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贞节牌坊 ...

  •   大巳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九。

      天欲晓,风骤起,萧萧风雪,一片茫茫。

      因贞节牌坊旌表一事,金陵府杜家的忙碌从上月开始,到今日才勉强算完,奴仆们来来往往,皆穿着簇新的衣裳,个个面带喜色,与有荣焉。

      秋色行走在曲折游廊中,笑语盈盈与往来之人互道恭喜。

      沿着游廊走到尽头,再行数步,渐向东边,杜家如今的老太太何元凤的荣寿堂近在眼前,三进的院落,暗含「荣华富贵,福寿双全」的美意。

      因着连日的雪,院中墙角斜倚的那株梅花,不见红蕾碧萼,倒是皑皑白雪缀满枝头。

      北屋的佛堂,有炉香袅袅升起。

      秋色到时,竹青正候在门外,两人对视后,一左一右等在门外。

      房中,杜老太太何元凤跪在蒲团之上,手持金丝楠木念珠,两手合十,默念礼佛偈。

      “竹青。”

      一炷香后,苍老的声音传来,门外的两人推门而入,扶起杜老太太坐到旁边的交椅上。

      乍一见到秋色,她微微诧异:“你怎么回来了?”

      昨夜,她吩咐秋色今日赶早去节妇堂伺候,可这人才去了不久便回来了。

      “老太太,菘蓝说大奶奶受了风寒,现下还高热着,怕是不能去接旨...”秋色跪在杜老太太身前,低垂着头,等着上位之人的怒气爆发。

      果然,片刻之后,念珠作响,杜老太太冷笑着说道:“她今日就算死,也要给杜家接了旨再死。去,把大少爷找来!”

      秋色忙不迭答应,起身朝杜家大少爷杜延的延宗堂走去。

      杜延今年三十有余,眼下正与刚纳的妾室雪衣在床上行着好事,床帏晃动,鸾被起伏,女子娇媚的叫声与男子的粗喘声缠绕。

      “大少爷,老太太让您去一趟荣寿堂。”秋色立在门外,房中的动静随她的话音落下而停止,一阵窸窣的穿衣声后,额间冒汗的杜延出现在她面前,问她出了何事。

      知晓来龙去脉后,他低声骂了一句:“这死婆子!”

      因被人打扰了好事,他一路走一路骂个不休,骂声到了杜老太太房门外才停。

      “老太太,大少爷来了。”

      竹青应声来开门,迎他进去。

      熏炉燃香,杜老太太眯着眼斜靠在软榻上,穿一身蟹青色如意云锦纹对襟长袄,披一件石青刻丝银鼠披风,铜鎏金缠枝手炉隐在宽袖大袍中。

      “祖母。”

      “延哥儿,来。”听见声响,她睁开眼,笑着招手,唤他过来。

      她的这个孙子,相貌与她早逝的大儿子最是相像。

      每次看到他,她心中都宽慰不少,万幸自己当年不惜得罪公爹,为儿子瞒下这一脉骨血。

      “祖母,来的路上我已听秋色说了,您莫生气,延哥儿有的是法子让她出府接旨!”杜延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今日事成,她既没了利用价值,就该腾出位置,让自己的亲娘好好享享福。

      “好好好,祖母信延哥儿。”杜老太太笑呵呵拉过孙子的手,冰凉一片,忙把自己的手炉塞给他,又唤一丫鬟去隔壁房取狐裘来。

      出房时,雪停了。

      丫鬟抱着狐裘等在门外,她上月刚入府,今年方十五岁,长相娇憨。

      杜延有心戏弄她,趁她为他披狐裘时,伸手在她腰肢处来回摸索,眼中满是餍足之色,丫鬟披好狐裘后顺势伏在他怀中。

      “你叫什么?”他拉过她的手把玩,顺着袖口往里摸。

      “回大少爷,奴婢叫银欢。”眼波流转,她怯懦懦地说道。

      卖她入府的牙婆说,杜府乃是金陵府最富贵的人家,大房经商,二房做官,官商两道皆做到了金陵府第一。

      二十年前,二老爷杜仲武因政绩突出被皇上调去海陵府当官,正二品的大官,真真光耀门楣。

      据说杜家老太爷那时本已到了弥留阶段,听说二儿子升了官,又熬了七八年,等儿子在海陵府的官场站稳了脚跟,才撒手人寰。

      大老爷杜伯文虽不及弟弟显赫,经商却极有一手,不到十五年,杜家丝绸庄遍布卫朝。

      这样的好人家,旁人挤破头都难入,牙婆见她容貌不错,暗中收了她爹娘十两才答应送她进府。

      她这般的相貌,自然要攀上高枝,做妾总比当丫鬟强。

      杜延摸够了,尚觉不过瘾,附耳让她晚间去延宗堂找他,说完大步走出,丫鬟见他去的方向,似是节妇堂?

