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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杜氏的乡下老家并不远,在京郊下名叫‘牛水村’的村子里。

      村庄不大,约摸仅有二三十户人家,当初杜氏在这儿算个村里地主,后来家道中落,才入侯府做了妾。

      也是那会儿她与陈廷树相识,供陈廷树念书科举,陈廷树虽落榜,但二人的情谊却就此种了下来。

      他们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穆莳等人便跟上了,两方相距约一里多的路程,杜氏不知道他们已经被盯上,在狭窄简陋的牛车里贴住陈廷树。

      “等我们拿到这个东西,便能找侯爷狠狠敲诈一笔,到时候我们带上钱远走高飞,任谁也找不到我们。”

      杜氏这几日在京城里找陈廷树,一直不见踪影,又因周氏缘故而不敢回乡下去,湘云给的耳环当的钱财基本花光了。

      昨夜总算让她在天天赌坊找见了陈廷树,才知他被东安郡王带走的事。

      杜氏左思右想,她留下来被周氏欺负,陈廷树那边也被东安郡王压制,想要挣脱这般困境,他们只有卷着银子远走高飞。

      她心疼地看着陈廷树,时不时捏捏他的脸,“瞧瞧你,王爷待你恐怕很是苛刻吧?你都瘦了许多。”

      便是她已年近四十,可一旦沾染情爱,那双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明亮,微布皱纹的脸蛋更是白里透红,如枯木突然开花,违和中又有奇怪的动人。

      至少对陈廷树来说很动人。

      陈廷树叹了口气把她搂在怀里,有些担忧地道:“可是姐姐怎么就确定,侯爷一定会受咱们的勒索威胁?”

      杜氏哼了声,说:“这个信筒,是我大哥很多年前给我的。就之前我家没落之后,我哥去了飞来客栈做活儿,正好遇见前保龄侯爷被杀。正好他就负责伺候前保龄侯爷,事发后在他房间发现了这个。”

      “他担心自己被牵连,便没交出去,而是急急交给我,说万一哪日东窗事发,我可以动用史鼐这边的人保一保他。”

      就这么的,那信筒就一直留在了杜氏手中。

      不过那信筒设计古怪,凭借杜氏的见闻不足以将其打开,她好几次想强行砸开,又听人说有些机关若是强开会弹出暗器伤人性命什么的。她就此被吓到,认为保命要紧,便没动过。

      如今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她只需要说明它的来历,不怕史鼐不买账。

      然陈廷树问的却不是这个。

      他的意思是史鼐为什么要受威胁,这信筒与前保龄侯的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陈廷树打量着身侧的杜氏,犹豫了会儿到底没再过多解释。他隐约觉得这水很深,知道了恐怕会招惹祸端。

      于是陈廷树亲了口杜氏的侧脸,说:“好姐姐,我觉得这到底危险,史鼐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经过这几日在东安郡王手下 ,他明白这些权贵几乎只手遮天,不是他们这种凡人能与之对抗的。

      他眼珠子恶劣地转了一圈,道:“姐姐想,上次我骗史玉微那么简单,是不是代表我骗别人也可以很简单?”

      “与其赌上性命铤而走险,不如我们干点儿别的勾当。”

      杜氏狐疑:“什么勾当?”

      “贩人。”

      这个想法在陈廷树脑子里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上次发现欺骗一个人单独外出那么简单之后,他愈发觉得这是一条财路。

