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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明明如月(完结篇) ...

  •   有侍女来帮他把眼睛蒙上黑布,他就知道了她会来。
      这是二十四年的小年夜,他被送入这里的第一个新年。
      他熟练自如地在黑暗中把炉子点起来,斟好茶的时候,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然后一切一如往昔,他们只是聊天,主要是在聊他,那人笑盈盈,口风却很严。
      至于她不会那种事情,他一个字也不信。
      其实蒙着眼睛挺好的,他什么也不想看见,就当是蒙了心,什么也感受不到,尽管她一直很温柔。
      一开始他是这样打算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或许,是个很好的人。
      他总是在推开窗时,骤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因为有风,带着属于外面的气息吹进来,一如她推门而入。
      他开始给她做一些礼物,是以前会的,也是在她不来的时候打发时间用的。
      他终于在除夕前攒够了自己的赎身钱,靠写一些市集里流行的话本,借他人的身份帮达官贵人润笔。
      真的很艰难,但这是他从没入三皇子府时就开始在做的事,他不会总是被困住。
      浮华朝因罪没入青楼的人可以为自己赎身,赎身后仍是贱籍,不过可以做别的行业,可以选择的范围不少。
      他筹备着开一间酒楼,或者就专门给别人做润笔,不必总是局限于一个地方。
      只是,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再多“见”她几面,日后相逢,大概也不认识了。
      “我能见见您吗?”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那是除夕的前一夜。
      “还不可以。”他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但他还未来得及失落,那人又说,“但是你可以抱抱我。”话音未落,他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想,他大抵是喜欢这个人的,只有一点,只是略略喜欢。
      他没多挣扎就接受了这样的意识,甚至没去追究什么时候开始。
      他等了她一整个新年,途中他总是下定决心又放弃,鸨母也来劝过他,没必要着急赎身,免得连个安置之处都没有。
      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些,但鸨母的话也提醒了他攒一个安身之处。
      上元节的时候,有侍女来给他蒙上黑布,他拒绝了立刻被蒙上。
      “我可以先给,你的主人做元宵吗?”他甚至拿不准要怎么称呼她。
      主人家?贵府小姐?
      那侍女想了想,同意了。
      他于是借着一碗元宵提出了让她帮忙赎身的请求。并不是一定要她出面赎身,只是,他想以自由的身份面对她。
      他想知道她对这件事的想法。
      在他看来,喜欢这种奢侈的情感,哪怕不是对等的,也应该是自由的。
      她回答说会考虑,他于是一直期待着。
      她或许误会了他的心上人另有其人,但他猜她说的是覃夏殿下。
      再次听到覃夏这个人时,他已经没有了初时的心悸。即使在最难过的那段日子,他日夜肖想着二殿下能将他带出三皇子府,哪怕只是换一个地方做禁/脔,他也甘愿。
      他对覃夏殿下的好感来源于对她才华的认可,后来是她为他一家求情而长跪不起,再后来是她牵涉政事,她一路走得艰辛却在努力保持平稳。
      二殿下将来会是个很好的皇帝,会有属于她的盛世。他一直这么认为。
      她始终没有来给他赎身,从初春到盛夏,他忍不住以呓语的方式提醒她,她却置若罔闻。
      “她其实只是想玩玩你,并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诸如此类的想法甚嚣尘上。
      那么,最后一次,如果她再没有松口,就当是诀别了。
      他给了鸨母一些钱,做出一副他迫切地想要离开,并正在筹钱的样子。
      “五天,再给我五天。”他被从身后抱住,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她确实没有食言,而且,那天她最终也让他真正见到了他。
      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他拿不准,是自己的心上人竟是自己敬仰已久的二殿下带来的震惊更多,还是二殿下竟是与他耳鬓厮磨带来的震惊更多。他从未怀疑过,不管是声音,还是行为。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姿势,他的脑袋嗡地一声炸了,剩下的都是基于自己的本能。
      二殿下很喜欢他,他悄悄喜欢着的人是二殿下。
      恍若被美梦砸中。
      这件事情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如果他之前没有说也没有听那些孟浪话,如果他不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见到她。
      不过她说她很喜欢,那勉强可以接受。
      至于他的过往,如果不会成为现在的阻碍的话,那又有什么好提起的?
