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命》长安有余

88、父亲，心仪。

　　“想什么呢？”眼瞅着女儿的目光愈发涣散，黑帝心下一叹，说这话都能走神成这样，这丫头是真累了吧。
　　他轻声道：“累了就去歇着，你哥哥那边还有我呢！”
　　“我还好。”巫轻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算太累。”
　　见黑帝一副不相信、立时便催着她去休息的样子，她不由地心下一暖：他明明知道，自己压根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巫轻云突然开口，低低地唤了一声：“父王……”
　　“嗯？怎么了？”
　　黑帝疑惑地看着闺女，直觉眼前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他目光一转，就想起了与乐那丫头前日里专门来提醒自己的话。
　　“有关于外婆的事，阿姑都知道了。”
　　“阿娘的事，我都知道了。”巫轻云细细想过了，虽然父王从一开始便知道真相，但既然自己知道了，就不能再理所当然的装傻。
　　她抬起头，只一眼，黑帝便能从那双熟悉得令人怀念的银眸中，读出了然，和愧意。
　　真是亲亲的一对母女啊~他心里实在是既无力，又感怀：长安便是如此的聪慧敏锐。一旦她下定了决心，就会坦坦荡荡地将一切都说出来。即便是利用他，也要他这个被利用的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该如何选择，凭得是他对她的心。
　　如今，她的女儿，亦是这般坦荡地，将事实……光明正大地摆在了台面上。
　　“阿娘所做一切，皆是出自担忧亲女。”巫轻云本就打算找个恰当的时间，将心中所想全然告知黑帝。
　　可巧今日，便成了行。
　　“父……”巫轻云话音顿了顿，“我的存在，必然会提醒到您许多遗憾往事。或许，还会或多或少地刺痛您。所以，您也不必因阿娘之故，强迫自己照顾我。我都长大许久了，早就能独自生活，并且，还能过得很不错。”
　　黑帝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回话。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而且，您没有怨恨阿娘，更没有报复我，甚至还费尽心力地照顾了我三十年。轻云感激在心，不敢忘怀。”
　　巫轻云怕黑帝不相信她所言皆是出于真心，索性抬起手双指合并，放在了眼尾处：“我可以向天起誓：即便您不愿再看顾我，我也绝不会对您有任何的怨怼之意！我发誓！”
　　“噗~”
　　这孩子……
　　黑帝终于绷不住地乐出了声：这丫头看着心性坚硬，可比之她娘，果然还是要心软上许多嘛~
　　他没有直面地回答巫轻云的誓言，甚至，连一声劝慰她莫要多想的话也没有。他只是笑眯眯地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体需要巫轻云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唇角止不住的笑意。
　　“是不是丫头家的心思，都要比小子重些？”他好像的确、十分、特别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刚刚长出来的胡茬子，看似小声却听来很清晰地“嘟囔”道，“改明儿得去问问权项那老东西。嗯……他家是有个闺女吧？”
　　巫轻云：……只感觉自己一拳，搭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
　　“好了，你爹我帮你整理完房间，这就得去瞧瞧你哥了。”黑帝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在一脚跨出去时，突然顿了顿。
　　正午的光正是最热烈的时候，它骄傲地避开了雕刻精美的房梁，全然投射在了站住不动的黑帝身上。
　　从巫轻云的角度看去，高大强健的父王背光而立，那耀眼的光芒一寸寸地散落在他的身上，映出一道一直延伸至她的脚下的修长身影，围绕着她，保护着她。
　　就像是……她在奉京王宫苏醒的那天一样，他自称是她的父王，那一双陌生的黑眸中充斥着的，都是令人暖心的关爱，他对她说：“放心吧。只要有父王，谁都不敢再随意欺负你，父王会一直保护你的。”
　　“你哥的毒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不必太累着自己。”黑帝他回过头，朝女儿微微一笑，“记得忙完了去黑曜军走一趟，作为他们的新首领，总得替你爹我多分担分担些的。”
　　巫轻云看着他渐渐走远，心头的包袱却在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语中彻底放下。
　　真好啊~
　　……
　　大历两万三千四百零一年，初夏。
　　中央大陆流转起一则不论是人还是妖，甚至是鬼，都深信不疑，并且的确是事实的言论：大历轻云公主，乃扶桑神树的化身。
　　自此，巫轻云的赫赫声名又被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不光是在南疆，就连中原、东域，甚至是无限敬仰佛主的西域，都有人日日津津乐道，写下了无数有关于她的传说本子。
　　比如……
　　“公主？原来你和应家的少主这么熟悉吗？”这一日，又看完了一本话本子的流霜姑娘，正拿着她的“珍藏”，向故事的主角询问最真实的情节。
　　可惜这一次，还是以失望告终。
　　她家公主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难得的少女心：“没有，不熟。和他相比，我该是同重明上师……更加熟悉些。”
　　流霜闻言耷拉下脑袋：重明上师就更没戏了~别以为人家不光头就是和尚了。那可是佛主的首席、关门、大弟子啊！
　　“那天道院元度宗子？”
　　“还算熟，但没有特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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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煦将军？”
　　“你想看峭岐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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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家……”