      想想薛家的香菱,不也是被骗出来的?陈廷树隐约觉得,深闺对女子的教养便是让她们最好被骗,而如今江南一带的娼业十分热火。

      陈廷树仿佛看见了暴富的路在向自己招手。

      杜氏想了下,却拒绝了。她同为女子,在能勒索到史鼐的情况下,并不想走这条路,便说此事容后再议。

      陈廷树见此,也没再多说,静静沉思着别的。

      他们的牛车很快到了牛水村。

      距不远处,两方人都警惕地跟着,一方是东安郡王的人,一方则是朝廷的隐秘士兵。

      陈廷树二人都没发觉什么异常,并肩进了村子。杜氏的老宅子就在村口,这么多年过去已经破败。

      陈廷树站在门外放风等候,杜氏自己进去取东西。

      他在廊下看着周围,不知怎的后背发起了阵恶寒,如同被杀手盯上的自来恐惧,心中也变得不安,仿若有大事要发生。

      因此他警惕地观察村子,可能力限制了他的敏锐,他没发现什么不对。

      不多时,杜氏出来了。

      杜氏做贼心虚,本能地左看右看,确定无人后拍了拍自己的某处,“好了,快走吧。”

      陈廷树看了眼她藏东西的胸脯,鼓鼓的,他有些无语,但又知道兹事体大,没说什么跟上她。

      二人刚走到宅门,忽而眼前闪过几道黑影,眨眼间他们便被十来位蒙面人包围住。

      杜氏没见过这般阵仗,吓得惊叫一声,躲在了陈廷树身后。

      陈廷树也很怕,他抖着声儿问:“你们想、想干嘛?”

      蒙面的其中一人道:“我们不找你,只要你乖乖交出你背后的人,我们可以放你走。”

      陈廷树看见他们手中的刀刃,锋利得发亮,反光都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亲眼目睹过忠伯死在自己眼前……

      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陈廷树往后看了眼杜氏。

      杜氏从他眼中读出什么,惊叫道:“你还是不是男人!”

      陈廷树哪管这些,途中还亲亲热热地喊她姐姐,这会儿抓住她肩膀就往外推,同时恶狠狠道:“若非帮你对付史湘云,我根本不会卷入这件事里!你惹的祸,你自己去担!”

      说着,一把将她推到了对方那边。

      陈廷树很快换上狗腿地笑,“爷,人给你了,我这就走了……”

      陈廷树转身就跑,领头那人盯着他背影,后对身侧的小弟示意了眼,小弟心领回神的提刀追上去。

      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凡夫俗子,他一个小弟就够了。

      那领头人随后拽住了杜氏的衣领,凶恶地道:“东西呢?”

      杜氏盯着陈廷树离开的背影,浓烈恨意自心底浮起,那双已不再年轻的眼睛亦变得赤红。

      她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没想到陈廷树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将她推出去,从前与他的缠绵甜蜜都是笑话,她拿银子供他念书,对他掏心掏肺,结果……

      领头的人哼了声:“我只会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他用手中的刀刃拍了拍杜氏的脸颊。

      刀刃冰凉,带着寒冷的杀意。

      杜氏汗毛倒竖,脊背起了冷汗。可她知道,就算把东西交出去这些人也不会容她活路。

      而如果她能握住这个把柄,她就会有机会活命,这样才能找陈廷树报复。

      杜氏坚决不肯给,佯装什么都不知,可这帮人并给吃素的。

      领头人不喜欢废话,他手段向来直接。彼时,他举起手中刀刃,对准了杜氏的脖颈,冷笑了声:“不知道没关系,那你就去下去好好问问阎王,你到底应该知道什么。”

      拿不到东西便杀人灭口,那人的刀就要落下。

      杜氏这会惊恐地尖叫:“你杀了我,你就永远也别知道东西在哪儿了!我还告诉了我的养女,我死了,她还是会把东西给捅出去!”

      那人的动作果然顿住。

      他眯着眼睛,杀意凌冽地盯着她道:“养女,史湘云?”

      杜氏连连点头。

      他哼了声,愤怒地把刀刃更为逼近杜氏:“上次我们便是要将她灭口,结果发现是你换了人!你从那时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你一个妇人,怎会有这样的见解?你背后是谁指使?”

