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秦》这个世界果然是不真实的

16、第 16 章

　　村子里魔物遍布，是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那只外出觅食的四脚吞金兽的母兽，头已经被拧下，扔在泥地里，被四散逃走的人和兽踩得变了形，颅骨塌陷了好大一块，只有那双眼睛睁得怒圆。她死前最后一刻是不是也在悔恨，把不详的尾随者们引入了村。
　　不远处坍塌的院墙砖缝里，那只四脚吞金兽的幼崽吓得直打哆嗦，它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本能让它想去到母亲身边，可眼前的一切却又让它害怕的脚打颤……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前面飞快掠过，她逆着逃散的人流，努力往母兽尸体的方向跑。
　　“小雅，你要去哪？你疯了吗！”
　　“我要把啵啵妈妈的头捡回来。啵啵太可怜了，他妈妈对我们也这样好，我不能把她留在那里。”
　　小雅头也不回地跑去抢过那个已经破破烂烂的头颅，往回跑的时候因为太着急，脚下踉跄了一下，就因为这一耽误，一只体壮如象、牙齿长满整张脸的怪物冲到了她的面前……小雅也害怕，跑过去把那个头捡回来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和勇气，一路上她甚至不敢抬头只管蒙头往前跑……这一踉跄，和怪物直接摔成个面对面，小雅腿一软，再也爬不起来了。
　　眼看这怪物张开血盆大口，除了外面长满全脸的牙齿，口中居然还有上百颗，呈螺旋状一圈一圈盘着，呼出的腥臭直冲进鼻腔，如果被它咬上一口，恐怕连肉跟骨头都要被搅碎到一起了。小雅想到村里故去的四舅，他就是被魔物咬掉了半边身子，肠子都掉出来拖了好几米长却还是死不掉，最后痛苦到死。这场景太深刻，是小雅此生最大的噩梦，如今也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了吗？小雅的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白乎乎的小不点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它那样的小，跑得太快脚还会被自己绊到，但就是这样一个武力值为零的小东西，刚刚还吓得躲在角落里连逃的力气也没有，此刻却义无反顾地冲过来挡在小雅面前，仔细看，它那四条腿明明在不住地打颤。
　　“啵啵……”
　　果然，小四脚吞金兽一出来立马吸引走了魔兽的注意，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挡煞吧。它焦急的左看右看，也知道应该快点把魔兽引走，但四处都是可怕的怪物，它根本不知道还能往哪里跑……而魔兽，已经磨刀霍霍，不客气地再露出满嘴獠牙。
　　已是最后的时刻了，小雅没有逃走，她扑上去把小吞金兽紧紧抱进怀里，用手挡住了它的眼睛，只希望短暂来这世间走一遭，留给它最后的画面不要太过狰狞……
　　小雅自己也闭紧了眼睛，等待生命最后时刻的到来，然而，预想中的疼却迟迟没有来，她大着胆子偷睁开眼睛瞄，那魔兽居然自己痛苦的扭曲挣扎起来，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爆裂，将它撑到一个可怖的形态后，“啪”，整个化作了齑粉。紧接着，身边离得最近的几只怪物也接二连三如这般被炸成了粉末。
　　小雅看呆了，来救的村人瞅准时机冲上来，一把抱起她和她怀里的小兽逃开了。
　　半空中的程芷也看呆了，这是他第一次看程曌出手，原来浴血奋战真的只能算是最最低级的战法，程芷甚至觉得程曌都没有真正做什么，他不过就是冷冷的看了那魔物一眼——便让它形神俱灭，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这个怔神的功夫，仙门弟子的尸体们已经纷纷落下，他们甫一落地就各自扑向魔物，第一个被撕的粉碎，第二个就再接上，剁下魔物一块大肉被它踩成肉泥，然后第三个戳瞎它的眼、第四个砍掉它的爪……直到那魔物彻底变成一滩血肉的碎渣。
　　“若有村人被围困，你我再出手吧。他们的仇，当由他们自己报了。”
　　程曌复又单手捏了个诀，村子四周便罩下了一层结界，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听觉，也阻绝了引来更多魔兽的可能。
　　一整夜的沸反盈天，无人知晓。
　　待天蒙蒙亮，只留一地血水和泥。魔兽被尽数剿灭、仙门弟子的尸身也几被全数搅碎，魂魄，自然也都保不全了。
　　“可惜了，再有一天，他们就可入轮回再世为人了。”程芷惋惜。
　　“即便再转世，跟这一世的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程曌的话在夜风中听来又冷又清醒，“无论有过什么爱恨恩仇，开心的、难过的、遗憾的……这一世都已经结束了。”
　　“人，当活在当下；有没有来世，又有什么所谓。”