      ——
      接下来就是被赎身,他用自己攒下来的钱买了一座宅子住进去,并备着给自己的家人。
      不过五年时间,过去的自由,过去的意气风发,对他来说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半生。
      他还获得了新的身份。他可以摆脱贱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诸如誊抄书卷,或者借口卖书接近她。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令他更为意外的是,他确实没想到,她还询问他是否想要入朝为官。
      ——
      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她问时眼中的笃定,让他觉得,只要他点头,他就可以。
      那些,譬如清算余孽,平反他的家人的事情,她看起来很轻易就能摆平。
      她应该是误解了什么。
      但他没有机会解释,一朝皇帝去世得很突然,她突然就有了很多事情要忙。他想要见到她,想要离她近一些他只能去考了科举,然后再次见到了她。
      那日和她在长廊上散步,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年七夕,他被抄家的前夕,他写在纸笺上的愿望——
      国泰民安。
      他的愿望是这个,至于他在不在其中,起什么作用,他其实可以不那么在意。况且,他现在确实过得很好。
      想要有一个身份,只是因为想有个站在她身边的名头而已。
      至于她身边的其他人,安堂那些人,他倒没有太在意,只是偶尔可以使用的借口而已。
      他只是在意她,甚至后来在自己被无端囚禁时,他也只是在担心,她是不是又在做什么会有风险的事情。
      她很少在他面前处理朝政,或者提及一些令人担忧的事情,譬如她曾在风雪夜被罚跪在殿外整整一夜,譬如她被世人指责弑兄弑父,又譬如同母弟弟六皇子联合其他人在她继位后的疯狂反扑和她母亲的背叛。
      那是他站在屏风后面旁听的朝堂之一,她没想让他知道,是他自己悄悄过去的。
      她的母亲站在六皇子的一边苦苦相劝,两方朝臣和各自的禁军无声对峙。
      那位妇人好像只是单纯地认为,只要她让出帝位,未来就能继续当一个受国家供养的公主。或者是她知道自己女儿会面临什么,但不在意。
      她以一种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方式熬过去了,并且她也只是处理了卷入事件中心的几个主要人物。
      他完全没有干涉,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任她施为。
      “辛苦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睡得很沉,偶然会有呓语,他凑近去听,她在说:“小延。”
      “我在这里。”他握着她的手。
      她在处理完这些杂事后把他带到了他母亲的墓前。
      对于他母亲这件事情,他一早就知道了,但是不知为何,他没有太难过。过去的事情对他而言好像蒙了一层阴影。
      他仅仅只是看见,却很难有相应的情感,甚至连记忆都不是那么清晰。
      他一开始把这归结与五年来的坎坷,直到后来,那个胡闹到三更的新婚夜之后,他才恍然感受到什么。
      那时他只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吻住,他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完全动不了。
      他感受到了身边的人生命的慢慢流失,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她已经不在了。他无端这样想着。
      那自己要怎么办?
      苟活在这里,替她处理好之后的事情?他才不要。
      商韶延恍然想起了她留下的遗旨。
      她还这么年轻,她怎么知道?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也在被慢慢抽离,他甚至回头可以看到楼在一起的他们两个。
      有很多不知名的东西涌入他的脑海,又有什么从他记忆里抽离。
      不要忘记她!他沉睡前,这样想。
      ——
      回到眼下,他正被摁着,面对着镜子。
      他摸了摸镜子里覃夏的脸,覃夏好像很受用。
      “我很爱她,一直很爱她。”
      ……
      “请让她,一直顺心如意。”
      ……
      “谢谢。”快结束的时候,他闭上眼,把头靠在镜子上。
      “谢什么?”她玩笑般近乎恶劣地问,但是手上没有停下。
      她又故意这样解读,但他笃定,她什么都清楚。
      他偏开脸,有些难忍地蹭了蹭镜子,镜子凉凉的,竟十分舒适。
      新的一轮开始了。
      “谢谢您,爱我。”他在彻底睡着前喃喃道。
      ——
      符华朝第八朝天子在位第十一年的时候,国库丰裕,百姓富足,被史书记载为盛世之兆。
      后世的史官已经很少提及第七朝天子覃夏殿下执政之功,只可惜覃夏殿下没有在自己执政的时候看到。
      在记载中也偶尔会提到那位殉国的皇夫,以及那场大婚。
      只可惜,可信的记载甚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明明如月(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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