      杜氏感到脖颈上已经传来轻微的痛意,害怕地往后缩。她正愁找不到一根绳上的人保她,没想到机会这就来了,眼睛转了一圈,她睁眼说瞎话:“是东安郡王!”

      “我养女跟东安郡王之前就认识了,他们关系匪浅,老王爷把她嘱托过去,这事儿想必全城都知道!现在东西就在他们身上,你们……”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湘云撩开马车帘,正好看见杜氏被人用刀刃挟持的一幕。而杜氏最后的那话也落入了她与穆莳耳中。

      湘云只消片刻便想通了杜氏这么说的目的,不由得皱眉:“好阴险!”

      持刀的头儿听声看来,一眼认出了湘云,他心中想到什么,妄图试探,将架在杜氏脖颈上的刀一划,作势便要抹掉她。

      口中同时阴恻恻喊道:“既然你把东西下落给了他们,我留你也没什么用处!”

      穆莳深知所谓‘东西’只在杜氏手中,眼见她要丧命,自身上摸出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向杜氏。

      匕首划破风声刺过来,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杀意。

      领头见状,下意识往旁边躲开。

      ‘哐当’的声,匕首径直刺向领头手里的刀刃,力大无穷,他竟一时没有拿稳,刀和匕先后落地。

      经此,他手中也本能地松开。

      杜氏逮住机会,急忙往村子深处跑去。这村子她很熟悉,或许能藏过一劫,但若跑出了村子外,可就成了他们的板上鱼肉。

      其余人无需领头的下令,立时向杜氏追去。

      陈慎这时飞下马车,提剑杀出,轻功落在那群人前方,他咧嘴一笑:“想追谁?能打赢我再说。”

      湘云的注意力只在杜氏身上,见她往村子深处跑了,跳下马车也要跟上。

      穆莳紧跟上来,拽住她手腕,蹙眉低声道:“做什么?好好跟着我。”只这般他才能保证她安全。

      湘云对上他的瑞凤眼,里头的关切显而易见,她道:“王爷跟陈慎拖住他们,我去见杜姨娘,问清楚东西。”

      否则她什么都不做,跟过来做什么?当人包袱吗?

      湘云心中早有了计划,知道穆莳跟这群人周旋的时间,杜氏定会逃走。

      没时间多想,湘云挣脱开穆莳,绕开那群杀气腾腾的人朝杜氏追去。

      穆莳盯着她背影,到底没有再阻拦她。他漫步走进村中,在领头那人跟前停下。

      陈慎那边的人显然也认出穆莳的身份,不曾轻举妄动,双方僵持不下,给湘云争取了时间。

      湘云快跑试图追上杜氏,然进入村子深处后便没瞧见人。仅有三两个村民偶尔路过,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

      湘云对这儿不熟悉,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正发愁时,有村民上了前来,问道:“你是杜氏的女儿吧?”

      湘云警惕地望着那人,“你认得我?”

      “我认得你戴的这个璎珞,小时候你来过这儿一次。这般贵重之物我还是头一次见,自是难忘。”

      湘云的警惕变成诧异,她何时来过牛水村?竟全无印象。

      村民又问:“你是来找你娘的吧?”

      深知他口中所指乃是杜氏,湘云没有否认解释过多,她点头:“您知道她在何处?”

      “方才有人瞧见她家祖宅那边来了不少来者不善之人,这会儿估计躲起来了。或许是仇家,你也快躲起来吧。她家之前是这儿的地主,在山里有一处环境清幽的宅子,很好躲藏,外头没几个人知道。”

      湘云点头道谢,没再过问太多暴露自己对此地不了解,循着上山的路去。

      似乎很久没有人上过山了,林子灌木长得茂盛,遮挡住了原本就狭窄的山路。杜氏为能通行,只能将灌木枝叶扒拉开,担心留下痕迹,又把它们扒拉回去。

      即使如此还是会留下经过的痕迹,这痕迹被湘云察觉,她一路跟着走,不多时,果然发现一处老旧的小宅。

      宅门破旧,风一吹便嘎吱嘎吱响。四周的树木茂盛得几乎能将它全部遮挡。

      湘云推门进入,环顾了圈跟鬼宅般的院落,懒得再去搜杜氏的位置,只站在原地大声道:“杜姨娘,出来吧。”

