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我全族的白月光失忆了》尘岁安

61、第 61 章

　　天界无春秋之分，无名殿内千年如一日，风照卿就躺在檐廊下看着茫茫的天，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日。天兵每每奉命前来查看他是否老实禁足于此，他都是行尸走肉般躺在那里，半月过去了竟也不曾动过，若非还有气息，天兵都担心他是灵魂出窍逃了出去。

　　其实，他也并非不想动，只是白日里总觉得乏累得很，提不起一点劲儿；夜里闭眼又满是战场上的血雨腥风，甚至连四周都好像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耳边尽是哭喊声和欢笑声交织，像蝇虫围绕腐肉般挥之不去。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病了。病了也好，在这荒凉寂寥的冷宫里比死了还孤独，病了离死也就近了，那他也能早些去地府和阿娘还有族人们相聚，不必在这儿守着无尽的时光，顾影自怜。

　　又过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风照卿曾听见风牧林来找他，但被结界挡在了外面。风牧林和他说了很多话，头几回他还能听见几个字，大约是说向父帝求情的事，让风照卿再忍耐忍耐，后来，风照卿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宫外响起，嗡嗡如蚊蚋，他听得见声，却听不懂一个字。

　　他想站起身凑近些去听，却发现四肢居然僵得好像黏在了地上，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无法动弹，直到入了夜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风牧林早已离开，门口挂着那只他送给风照卿的传音铃，但隔着结界风照卿拿不到。拿到了又能如何？这铃铛再也带不回阿娘的声音了。

　　那几只木雕还在床前摆着，风照卿只眼角余光一瞥，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他许久不曾开口了，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这殿内的不是青鸾而是只深山鹧鸪。

　　他对着木雕喃喃自语，可总是说着说着喉咙就梗住，堵得他只能用眼泪宣泄痛苦，一直到最后眼泪也挤不出，只能瞪着通红的眼睛盯着夜空。

　　天边渐渐破晓，一丝光从云霭泻出，刚洒在风照卿身上，一股不可抗拒的困顿感就迎面袭来，他只当自己是一夜未眠困乏了，不禁觉得可笑，这种时候自己居然还能感觉到困，看来还未病入膏肓。

　　可当他连着数日重复这样日夜颠倒的作息时，他终于渐渐感觉到不对劲。

　　白日里他总是昏昏沉沉，入了夜才能动弹两下，他试着夜里睡下，盼着白日能清醒些。但当金乌东升，第一缕晨光洒在他身上时，无论他前一刻再清醒，也会立刻如同被抽了线的木偶般倒下，毫无知觉地躺在榻上，等着夜幕再一次降临。

　　他只知道这样的情况定不是哀思过度造成的，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或者说他并不在乎。活着于他而言本就是徒增痛苦，病了或是康健又有何区别？只是若这奇怪的病症会折磨他到死，他不如给自己来个痛苦。

　　他坐在檐廊上，痴痴地望着天边的那轮明月，忽然站起身来，对着它自言自语道：

　　“在凡界时见你，顶多如盘子大小，却那么让人向往；可现在，离得近了我才发现，原来你脸上坑坑洼洼如此丑陋，就连身上那点光，也是借了太阳的。”

　　“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在凡界看着好；好的是凡界，不是你们这些天上仙。”

　　“明月啊，我烦透了这里，再也不想这样生不如死地待下去了。我从前最喜欢你洒下来的光，你是黑夜里唯一的光，却清冷如霜。若是死在你的光亮下，倒也不错。”

　　他伸出右手，掌心青光乍现，鸣霄便落在他手中。他抚摸着鸣霄铸满咒文的剑身，半是遗憾半是解脱，道：“真没想到有一天竟要用我的血祭你。”

　　他淡然一笑，丝毫没有犹豫，提剑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

　　结界炸裂的声音可谓是撼天动地，剑气带起的风将风照卿的发髻吹散，一束金光打在他的腕上，他手臂一麻，鸣霄随之坠地。

　　他错愕地看着逆光踏云而至的两道黑影，直到二人站在他面前，他才终于认清了这两道轮廓是谁。

　　“照卿！你没事吧？”元出尘从云头一跃而下，跑到他面前，见他脖颈上只有一条淡淡的红印，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却还是忍不住心疼。不过三个月，风照卿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脸颊和眼窝都深深地凹陷下去，脸色没有半分血色。

　　风牧林疾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怒道：“风照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风照卿怔怔地盯着元出尘和风牧林，不知是许久未见活人还是不敢相信他们会突然出现，半晌才呢喃道：“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你还怨我们来救你吗？”风牧林眼神复杂地瞪着他，又气又忧，“若非近日出尘告诉我你状态不好，整夜不眠，我与他一同在月宫守着你，你！你当真要自裁吗？”

