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29、入土为安

　　望着营中小小一处，林莫此刻将水袋里仅有的几口泉水咕噜咕噜全部喝下，有些急了，清澈甘甜的泉水顺着唇部往早已湿漉漉的颈部朝着贴身衣物探了去，太阳还未完全高挂，山头四处游荡的凉意很快将一身滚热气息压了下去。
　　真惬意，望着这一脉山川河流，此时浑身涤荡在这自然之中。
　　林莫微微张开了手，紧闭上眼，默默站在了这逼近悬崖边缘一处感受着。
　　放松了，浑身都好像被什么轻轻卷着，包裹着。
　　忽然一阵恐惧袭击过来，那双黑夜中死死瞪着自己的眼睛，让林莫颈部好似又被人用力拧着。
　　呼———
　　林莫惊慌失措睁开了眼，一脸冷汗看着自己脚下处的深渊，脚步不由连忙后退几步。
　　刺眼的光已经照耀在身上了，一股暖意浓浓袭来，林莫把发束用力拧了一下，仔细地朝着来时的道路往山下跑去了。
　　回到营中，此时林莫已经错过了何念清晨练兵，大家沉默的坐在营帐一处饮着白粥，蒸熟的土豆和番薯，此时轻轻松松被去皮啃进嘴中。
　　阿卫很自然的晚来了些，又坐在了林莫身旁。
　　今日的阿卫看上去有些疲惫，林莫瞧了瞧，低头饮了一口白粥，问：“你今日看上去怎么这么疲惫？”
　　阿卫淡淡道：“昨日半夜许娘咬舌自尽了。”
　　“什么？”林莫吃惊看着她。
　　阿卫依旧低着头，慢慢咬了一口土豆，“有时间的话，等会仵作就会来了，一起去看看。”
　　“好。”

　　暗牢处，林莫和阿卫站在一处有些昏暗一处盯着那手持锋利短刀的仵作正在仔细地划来了那不够柔软的皮肉。
　　皮肉被翻开，林莫强压着内心的不适，死咬着自己的舌尖，让自己强制看着，等待着，正视着。
　　生命消失，剩下一躯毫无意义的身体。
　　等仵作全部检查完毕后，回复死因确实是自杀。
　　并且，许娘已有身孕三月有余。

　　按照营中规矩，许娘因私欲违背了木兰军的军规，是入不了归徘坊，她早已没有任何亲属，只能在营外一处，随处安放了。
　　看着躺着许娘尸体的被车拉着要送出去，林莫和阿卫各自在营中出行人员纸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何念正好远远站在一个高处看台上眺望远处，默默地此时看着林莫和阿卫一同跟着推拉尸体的车辆离去。
　　一裹草席，搬送尸体的人把尸体缓缓抬进一个土坑中，两把铁锹放置一旁，林莫和阿卫一人一把，迟迟没有动手。
　　“林头。”一旁运送的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但不敢催促。
　　“你们先回吧。”林莫望着远处，吩咐道。
　　“是。”
　　空车而归，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一端。
　　这僻静远处，太阳也逐渐要偏离消失在了山头一方。
　　“他不会来了。”阿卫终于开口。
　　“真绝情。”林莫脸上带着一丝冷意。
　　阿卫把一个铁锹递给林莫，自己拿起另一个，靠近了那堆新翻出来的土默默铲上一堆。
　　土被重新扑进坑里，压在了那草席上。
　　太阳落山了，那土还未完全堆起来。只是坑已经被填平了，林莫满头大汗口干舌燥的接过阿卫递来的水袋。
　　见林莫饮着水，阿卫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来帮忙？”
　　“我不是因为她，我是因为你。”林莫将水袋递回来，继续拿着铁锹堆积。
　　阿卫听了，露出微微笑意。
　　林莫看见了，长呼了一口：“你呢？为什么要来帮忙？”
　　“许娘虽然口舌不饶人，也的确犯了错，但她做的事情不都是错的，她也有好的地方。”
　　林莫一顿，在余晖下静静看着阿卫，身子被一圈光染成橙红色，有些刺眼但让人移不开眼。
　　眼睛感觉有些刺痛了，林莫才回过神来。
　　似乎一瞬间，周围就都黑了下来，火丝绒被轻轻一吹，两根香烛冒着光幽幽飘着光，阿卫烧了一些冥纸，火光又亮了一些，照亮了一部分木头上的字：许娘之墓。