      节妇堂内,咳嗽声由远及近,听得人心儿颤。

      进房前,杜延收敛起面上的不满与怒气,笑吟吟步入房中,亲热地对着床上躺着的妇人叫着娘。

      只是,此娘亲非彼娘亲。

      床上之人是他爹杜宗敬三十年前明媒正娶的正妻,也是他的嫡母李吟娥。

      菘蓝端着温热的药汁进房,一瞧见难得来此的杜延突然大驾光临,就知他想做什么:“大少爷,昨日大夫把脉后说,大奶奶若见风,便是华佗扁鹊在世,也难救。”

      她的小姐十九岁入节妇堂,在此苦熬三十年不得自由,他们要的牌坊已得手,竟连走个过场之事也要强逼着她去吗?

      谁知杜延听完,反手给了菘蓝一巴掌,又踹了她一脚:“你这贱妇,杜家大好的日子,你提什么晦气事!”

      菘蓝被他踹倒,撞到桌角,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忙去看那碗药汁是否溅出。

      解决完丫鬟,为防李吟娥听不真切,他特意贴着她的耳朵边说道:“娘,今日裴相要来,你这个牌坊的主人不在,怎么说得过去?”

      说罢,阴狠地盯着菘蓝,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你走吧...”李吟娥无力地挥手。

      杜延完成老太太交办的大事,心满意足,起身走了。

      “大奶奶,你莫答应他们。”等他走后,菘蓝哭着扑向她。

      床上之人,来年才到五十岁。

      比起七十二岁的杜老太太,老态尽显,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凹陷得厉害,头发花白。

      府中的丫鬟提起她,都说杜大奶奶是骷髅架子贴着肉,不似人倒似鬼。

      “菘蓝,你还有几十年要活呢~”李吟娥伸出手,缓缓帮菘蓝擦掉眼泪,吩咐她去把衣袍取来。

      红罗织金绣海云纹常服,宽大的衣袍衬得她身形更显瘦弱,苍白的脸扑了一层胭脂才堪堪有了一点喜色。

      巳时,秋色来请李吟娥,菘蓝正欲扶她出门,被秋色带来的两个丫鬟拦住了。

      “菘蓝,老太太有令,今日你不能去。”秋色扶起李吟娥,从菘蓝身边走过。

      “无妨,你在房中等我就好,我想喝枇杷雪梨羹。”李吟娥勉力挤出一抹笑。

      杜家众人早已坐在府外的马车中,连杜家外嫁的几个女子也在,竹青见她出来,吩咐出发。

      马夫挥鞭,马带动着车动起来。

      再下车时,已到了金陵府南门,往日空芜的空地中拔地而起建了一座牌坊。

      杜老太太被两个女儿搀扶着走向那座四柱三楼的石牌坊,石料用的是百里挑一的青麻石,自上而下有六层石质横匾,百花添寿葫芦顶立于最上房。

      高耸气派,巍巍壮观。

      虽是冬日,围观者却众多,大半金陵府的百姓都来了。

      大家交头接耳,说着杜家得的这座贞节牌坊,语气中羡慕敬佩皆有。

      杜老太太听见旁人的夸赞,言笑晏晏扶着儿媳李吟娥,对着百姓们介绍起来:“这便是老身的大儿媳妇,我儿早逝后,吟娥自请为他守节,这一守,就是三十年!”

      围观之人纷纷夸耀杜家家风清正,杜大奶奶忠贞不二。

      正说着,数十人朝此走来,领头之人穿着官服,拿持圣旨,身材高大,眉目深邃,料想年轻时应是一位儒雅俊俏的男子。

      曾经的金陵府知府,杜家如今的二老太爷杜仲武跟在那人身后,示意杜家人赶紧跪下。

      “拜见裴丞相!”

      贞节牌坊下跪倒一片,山呼海啸的拜见声,让这位裴丞相甚觉刺耳,不耐烦地打开圣旨,念了起来:

      “...金陵府杜李氏守节三十年,当立坊以示旌表...”

