林莫出城查探此刻也应该回来了。
　　果然，郑智发现了两人的身影。
　　还未到达城门处，郑智便唤人开城门，从城门跑出去相迎。
　　齐青驾马跳下，一见到郑智脸色及其严肃：“为何早早开城门？若我与林莫被敌军偷袭，你开了城门便是给了他们先机！”
　　郑智听了立即意识到自己做出了重大失误，惶恐跪下：“请将军责罚！”
　　齐青注视着郑智，“先把你要说的事说完，再去领罚！”
　　郑智垂首道：“皇上口谕，已经派来郑啸前往助力。”
　　齐青肃立站着，暗中思索了一番，如今朝中局势动荡，郑啸不足为奇，此番能来，也能尽一份薄力，可细想，霖公主必然是不愿意的，那身后的舒妃肯定是伸手干预了。
　　看着眼前的郑智，此人忠心有勇无谋，郑啸或许能成为郑智的左右手，只是郑啸能来，看来朝堂上皇上如今也是自顾不暇了。
　　“如此便好。”齐青简短有力，便让郑智起来去领罚了。
　　喝完药，林莫便就着一身衣装裹着睡了，齐青则还在地图上进行复查，有些路况在大雪中十分凶险，除了那些平坦大道，齐青看着地图一处标记的三方汇集点，一片内部宽阔，入口却狭窄纤长。
　　这个地方，如今早已弥漫着浓密白雾，无法进入勘探。
　　一旦能跨过这片森林，那么便直驱那最早失据的城池了。
　　领罚后郑智便第一时间来找齐青复命，看见齐青盯着地图的那一片区域，便道：“将军可是在忧心那片雾林？”
　　“是，之前听闻过这片森林，常年起雾，所以人迹寥寥，就算可以缩短路程，但因路况凶险，所以一般都不会有人进入，听闻这林中雾气有毒，是否真假？”齐青眉头紧锁。
　　郑智思忖着，道：“这其中，郑啸却十分清楚，他曾告诫过，这林中雾气的确有毒，不过分时节，这些年属下也曾多次去查探过，春夏雾气白雾薄弱，人进入后，待三个时辰才会感到不适，但秋冬进入的话，一个时辰便会浑身麻痹无力，最开始会眩晕，而后七孔流血。”
　　齐青一怔，看向郑智，刚刚被棒打过的郑智脸色虽然红润，但嘴唇有些泛白，对郑智寻常道：“知道了，你先去上药。”
　　“属下无事。”郑智固执道。
　　“那去梳洗一番。”齐青命令道。
　　郑智听了，先是一愣，而后才恍惚地左右看了看自己，便领命退出去了。
　　等林莫醒过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齐青就这样靠着床塌，鞋袜都未脱掉，被子大半都盖在自己身上，齐青就遮着小部分，屋内盆火也早已熄了，一股冷气在四周包围着。
　　林莫将被子刚贴到齐青身上，齐青便睁开了她有些发红的眼，看到是她，眼神从警惕瞬间消失，嘟囔了一句：“后厨留着吃食。”便又闭上眼睛睡去了。
　　添了火，林莫端来吃食，一边吃着，林莫的眼一直盯着地图上那被标上印记的那片森林。
　　她们靠近那片森林入口时，便感觉四周寂静得好像整个世间都要消失了，这么茂密广阔的森林，却没有听到任何动物声响，十分肃静。白雾萦绕，看来森林处必然凶险万分，将脑子经过的地方与地图上的一一重合后，林莫又找出笔墨重新将地图默画了几遍，一遍记不住便多画几遍。
　　等地图终于完全进入脑中后，看着那笔墨纸张林莫沉静片刻后，看了看齐青，便提笔写了起来。
　　三言两语写完后，等纸张上的墨干后，便收了起来。
　　一抬头便看见齐青抬眼看着自己，若有所思道：“若有一日，你身赴战场生命垂危，临死前，你最想见到谁？”
　　林莫垂下眼眸，齐青接着问：“看来你还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为何？”林莫不知。
　　齐青坐回地图面前，轻声道：“以前我也问过林莫这个问题，她回答让我很不满意，只为他人不为自己，人这一生，为自己最重要。”
　　“可将军事事也并不是只为自己。”林莫一顿。
　　“是为自己。”齐青看了林莫一眼，带了几分凝重：“我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也清楚自己能力所及，这些我不做，那么我就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如果是这样，我便会很痛苦，在你看来我好像不为自己只为百姓，但实际上，我能做到的，只是微小部分而已，齐纵不同，一旦能理清楚，他能做到的便是最大部分。”
　　“如今太子事事亲力亲为，不会辜负将军所盼。”
　　“林莫。”齐青冷静道：“如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你，不要退。”
　　林莫抬起眼眸看着齐青寻常般的神情，这么稀疏平常的一个时刻，齐青便在与她洽谈自己死后之事。
　　林莫低哑道：“林莫遵命。”
　　“我身后只有你了。”齐青的语气透露一种曾未有过的悲切。
　　林莫竭力想要忍住仰起头，扼住那情绪到底要迸发的脆弱，自己紧握的手指更加攥紧了。
　　“林莫，你心中可有游大人？”齐青打破沉寂道。
　　林莫有些恍惚：“游大人？”
　　齐青：“那日离京，见游兆域那般，我多了几分确认，如今朝堂里有公主青睐，他日子会好过一些，跟郑啸处境很像，至少比那李耀好得多。”
　　林莫却道：“想必是游大人感激林莫救他于杀机之下。”
　　齐青眼都不抬，皱着眉轻声质问：“那之前在木兰营中呢？”
　　林莫答不出了。
　　齐青见林莫沉默，凝视着她：“大约你在内心也曾经想过，这游兆域的确不错，不然挚儿向来目光很高也不会看上他，可惜，你与他的缘分早在很多年前，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林莫看着齐青：“什么选择？”
　　齐青眨了眨眼，轻声道：“很多年前，你我便已做出选择。”
　　林莫问：“将军，林莫不明白？”
　　“会明白的，晚点明白才好，人也会少点痛苦。”齐青站起来，将火盆里的灰轻轻拔弄着盖在火苗之上，催促林莫道：“去见见你的马。”

　　马厩中，林莫一眼便看到了齐青那匹银白马旁竟又多了一匹相似的马。
　　林莫激动的跑过去，伸手便要去触摸那匹马。
　　“小心！”马倌忽然从一侧跑出来提醒林莫。
　　“还未被驯服，这马野性大。”马倌伸出手去，还未触碰，那马便有所感知有些激动起来。
　　“等马倌驯服，你便好好驾驭，这马与我的马，是同一品种，小一些，但它们很亲近。”齐青有些兴奋地拍了拍自己的马，顺毛道：“老伙计，你有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