      杜氏躲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听见湘云的声音愣了愣,没想到她会找到这儿来。

      湘云没听到动静,继而道:“那帮人能跟着你跟陈廷树来这儿,也能找到你的藏身所。你若继续待着,结局也不过一个死。你出来我还能救你一命。”

      杜氏左思右想,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何况湘云不会武功,总不能杀了自己的。

      她哆哆嗦嗦,现了身。

      她衣裳沾了不少碎叶子和碎花瓣,似有顾忌并不靠近湘云:“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湘云故意道:“我以前来过这儿,不是吗?”

      杜氏脸色微变,哥哥快要去世的时候她回来探望,湘云还小离不开人,担心史鼐夫妇拿这个问自己不是,便把湘云带上。

      那次她与哥哥谈论过史云飞的死,被起夜的湘云听见了,后来她得了天花,加之年纪小,就又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难不成是已经知道了。

      杜氏很快遮掩住真实喜怒,她不动声色,没上湘云的套。

      湘云道:“把东西给我,我饶你一命。”

      杜氏:“我不知道什么东西。”

      “事已至此,你还想装?你从我这儿搜刮过去的东西,是不是有我娘留下的重要之物?”

      闻言,杜氏确定她是全部都明白了。不过她母亲杨氏留下来的证据,杜氏只听说过,并未真正见到过。

      谁又能确定那是真的还是不过传闻?

      杜氏坦诚道:“我从你那儿只拿到过银子,不论你信不信。我若真的有杨氏留下来的证据,这些年还会受周氏打压?”

      “我早该拿着东西去找皇帝邀功,享受荣华富贵!”

      这么一听,倒也不是没可能。湘云见她神色不像是说谎,又道:“那你跟陈廷树回来拿什么?”

      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她狐疑地望着杜氏:“陈廷树呢?”

      杜氏脸色骤变,厉声道:“不许提他!”

      湘云观察她的反应,约摸猜到什么,她转而道:“把东西给我,我可以考虑让王爷放过你。”

      杜氏摸了摸胸口里的信筒。

      她拿这个就是为了勒索史鼐,换银子跟陈廷树走。如今他跑了,她拿这个东西一无是处,反倒是心里对陈廷树的恨和厌极需发泄。

      她盯着湘云,眼里浮出了抹狠厉之色,道:“东西我可以给你,我有一个要求。”

      “说。”

      “我要陈廷树死。”

      湘云蹙眉,“你忍心?”就算陈廷树扔下她跑了,湘云也以为他们一起共同扶持的情谊战胜所有,杜氏不会舍得。

      然湘云低估了一个年近四十女人的狠心和突然来临的理智。

      杜氏冷笑了声:“你只说答不答应。”

      湘云想哄骗她先拿到东西再说,点了头。

      但她好歹在杜氏膝下长大,杜氏看出她的敷衍,便又道:“你最好将此事上心,陈廷树临走前说了他要贩人挣银子。他没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他对你有恨,或许第一个就先对付你。”

      湘云微愣,原来这便是陈廷树贩人的契机。

      前世的陈廷树跟杜氏没有闹掰,二人联手走上了这条路,这辈子却有了改变。

      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变故?逼迫他们闹掰的是朝廷那伙人,难道前世没有这伙人的出现?

      是了,上辈子的荷花节十分和平,她跟卫若兰在南区看荷花、读书写诗,玩到日落西山才回府。

      没有这辈子所遇之事,但湘云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

      她对杜氏道:“我可以答应你。”

      杜氏把胸口里藏住的信筒拿出来,递给湘云。

      湘云仔细看了看,发现打不开。

      杜氏便将这东西的机关说给她听。

      湘云没逞能,看见这东西古旧,缝隙里都是灰尘,不像是假物。她狐疑望着杜氏,“你这次竟然没做假?”