　　做完这一切，林莫感觉自己双手都生疼，两个人这样挨着，各自骑着马，穿过那林间小道。
　　“你说，如果人死了，是不是还能知道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阿卫突发奇想道。
　　“人刚死不久，耳朵还能听到一些声音。”
　　“真的？”阿卫有了兴趣。
　　“真的。”
　　“你害怕死吗？”阿卫又问。
　　“怕。”林莫感受着小路上的颠簸，脑子里一些片断连绵浮现出来：“当时太子妃和陈冠蒲离我很近，我清清楚楚的看着那些利箭密密麻麻射穿他们的身体，将他们死死钉在了一起。”
　　阿卫看了一眼林莫，“太子这般，也算给了他们一个结局，如果被生擒回去，他们的下场会更惨。”
　　林莫好似被点醒，有些恍惚道：“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阿卫勒了勒缰绳与林莫并排在了一起，“你想想看，一个是你的深爱的人，一个是你恨的人，偏偏他们两人宁死也要在一起，你会如何？”
　　林莫摇了摇头，叹气道：“对于齐纵而言，他们两个人相爱就必须要死。”
　　阿卫听了，忽然伸手过来一把勒住了林莫的缰绳，有些严厉道：“林莫，你没想清楚，这件事，如果不这样做，你知道京城会死多少人吗？”
　　林莫此时脸上露出不安来，望着眼前表情肃然的阿卫，忽然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阿卫听了，静静看着林莫，轻轻放开了握着林莫马的缰绳，反而一反手拍了一下林莫的马屁一侧。
　　脑子里还在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林莫被这突如其来的马忽然往前一跑吓了一跳，整个人就快速趴在了马背上不敢动弹了，只是口中大喊：“死阿卫！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阿卫则不急不忙骑着马追了过来，带着笑意：“人在有危险的情况下，脑子会容易清楚一些，我想知道这个理论在你这里成不成立？”
　　“什么鬼理论？谁跟你说的？”林莫急忙拉起缰绳，好不容易让自己又从马背上立起身来，阿卫已经追平过来，此时一脸兴奋地看着林莫，手紧紧抓着缰绳，笑道：“我说的！怎么样？”
　　说完，阿卫大喊一声：“驾！”
　　那马就猛地超越飞驰了过去，林莫压低身子，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大喊一声：“阿卫！你别跑！驾！”
　　呼呼而过的风声，马蹄快速踏过泥土带来的震动声，都交织在了一起，阿卫在前方回头，月光下洒在路上的光亮，照亮了她难得一见灿烂明亮的笑容，“林莫！快点追上来啊！”
　　驾！
　　驾！
　　木兰营外，阿卫跳下马认真拍了拍马，不远处，林莫已经疾驰而来，她几乎忘了一切，整个人就这般跳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一下子就快冲到阿卫面前。
　　阿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林莫，才没让林莫有些刹不住扑到地上。
　　“哈哈哈哈哈！阿卫！被我抓住了吧！”林莫肆意笑着。
　　阿卫看着林莫这样狼狈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是是，你这扑法简直像狗熊。”
　　刚进营中，何念便朝着她们走来了，她看上去永远似乎都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意，此时语气也十分平静：“事都办完了？”
　　阿卫略微躬身：“回何头，许娘已经入土。”
　　何念听了看向林莫，“齐将军来信了。”
　　林莫点头：“那去我营帐。”
　　而何念却立刻道：“去我营帐。”

　　营帐中，等何念从袖中抽出那一封信时，林莫才知道为何何念的脸色不好了。
　　因为信封上只写了林莫亲启。
　　何念很自然转过身，让林莫先阅览了一遍，林莫匆匆看了一遍，何念的声音便传来了：“怎样？”
　　“齐将军一切都好。”
　　何念的声音重了些：“可有要交代给我的？”
　　见林莫不吭声，何念转过身，眼睛盯着林莫手上的那一纸信，伸手道：“方便让何某看一下吗？”
　　信中都是一些关于边关的琐事，齐青曾经在训练林莫时跟她保证过，等她这次再去边关，定会在闲暇之余将有趣之事写下来让她看看。
　　本以为是齐青一时之气，却不想齐青真的写来了，虽然看得出字迹匆匆，只是短短几句，但齐青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她有很认真对待对林莫说过的话。
　　何念的脸色更阴沉了下去。
　　那封信，在何念眼中好像看了一遍又一遍，烛光中，林莫不想打断她，可那忽明忽暗的烛光摇晃之中，何念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不由泛出了一种悲戚之感。
　　她低垂的眼眸没有抬起，只是缓缓将手中那封属于林莫的信递了过来。
　　林莫将信收下，默默准备走出营帐，不想何念却忽然沉沉道：“林莫，如果我是齐将军，我也会喜欢你。”
　　林莫回头，何念却背着她。
　　“我不是齐将军，你也不是，人和人之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并不在乎这些，希望你也不要在乎这些。”林莫真诚道。
　　何念一怔，身子微微颤了颤，带着一丝笑意：“真不知道你现在为何能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明明这么不上进了，能力也不行了，偏偏却还是惹得这么多人喜欢，但有句话我承认你是对的。”何念转过身来，她已经恢复之前那样，带着少许蔑视高傲的神情看着林莫：“人和人之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林莫退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