      李吟娥因高热听的迷迷糊糊,恍惚间秋色与竹青扶起她,把她的手从衣袖中扯出来,她感觉有什么明黄的物件交到她的手中。

      苍劲有力的声音在递给她物件的同时传来,他在说:

      “一个牌坊而已,不知图什么?”

      她也不知自己图的什么,三十年前,她嫁给杜宗敬刚半年,他便死了。

      她的爹娘劝她改嫁,却被夫家阻拦。

      因二老爷杜仲武需要政绩明证,于是自作主张,上报说她自请为亡夫守节,她本是不愿。可公爹杜伯文说,圣旨已下,要是抗旨,杜家人都会死的...

      她想起亡夫临终前,独独放不下她,恐她寡妇再嫁,会被人欺凌,还拉着婆婆何元凤的手,反复嘱咐要照顾好她。

      为着亡夫的那句“吟娥,我舍不下你”,她留了下来。

      可如今,她实在不知,当时留下来是对是错。

      接完圣旨回房后,李吟娥却未见到菘蓝,以为她在厨房熬药,身子疲乏倒在床上便睡去。再睁眼时,已是酉时末刻。

      暮色四合,她披了一件破败的狐裘走出房去找菘蓝,从节妇堂走到厨房,也未见她的身影。想着今日临走前,秋色曾说老太太不准菘蓝跟着去,李吟娥踉踉跄跄地走去荣寿堂求情。

      一路并未遇见府中的奴仆,想起今日牌坊建成,应会大肆庆贺,府中人大概都去了前厅帮忙。

      她到时,杜老太太的房中有亮光,平日守在门外的丫鬟们都不见了。

      房中有人声传出,她走近去细听。

      “那个蠢妇,还算有点用!”说话的是杜老太太,另一个男子回她:“祖母,牌坊已到手,这死婆子,我看就不用留着了吧?”

      “延哥儿,慎言!”这人的声音她知道,是杜宗敬的贴身丫鬟朱樱。

      当年牵着杜延来找她,婆婆说杜延是杜家族中的一个可怜孩子,两人一唱一和,劝她过继个孩子傍身。

      她瞧杜延年纪不大却知书达礼,便答应了。

      “娘,儿子不能承欢在你膝下,午夜梦回心中都愧疚不已,你拼死生下我,我却要喊那个死婆子娘,要不是爹和祖母要我忍耐,我早杀了她,光明正大侍奉你!”杜延一字一句,像在控诉。

      娘?

      可杜延不是杜家族中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吗?朱樱怎么会是他的亲娘,那他的亲爹又是谁?

      “延哥儿,要不是为了留着她帮杜家挣牌坊,祖母早赶她出府了,一个丧门星,入府不到半年,你爹就被她克死了!”她的婆婆厉声说着,声音中全是怨气。

      原来杜延亲爹是她深情的亡夫杜宗敬啊...

      房中三人仍在继续交谈,杜延讲起往事。因他是从前的杜老夫人孝期所怀,杜老太爷为了二儿子的官位容不下他,他娘朱樱东躲西藏,又有祖母忤逆老太爷帮他们遮掩,这才让他得以出生。

      “要不是爹被她克死,我怎会年幼丧父,被逼着喊她娘?我的孩儿怎么会连爷爷都不会喊?”杜延说着说着,语气中已带着哭腔。

      人影交叠,似是朱樱在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好了,延哥儿,你的身世莫再提了,这府中只我们三人与你祖父知道内情,万不可告知外人,被人拿住话柄,你还怎么得到她那份嫁妆?”

      “娘说得在理,我儿切勿气坏身子,等她死了,我们正好吞了她剩下的嫁妆和赏赐。”

      “祖母,我晓得,那个蠢妇也是真蠢,竟会相信自请守节会下圣旨的说法,祖父当真妙计。”

      另外两人闻言,扑哧笑出声,说当年他们为了诓她守节,可想了不少法子,还是他爹和他祖父双管齐下,软硬兼施。

      他们倒没想到,这蠢货还真信了。

      李吟娥听到此处,彻底支撑不住,脱力倒在门口。杜延听见声响,开门一瞧是她,更是乐得开怀。

      房中的杜老太太和朱樱忙不迭问他,是谁在偷听?