      杜氏白她一眼,绕过她要走。

      湘云急忙叫住她:“关于我爹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上次她说了一半,隐藏了信筒的事,湘云直觉她还知道更多。

      杜氏转头看着湘云,“我哥哥曾经是飞来客栈的伙计,你觉得呢?”

      湘云说:“你告诉我,我保你平安。”

      “我只知道,这事儿跟卫家有关。皇上派老王爷查过此事,卫家跟老王爷水火不容,双方背地里斗得你死我活。”

      听闻此言,湘云忽然想到了深处的某个记忆。

      前世死前,卫若兰说的那句:“她与东安郡王一起这么久,也许从王爷口中听说过对我们不利的消息……”

      湘云醍醐灌顶,天灵盖猛然被人敲醒。

      她那会儿的注意力都在卫若兰嫌弃她跟东安郡王相处过,碍于他们男人所谓的妇道才要杀了她。便以为他这话也是这意思。

      可如今一想,处处都是玄机。

      如果穆莳的病是装出来的,那么前世他就不可能是病死的,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湘云心口忽而闷得疼,五指收紧掐进了皮肉。

      卫若兰……

      前世她的枕边人,即便重活,她也只是与他保持距离,不曾对他做过什么。她总不能去杀了云娇报仇,那跟云娇有何关系?

      她更没有理由对卫若兰下手,站在他的角度,想除掉他认为不守妇道的妻子太正常了。古往今来这样的事并不少。

      湘云虽然觉得委屈且不认同,但她也总不能跑到他跟前儿去证明自己是重生的,上一世跟东安郡王如何清白吧。

      何况那样的人,又怎么值得她去解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距离他远远的。

      可若他是推史家被抄、穆莳身死的罪魁祸首,就都不一样了。

      杜氏又道:“之前没告诉你,只因觉得这种纷争你一个女娃知道了也无用。”

      湘云兀自出神,并没注意她说了什么,亦没发觉宅外的不对之处。有人悄悄攀在了宅墙上,以花草树叶遮掩住了自己,随后手持着弩箭对准杜氏。

      杜氏急着要走,留在牛水村她总觉得不安全,正要让湘云给她做掩护让她离开,忽见一支弩箭朝自己飞来。

      她情急尖叫了声,连忙闪开。

      湘云被这声惊叫拉回神,抬眼看去,却见三两支箭矢冲杜氏飞来。

      杜氏躲哪个都不是,手忙脚乱之下,被一支箭矢贯穿心口。

      杜氏栽倒在地,大片的血蔓延在地。

      “姨娘!”

      湘云正要扑上去,墙头那人又把弩箭对准湘云,她想跑,又觉跑出去就是落人下怀,想躲,眼风扫到杜氏方才藏身的灌木。

      她正要钻进去,忽见穆莳的身影闪过墙头,他手里拿着匕首,手起刀落间,拿弩箭的蒙面人被他用匕刺穿喉咙,他又一脚将人踢下了墙头。

      那人正好栽倒在院子里,湘云近距离看见他喉咙的血窟窿,血流正以难以形容的速度汩汩流淌。

      她从没见过这般场面,首次知道人有这么多血,流个不停,又热又臭……

      湘云的脸白了几个度,见穆莳从墙上跳到她身边,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穆莳见此不再往前,自动往她视线里站,挡住了那人的尸体。

      湘云仰头看他,眼圈有些历经恐惧后自发的绯红,“那些人呢?”

      “陈慎拖住了,”说着穆莳意有所指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这个是漏网之鱼。”

      幸好他及时发现不对,否则他不敢想象晚来一步的后果。

      湘云绕开他,往杜氏那边去,蹲在杜氏流血不止的失身旁,“姨娘?”