　　程曌跟程芷，不露行踪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本来他们可以用法术帮着村里一起重建家园，但程曌说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既然他们决定在这林中生存繁衍下去，自然要熟悉和这片林子的相处之道。好在那些平日里养着的魔兽也不是白养的，出魔力出苦力的都有，村子的生命力比想象的要坚韧的多。
　　待程曌程芷回到茅屋稍作休整，准备出发前往幽冥谷寻找木牌时，计划再度赶不上变化——老村长来了。
　　或是担心魔兽来袭也牵连到了这里，老村长匆匆交代了村子重建的事宜，就忙不迭来确认程曌他们是否安然无恙。
　　“劳村长费心了，实在惭愧，昨晚听到声响，未敢出门一探究竟。”程芷摆出一副内疚的样子，仿佛昨晚他真的没有到过那尸山血海之地。
　　“原本约好与两位今日戌时出发，只可惜那领路的兽在昨晚的浩劫中受了重伤，本来只要坐着它，顺着这悬崖绝壁而下就可很快到达目的地，如今只能从旁绕路而下，这出发的时间也不得不提前了。”
　　“那敢问是要何时动身？”
　　“就现在罢。”
　　程曌程芷狐疑地互看了一眼，在村子毁后重建的关键时期，村长不留在村里督建，反而浪费一整天的时间“招待”外人，这……合理吗？真的只是乐善好施么？程曌程芷本可以拒绝去那黄泉入口，又或者亮明身份就此告别，但他们偏偏选了最糟糕的那条路——跟着村长去看看，究竟藏着什么蹊跷？