      “祖母、娘,你们快来瞧,原是这蠢妇。”杜延阴恻恻看着倒在雪中的李吟娥。

      朱樱扶着杜老太太出门,三人站在屋檐下,齐齐看她像狗一样跪着挣扎着在雪中爬。

      不远处的院门出现一个身影,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芫花,二十六年前,她成了杜家五少爷杜宗州的妾室,李吟娥恐她被他们三人谋害,大声疾呼让芫花快走。

      可许是她的声音太小,芫花还是走进了荣寿堂,看见是她,震惊了一下。

      只是这股子震惊转瞬即逝,她大步走过她:“娘,王夫人请您过去。”

      “芫花,快走啊,他们没安好心!”李吟娥去拉芫花的衣角。

      闻言,后面的三人笑得更加大声,在茫茫黑夜中格外可怖。

      “花姨娘,去回禀王夫人,我收拾完这丧门星就来。”杜老太太笑着说道。

      芫花告退,自始至终未曾多看她一眼。

      “你不知道吗?芫花早就是我的人了,要不然你爹娘的钱财怎么能骗到手呢?”杜老太太说完这句,又提起今日她爹娘为何没来:“你爹娘收养的继子去年把他们赶出门,他们啊,早死在街头了!听说是要饭时,和乞儿起了冲突,被几个乞儿打死了。”

      怪不得,从去年开始,芫花来的次数渐少,她以为是因她孙子出生需要照顾,不便帮她送银钱,原来她爹娘,早就死了...

      芫花不仅吞了她的银钱,还假借她的由头拿了她爹娘的银钱。

      “菘蓝呢?你们把她赶去了哪里?”李吟娥趴在雪中,眼中带泪,勉力撑起身子,出声质问。

      “走啊,我带你去见她。”杜延走下屋檐,大力拖着她的衣袍走向荣寿堂后院的一口枯井。

      夜色融融,无尽的黑夜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吞噬。

      枯井上盖了一块木板,应是今日新盖的,雪还未覆盖多少。

      她明白了,他们把菘蓝杀死了。

      “你不是要见她吗?我这就送你去——死!”杜延拉起她,衣袍撕裂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渗人。

      木板被再次移开,她被他推进井中。

      落地的时候,井下已有一人的尸体,她摸索着,直到摸到手腕上的银镯,终于确定是菘蓝。

      “菘蓝,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李吟娥抱着那具尸体喃喃自语。

      上方的木板被合上,节妇李吟娥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言,是一句轻飘飘的诅咒:“我诅咒所有害过我、骗过我的杜家人不得好死,杜家家破人亡!”

      透骨的冷从四面八方传来,李吟娥死在金陵府的大雪之日。

  •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古言《明月谋》已开
    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看一看哦~
    【★文案★】
     元明月生得绝色无双,唯运气属实不大好,好日子刚过到十七岁,城破了爹没了。
    为了助势单力薄的太子弟弟继位,元明月盯上了有权有势的程小侯爷,妄图以身为饵,用美色引他入局。
    程小侯爷有三好,脸好腰好家世好;
    只人品稍有些差劲,为人口舌甚毒辣、一脸高冷刻薄相,还是个玩欲擒故纵的高手。
    好男怕三缠,元明月为勾程小侯爷,翻遍孙子兵法,定下三计。
    一曰蛮缠,一招美人妙计,勾得程小侯爷踉跄跑走,甚至为她大病三日;
    二曰纠缠,一招无中生有,勾得程小侯爷捂着眼疾步离开,听说回府后念叨了她整整一日;
    三曰心缠,一招反客为主,勾得程小侯爷茶不思饭不想,三番五次入宫,只为见她一面。
    谁知,三缠三计使完,程小侯爷越躲越远。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向目中无人的程小侯爷携重礼入宫道歉:“公主,我其实是个脸盲,辨不出美丑...”
    元明月眨眨眼,计上心头:“行,你既不看脸,那我走心!”
    程小侯爷:“公主大可不必如此。”
    元明月:“做舔狗,我是专业的。”
    #爱你是装的,骗你是真的#
    #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
    程九昭平生有三悔。
    一悔出门未看黄历,倒了八辈子大霉遇见元明月这个丑如夜叉的公主;二悔自己一时心软,着了她的连番算计。
    后来,他在她拙劣的勾人手段中渐渐乱了心,最悔没早些下山,娶她为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新文《明月谋》已开,她追他逃,他插翅难飞~ 区区crush,看女主不靠脸三招拿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