      杜氏已然没了气息,给不了任何回应。

      湘云并没希望过让杜氏去死,禁不住红了眼圈,可情绪也只能到此为止,为她哭,湘云与她的情分还做不到如此。

      穆莳靠近湘云,将她从地上拉起,道:“我们先离开这儿。”

      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很快便会追上来。起初穆莳以为他们仅有围堵杜氏的那些人,后来才知他们来的人怕有近百个。

      这样大的阵仗,若说背后没有朝廷的命令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死者为大,杜氏又在侯府陪了湘云多年,她本想下葬杜氏,可眼下没有过多的机会,只好跟着穆莳暂时离开。

      然才走出没两步,四方的宅墙上闪过快如闪电的黑影,未及湘云反应,眨眼间他们便被四五十个蒙面人包围。

      那帮人手中的刀刃很奇特,有特殊标志,便是此标志证明了他们来自朝廷。

      穆莳急忙将湘云护在身后,冷眼望着其中一个眼尾有刀疤的男人,道:“都是为同一人效力,大人是不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持剑人乃是张天干,暗中为皇帝杀人的一把刀,他与穆莳一个负责武,一个负责文。

      张天干带满杀意的眼睛之瞅着他背后的湘云,冷声道:“我不想针对王爷,王爷只要交出我们要的人,你跟你的人都可全身而退。”

      穆莳不言语,兀自把湘云护得更紧了些,教对面的人只能瞧见她青绿色的衣袖。

      湘云不是不紧张的,她两辈子头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这么多壮汉竟然要取她的命。

      她瞅着身前那道伟岸的背影,很想要去抓住他的衣袖以求庇护,可又生怕成为他的累赘,那手便迟迟神不出去,只悄悄挪动小碎步,往他背后贴得更紧了些,好似这样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身前的人感应到她的小动作,便是此种情况亦能勾唇微笑。他轻轻侧眼,望向白着脸的湘云:“等下你可得抓稳我了。”

      湘云不明他这话何意,眨巴着眼睛看他。

      穆莳的手暗暗往后伸出,拉住了湘云的手腕,确保她在自己掌控范围内,这才看向张天干,“张大人此言差矣,云姑娘是本王的人,又岂能这般交出?”

      在外从没听说过穆莳看中谁,张天干并没往儿女之情那边想,只道:“老王爷虽将人托付给你,可你与她并无血缘之情。王爷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不相干之人把自己搭进去。”

      “都说王爷虽才华横溢,可对武术一窍不通,王爷若是执意护人,恐怕对你不利啊。”

      穆莳没发言,眼中的光沉了几分,“谁说她是不相干之人?纵使没有血缘之情,本王与她情分又岂是血缘二字能阐明、说尽的。”

      张天干不明他这话的意思,紧紧皱眉。这人是不是听不懂话?自己的重点在情分上吗?

      外传的东安郡王才华横溢,智谋无双,都是假的吧?

      张天干懒得与他多做废话,持刀指着湘云,道:“王爷执着,就别怪我们不手下留情了。”

      “给我上!”

      随着张天干一声令下,包围穆莳的人纷纷持剑杀上前来。

      他们的目标是湘云,便只冲她去,并不干扰身侧的穆莳。

      湘云瞧见数不清的刀刃向自己杀来,紧张又害怕,本能地攥紧了杜氏给的信筒,往穆莳那边挤过去想要寻求庇护。

      穆莳阴恻恻望了一眼张天干,随之伸手朝湘云而去,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湘云还没反应他话里之意,便感到腰肢被人揽住,紧跟着脚下忽然悬空,竟被穆莳直接从地面搂了起来。