　　“没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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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海家！”流霜双眼一亮，“海家的那位少主……”
　　巫轻云无奈地看着她：“我的好流霜，人家可是位响当当的，姑、娘、家！”
　　她就不明白了，虽说她的确还未同青识说清一些……有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但这丫头怎么就从来不猜顾青识呢？
　　流霜摇了摇头：“顾家主不合适。”
　　巫轻云只觉莫名：“他未婚未育，前一个未婚妻如今也没了关系。怎么就不合适了？”
　　流霜一本正经地回道：“公主是咱们大历的继承人，未来的君主，自然是要招婿的。虽说顾家主的确丰神俊朗、一表人才，是同年龄段中不可比拟的存在……可他更是中原的话事人啊~”
　　以常理来说，她不能相信顾青识会为了一份感情，放手经营多年、甚至曾因此差点殒命的权利……当然，巫轻云也是不相信的。或者，应该说打从一开始，她就从未想过一定要顾青识在她和顾家之间选择一个。
　　毕竟，她从不会将自己，托付给旁人来取舍，无论是情思，还是命运。就像峪山她得知顾青识的真实身份时一样，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而顾青识……
　　巫轻云无奈地笑了笑，这个人呐~可算是把她给参悟透了。
　　他说：“我此一生，不曾被父母所爱，亦少有长辈疼惜，虽有挚友三人，却是天各一方，不得长聚。唯剩顾氏家主一身份，却换来血亲谋害，亲母背叛。索性老天垂怜，得遇此生贵人，救我性命，扶我成长，助我归家。此人对于我之意义，早已胜过我自己。”
　　那日，她送他离开，在奉京城外的长亭中，他们执杯对饮。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顾青识凝视着眼前人，说道，“风云多变，世事难料。即便如你我这般修为身家，也无法保证能活到天下真正安稳的那一日。所以轻云，我不想留下遗憾，不想未来有一日，我会为自己想说却不敢说出口……而追悔莫及。”
　　“顾青识此生，唯对一人衷情。”
　　“轻云，我心仪之人，从来都是你。”
　　可巫轻云……她摩挲着手中杯盏，清澈的酒水，正好映出她清雅的面容。她能看到自己……目中的遗憾。
　　她只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是大历的王太女。你明白的，对吗？”黑帝已昭告天下，公主轻云，是大历王朝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以她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嫁到别家去的。若是再精准些说得话：她，得娶。
　　哪怕对方是声势显赫的中原顾氏，也是一样。
　　“我明白。”顾青识自然是晓得其中利害关系的，今日他也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彻底地、明明白白地讲出来。至于以后……“只要你不厌烦我，便都交给我，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一样。
　　巫轻云心里一股暖里流过，她轻笑着说了一句：“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却都赖在你一人身上。你不觉得委屈，我还觉得被小瞧呢~”
　　她笑盈盈地回望过去，眸光流转之间，像是这世间最璀璨的星河，直直流淌在顾青识得心间。她话中所藏的深意，亦足以令他百转千回的心，瞬间安定。
　　“的确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他握住她的手，相抵的掌心间热意流转，他没有趁势要求巫轻云的任何许诺，只是在就要分别时，轻轻地、第一次将她拥在了怀里。
　　亭下微风夹着丝丝春意，远远望去，两人一边耳语，一边低笑着。清凉拂过，若有似无地带起女子的鬓发，落在了他的面上。
　　他说：“轻云，只要你愿意向我靠近哪怕一步，这剩下的路，我便不会再忐忑不安了。”
　　“公主~你再看看这份名单嘛！”
　　流霜煞有介事地向自家公主介绍着各色青年才俊，硬生生地将巫轻云从甜蜜里拉了出来，她一把捂住耳朵，起身就朝她哥的宫室躲了过去。
　　“公主！”流霜跺着脚追了两步，“您不吃点心了？”
　　巫轻云头也不回地道：“不吃了！”
　　她好不容易歇个朝，才不要在这听流霜魔音穿耳呢~
　　“哥！”
　　巫轻云一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严肃地嘱咐道，“星宿！你可守好了门，不准流霜进来啊！”
　　眼瞅着一个一国继承人，被自己的贴身宫婢逼得阖宫乱窜，星宿心下好笑，又觉公主十分有人情味，是个极易相处的主子。
　　他微微欠身，道：“公主放心，臣一定会誓死守卫宫门的。”
　　巫轻云满意地点点头，反手就是一个关门。
　　司十一倚靠在床边的躺椅上，见状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一个主子。怎么就被宫婢追得到处跑呢？”
　　“流霜不也是得了父王的令。我还能都算到她头上不成？”巫轻云给自个人倒了杯水，自哥哥解毒以来，她就下令禁了他这里的所有茶水。
　　“来。让我瞧瞧你今日如何了~”
　　她起身做到躺椅一侧，拉过司十一的手细细瞧了半晌。终于，她眉目一软，笑意都快要抑制不住地从银眸中溢出来了：“哥哥！恭喜你！你的毒已经完全清干净了！”
　　她笑嘻嘻地抓住表哥的胳膊，一扬眉：“老天开眼，终于能有人日日陪着我一起上朝了！”
　　司十一睨了她一眼：“是吗？”
　　巫轻云点点头：“是啊~”
　　司十一目光一转，食指极有节奏地在窗棱上轻轻扣了扣：“我还当这中原日日都有信鹰飞来……你着急想给他安个窝呢~”
　　这个“他”……巫轻云稍显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咳！政事……都是政事。我们在说和妖族联盟的细节呢~”
　　“行了。”司十一本就没打算真的为难妹妹，提醒上两句，也就够了，“你得记住，即便四域联了盟，可大陆一日不统一……中原，便一日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