　　风照卿茫然地抬眼看着和他一样穿着丧服的元出尘。他原以为这个人应该和其他神仙一样早把自己忘了，没想到他居然夜夜在月宫偷偷遥望着自己。

　　元出尘微微低垂着头，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偷窥……师父拖玉兔捣药，我每夜去收时，便想看看殿下可还安好。”

　　原来如此。风照卿苦涩一笑，也不管掉落在地上的鸣霄，一步拖着一步走回殿内，将自己摔在榻上，用被褥将浑身包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痛苦。

　　“殿下……逝者已矣，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元出尘从前觉得话本里安慰人的话语颠来倒去便只有那几句，没有半点新意，等真的轮到自己安慰别人时才知道，这几句就是肺腑之言。

　　风照卿听了这话浑身猛地剧烈颤抖起来，被子里传来了听不清是哭还是笑的声音，闷闷地，让人听了心里也堵得慌。

　　“我保重自己的身体有何用？魔族屠尽，天界不需要我了；雀仙族几乎灭族，凡界我无处可回了，我保重身体做什么？”

　　“我整日被囚禁在这儿无人问津的无名殿内，我是死是活重要吗？！于外人而言，我不就和死了一样吗？凭什么不让我死，凭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娘做错了什么？！雀仙族做错了什么！！”风照卿突然挣开被子扑到元出尘身上，面目狰狞地质问着他，举起的拳头在空中停了许久，最终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他倒在元出尘胸口涕泪横流，哑着声音放肆大哭，再看不见从前恣意洒脱的影子。

　　风牧林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看着风照卿揪着元出尘的衣襟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他为什么，心越发地沉。他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难道回答天命吗？这样听起来未免太残忍了些。

　　神仙总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可雀仙族遭此无妄之灾，从前却并未种下恶果。

　　到现在风牧林才终于明白过来，天道从来不公，神仙的话不过是在哄骗凡人安心度日，骗着骗着，连神仙自己都忘记了真实的天道。

　　“照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总会看见希望的。”风牧林半跪在他身边，眼眶微红，轻轻揉着他的脑袋。

　　“我没有青山了，没有了……”风照卿哽咽着低语，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元出尘抱着他，轻拍着他的后背，不再开口只让他放肆宣泄。过了不知多久，风照卿大约是哭累了，趴在元出尘身上睡了过去。元出尘小心翼翼地将他重新抱回榻上，又给他扎了几根针让他睡安稳些，这才跟着风牧林离开。

　　风牧林收了鸣霄，又将无名殿内所有能伤人的东西统统收走，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闭眼皱眉的风照卿，实在不放心又用捆仙索束缚了他的双手，这才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太子殿下，明日您打算如何与天帝陛下解释？”元出尘问道。

　　风牧林想了想，道：“就说照卿早前受的伤未得到妥善处理，近来恶化，昨夜情况危急，恰巧我与你在月宫夜话谈心看见了照卿晕倒，一时情急便破界闯入。”其实无论他说什么，父帝也不会深究太多，风牧林知道父帝要的只是风照卿老老实实待在无名殿内，像个从未存在过的人一样。

　　元出尘思忖片刻，道：“殿下，臣听闻您不日便要去监管东海了。”

　　说到此处，风牧林又叹了一声。他无法理解父帝打压的做法，却也不能抗旨，这些天他亦是身心俱疲夜不能寐。

　　“殿下，”元出尘突然跪在风牧林面前，郑重道：“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应允。”

　　风牧林微微一愣，将他扶起，道：“但说无妨。”

　　“殿下，您一直在为三殿下求情，可陛下从未松口要解他的禁，想来是铁了心要关他几百年了。如果就这样让三殿下独自一人待在那儿无名殿内，臣实在放心不下，若他日后再做出……自裁的行径该当如何？今夜臣还能找到您来帮忙，可您去东海以后呢？三殿下在天界举步维艰，他曾经为了三界太平出生入死，臣不忍见他落得这般田地，斗胆求殿下为臣谏言，让臣以天医的身份陪伴在三殿下身边，照顾他。”

　　风牧林见他言辞恳切，不胜感动，道：“没想到在这天界还有人愿意为照卿做到这份上。但，你可想清楚了？你是药神的弟子，今后前途无量，若就这样跟在照卿身边，于你仙途无益。”

　　“三殿下曾救过臣的性命，臣无以为报。比起救命之恩，前程又算得上什么呢？”

　　“好，你放心，明日我就去求父帝恩准此事。”风牧林郑重道。

　　“多谢太子殿下。”

　　元出尘回头看了一眼凄凉的无名殿。这红砖绿瓦仿佛一座巨大的墓室，曾经恣意潇洒的少年不曾葬身沙场，心却死在了此地。

　　元出尘垂下了眉眼，怅然想着：照卿，无论我的立场如何，我都是真心待你，你可会相信我想护着你的心绝无二意？信也罢，不信也罢，终归我的目的并不单纯，可这是两全其美之法，只盼你今后能走出阴霾，余生安稳，到时你要怨我或恨我，我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