      持刀刺向湘云的人扑了个空,穆莳腾空而起时顺带提了他手腕一脚。

      他吃痛得手腕一松,刀刃往下落,被穆莳趁机捡起,握在手中。

      湘云被眼前这一幕惊到,穆莳何曾会武功了?连轻功都这般出众。

      同样诧异的还有张天干,他惊讶地看了眼穆莳:“东安郡王委实藏得够深啊。”

      不过在他说话的时间,穆莳手起刀落已收了十数人的人头。

      他下手狠绝,招招致命没有迟疑,温热的鲜血不断喷溅,有不少洒在湘云的脸颊,她又怕又恶心地连连擦去。

      穆莳的招数还透着一种诡异,张天干那边的人瞧见同伴接连身死,瞬时不敢再贸然前进。

      穆莳搂着湘云落在墙上,敌不动他亦不动,只冷眼望着张天干,“张大人还要继续么?”

      张天干咬牙切齿,见他把湘云护得实在紧,恨不能融到身体里去,他们这边除了偷袭,根本没有机会。

      “王爷既也是为皇帝办事,咱们也能说得上一句‘相煎何太急’?算了,这次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就先罢了。下次若我们再遇见这小妮子,定不会手软。”

      穆莳微笑了下,眼里不染笑意,这笑便让张天干觉着毛骨悚然。

      张天干强压下心底对穆莳的疑惑,道:“王爷走吧。”

      穆莳笑着道:“本王若走,张大人能笃定不会在背后射黑箭?”

      张天干有那么一瞬觉得东安郡王是不是能看透自己心之所想,沉默了一会儿后道:“王爷说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若张大人射了黑箭,该怎么办呢?”

      穆莳仍然温和笑着,看不出他的真实喜怒,不等张天干开口,他又道:“便拿大人一只手来换,如何?”

      张天干眉头越皱越紧,总觉穆莳这话不简单。

      穆莳也不催促,就静静等他。

      见穆莳大有不给答案不走的趋势,张天干违背心意的嗯了声。

      总之就算他射了黑箭,穆莳又能如何?他可是皇帝派来的人,穆莳真的敢砍他一只手?

      穆莳面上笑容收敛,带着湘云转身跃下墙头。

      湘云悬着的心仿佛也跟着双脚一起落了地,舒了口气后,她急忙看着穆莳,正要关切便被他打断:“先走。”

      他面色凝重,可见危险并未全然散去。湘云不敢耽误,跟着他往密林里走。

      才迈开没几步,湘云耳边听见种怪异的风声,像杜姨娘死前的那种弩箭声音。

      她疑惑地转头,果见数不清的弩箭正向她射来。

      湘云着急想要躲开,然穆莳更快一步把她搂在怀里,他知道那弩箭众多,她根本躲不过去。

      穆莳搂住湘云以身为她遮挡,三五支弩箭纷纷射入他后背。

      穆莳痛苦地闷哼一声,唇角流出血线。湘云感到他的异样,手往他后背一摸,果然摸到大把的温热鲜血。

      湘云眼眶一红,“王爷,您……”

      “走…”穆莳话落,将手中的长剑往后用力抛掷出去。

      正好追出来的张天干迎面对上那把长剑,快如闪电不及躲避,那把剑径直朝他手臂砍过来。

      张天干发出杀猪般地惨叫,冲破云霄,林子里的鸟儿因此四处飞散。

      湘云听见这声,想要回头去看,穆莳的手却在她脑袋上又摸又按,“别去看,先走。”

      他声音已然弱了,湘云听话地扶着他往树林深处走,听见身后张天干恼羞成怒的怒吼:“给我追!”