　　这村长说认识去黄泉入口的路，当是不假。路上每一处停每一处走、每一个避开魔族的路线都标记的恰到好处，是经人千百次印证过了的。但这路也是真的远，三人巳时就已出发，居然也是戌时才到，更佩服的是这老头儿，步速虽然不快，但能坚持在丛林里接连不停走六个时辰，本身已经强过很多年轻人了。
　　“是那魅在起作用吧？”程芷压低声音问，自从看过了程曌驱使魅的法术，他也琢磨出了点门道，现在虽然不能和程曌看的一样清楚，却也大概能感觉到老村长的背上的确盘踞着什么东西。
　　“到了黄泉入口，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也不知道黄泉入口在哪里吗？”
　　“其实人不管命殒何处，最后魂魄都会汇聚到黄泉，我从未刻意去想过要找入口。鬼域酆幽王的城池是在北地，这黄泉入口却开在极南，倒还真是井水不犯河水。”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你的魂魄。最妥帖的做法还是应该先将那木牌寻回来，黄泉对‘死者’的影响不可小觑。”程曌抬了抬袖，他的断臂已经自愈，那条出发前系下的带子也依旧与程芷连着，“这根带子实际栓住的是你我的命魂，待黄泉门开，你切记要攥紧，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放开。只要不入黄泉，天上地下我定护你周全，但若魂魄堕入黄泉轮回，就神仙难救了。”
　　程芷点点头，正说着，面前走到一处洼地，村长收了脚步：“就是这儿了。”
　　这处洼地乍看之下也没什么特别的，今晚的夜特别黑，抬头什么也看不见，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一路上都听到的怪物夜行的声音，到这附近就戛然而止了——可见怕死的都不愿踏足这里，能来这儿的都是半截身体埋入黄土的了。
　　“等时辰到了，这云就会散开的。”村长说。
　　果不其然，又过了三刻，黑洞洞的天真的慢慢起了变化，一道黑水从半空流下，把这厚重的云雾破开了一个口。云雾之上，一座十八层牌楼缓缓浮现，高逾千丈，左右各守着一黑一白两条烛龙，龙尾浸在黑水里，龙身缠紧牌楼的柱脊，那龙头正吞云吐雾，吸纳之间，附近的游魂野鬼都不自觉被牵引过来。
　　黑水蜿蜒曲折，正好流淌到程曌一行的脚边，看来这位置也是精心计算好的，水中还有星星点点的如萤火虫般的光点在闪烁，顺着这天瀑逆流而上，到牌楼前又自动分列出好几条队伍，十八层楼，层层不同，有的廊檐上画着江河湖海，有的画着熊熊烈火，这些光点就像有意志般各自选定，再一跃而入。
　　“这些荧光就是人转世投胎的魂灵了。”村长解释给程芷他们听，“说来，其实好多年前老头子我就该随着这些魂灵一起去了……”
　　“但是我放心不下呀，这村子的巫蛊之力一代代渐弱，若是连我都去了，还有谁能护他们周全呢？”
　　“村长您怕是过分忧虑了，虽然没了巫蛊之力，他们却学会了与魔兽共处。生存本就不是一尘不变的技能，您该对他们多一点信任的。”
　　“果然、果然，你们早就看出这个村子里有魔物了，却也没害怕，你们的来历当没有官商经贸这样简单吧。”村长猜测成真，自己也忍不住点头，“我就说昨晚那些尸体来的蹊跷，背后恐怕也是你们的手笔吧。”
　　“抱歉，瞒了您。个中详情，原谅我们还不能道明。”程芷的道歉是真心的。
　　“无碍，无碍。”村长摆摆手，“莫若说，甚好，甚好。”
　　不追究就罢了，这甚好？又是好在何处？
　　村长像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不等问又接着说了下去：“我说甚好，是因为两位公子并非真正的死人，我巫蛊一族也有类似的伪装，两位应该也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法术吧。”
　　“……至于我说无碍。”老村长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皱纹的苍老的眼，此刻竟闪烁着不祥的精光。
　　不好！程曌立时察觉不妙，却还是迟了一步。
　　下一秒，一副白骨尖爪直直刺穿了程芷的胸膛，刚刚好是能捏住心脏的位置。
　　“我说无碍是因为，该道歉的人，是我啊。”

　　白骨尖爪一放一收，程芷只觉得自己的魂灵被什么拖了出去抓到了空中，眼中看出的视线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更糟糕的是，魂魄一离体，就被一股极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拽进了黑水之中，这河外面看极平静，被吸入其中才知道有多湍急，程芷的魂魄被打着旋儿地推往高处朝黄泉入口去，没多时就七荤八素地忘了生前身后。
　　地上站着的已不再是程芷本人，那老头的身子轰地倒下，藏在他胸口的一只白骨手爪也断成了一截截。
　　“没想到这竟是一副修仙之人的身体，真是意外的惊喜。”
　　霸占了程芷身体的村长只觉得体内充盈着源源不断的力量，这是他已经好几十年没有体会过了的。
　　“这位小公子也抱歉了，我本无意害你们兄弟，实在是为了村子没办法，即便种下了这么多只魅，我那个身体也不可能再熬得过这个冬天了。”“程芷”缓缓转过身，眼中透出阴狠：“放心，只会疼一下子，我的手很稳的，疼一下之后，你就永远不会再疼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执念。”
　　面前，本该站着的程曌已没了踪影，但这话音明明听着就在耳畔……“程芷”大惊，反手朝身侧一个劈掌，落空。
　　“是我太自负了，还连累了阿芷。”
　　声音从身旁一圈圈荡开，感觉天地都在嗡嗡回响……不对，不可能，不是天地在回响，是脑海中的回响。
　　“出来！你怎么进我脑子里的？住嘴，闭嘴，不要再说了！”
　　“程芷”痛苦地捂紧脑袋蹲下，眼前是光怪陆离的一幕幕，那里面有他出生时受长老洗礼的画面，有族长故去时把全族人托付给他的画面，也有他一次次杀人、夺人身体的画面……
　　“你……到底是，谁？”

　　“我本不打算以这副模样现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