      湘云闻言,脚下步伐迈得更快,然拖着个受伤的东安郡王,速度实在提不起来。耳听追逐他们的步伐声愈发逼近,湘云急得不行。

      这会儿,穆莳突然停下脚步。

      湘云转头看他,见他把手伸向后背,只听嗤一声,他硬生生将后背的弩箭尽数拔掉,拔出的瞬间有血珠四处飞溅。

      穆莳脸色苍白无血,眉头紧皱,额上也浮出了层细密的汗珠。

      湘云越看越担忧,心跳如擂:“你……”

      话才开口,便见眼前高大的人直直往后栽去。

      “穆莳!”湘云惊得大喊,本能地伸手去拽他。

      湘云抓住了他的袖子,却也因此被他带得一起往下栽倒。

      两人接连从高高的斜坡上往下滚落,穆莳早没了意识,湘云还清醒着,亦因此真切感受到斜坡上的石子刮擦过身体,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然无瑕顾忌,湘云满眼都是快要摔出她视线的穆莳。

      他脸颊都被碎石和枝丫刮出血痕,不知滚了多久,斜坡下方一个大石块堵住了他继续下滚。

      湘云也跟着撞在他身上,停止了滚动,她忙站起来,随手抹了把脸,手心本就有的血因此糊住她半张脸。

      她弯下身,念着他有伤在身,便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脸颊,“王爷,王爷?”

      湘云试图把穆莳叫醒,然穆莳没有任何反应。

      湘云环视周遭,此处是斜坡底下,树林茂密,四处没有可见的山路,应是到了深山之中。

      湘云不敢大动穆莳,生怕动到他的伤。她把穆莳轻轻转过来,见他后背的伤还在不断冒血,那些血在斑驳碎阳光的照射下更为鲜红,十分刺目。

      她看得心惊肉跳,想到他是因她才这般,心内更是惭愧又难受。

      总觉这样任他流血不是办法,湘云便拽下了穆莳衣裳的一块儿碎布,先将碎布裹在穆莳脊背,试图以这种方式让他减少流血。

      湘云手生,没把握好力度,穆莳疼得哼了声,睁开了双眼。

      湘云红着眼睛担忧他的模样映入眼帘,穆莳身上疼,可心里却病态地觉得畅快,看来她也并非浑不在意他……

      “弄疼你了?”湘云愧疚又紧张地看着他,把他从地面扶起来。

      穆莳坐起侧靠着树,白着脸道:“扶我走。”

      湘云抬袖抹了抹眼睛,“这儿没路,树林太茂密了,路不好开,对你不好。”

      穆莳握住她的手腕拉开,见她抹开的眼睛里有泪花闪烁,想哭又强忍的模样,不由宽慰:“哭什么。”

      湘云别开头,想说自己没哭,但却也忍不住鼻酸。

      方才她都看见了,那弩箭距他心肺仅有一厘之差,只差一点儿,他就又要死了。

      穆莳修长好看的手指伸出,轻轻抹去她眼角未掉的泪花,“我又死不了。”

      “还是说,你担心我死了,为我哭?”穆莳说到这里,竟扯唇发自内心的笑了。

      湘云见不得他这副笑着的模样,仿佛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她道:“才不是,我是怕你死了,就没人可以给我利用了。”

      “哦,这样啊。”穆莳虽这般说,可眼里都是不信。

      他伸手,作势要她扶,“好了,先离开这里。我又不是伤的腿,还能走。”

      湘云也知留在这儿会被张天干等人找到,到时他们便是张天干的板上鱼肉。

      湘云扶着他慢慢起身,左右探路,她也不傻,此时正值日落西山,她分出南边,带着穆莳一步步艰难地行走。

      穆莳大半个身子几乎都倚在她身上,走得极慢,若是遇到石头之类的,他脚下还会踉跄,整个人都贴着湘云,呼出的热气洒在她头顶。

      湘云急于赶路,没什么心思感觉这些异样。

      穆莳便时不时侧目看她,白皙的侧脸上沾了血,额上因疲累出了细汗,专注地探着路。

      穆莳不自禁地伸手,动作轻柔地想要擦掉她脸颊上的血。

      脸颊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湘云警惕地看过去,对上穆莳的瑞凤眼,柔和得仿若此时在落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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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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