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下山 ...

  •   乌雪泥哭成了肿泡眼,一步三回头,茅草屋在视野里越来越小。陈无宁牵着她,憋着一肚子郁闷的气,还不敢回头望,给人做师兄的,总得坚强,这点脸不能丢。

      他边走边想去哪好。

      带上这么个拖油瓶,荒郊野外是不敢钻的,他向来厄运缠身,若是遇上脏东西可不得了,毕竟小师妹的安危不容有失,这丫头可是师门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出来的。

      陈无宁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回陈宅吧?走时答应过王婆,待将来长大,要回祖宅看一眼的。

      这个想法将将冒出,一股不适感就涌了上来。从未温和接纳过他的故乡,在浪迹天涯的多年后,在无处可去的当下,竟还存着一丝由心而生的牵绊。

      他决定只回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此生就和那里划清界限。

      陈无宁刚学会御剑,新鲜劲十足,没人的地方便抛出无阻御剑而行。他修为浅薄,暂时带不动小泥巴,只好拐着弯溜他的小师妹。

      乌雪泥生怕这最后的依靠也不要她了,只能小步踉呛地跟在后面追,边跑边骂:“师兄你做个人吧!”

      陈无宁带着地图,规划了一份既省时、又安全的路线,沿着官道前行。这一路上,偶尔还得托小师妹长得漂亮又会哄人的福,能搭上便车,不至于走断两条腿。

      夜里就在路经的小镇找客栈住下。

      有时想师父得紧,心里发酸,他也不说。

      幼时的孤独太漫长了,救他出苦海的师父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幸好还有乌雪泥这丫头陪在身边。

      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钟灵镇。

      这天月亮很圆,陈无宁牵着快睡着的小师妹,定定站在陈宅门口。

      门头的招魂幡不知被风吹到了哪处,只剩两根光溜溜的竹竿。一副完整的白骨架坐在大门侧,背骨佝偻得厉害,旁边还有一堆散乱的小骸骨。

      只一眼,陈无宁便认出这是一人一狗。

      他猜想王婆是剩最后一口气爬到门口的,陈家在洪荒年间给了她一份善意,她就用半生时光履行了看顾陈宅的承诺,死了都要做守护者。

      乌雪泥心大胆大,指着骨头架子问:“这是什么?”

      “她是王婆,我的家人。”

      陈无宁轻手轻脚推开大门,里面如他当年走时,未改动分毫。他先将乌雪泥带进自己曾经的卧房,简单收拾后哄她睡下,去了父亲的房间。

      借着月光,他在房里搜寻起来,找出一个精致木盒。

      打开来看,里面存着一堆地契银票,他翻了翻,盒子最下层还藏着一张画像。

      画上,万亩梨花开得绚烂,一名青年男子站在装满布匹的马车旁,眉眼熟悉又泛着陌生,正是他父亲。

      画里的父亲眼含柔情,面带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父亲直视着正前方一名白衣女子,女子没画五官,只描着一张线条柔和的小脸,长长青丝坠于身后,好似温柔的包裹这个世界。

      画的左下角落了个印章:元溪。

      他盯着白衣女子,看了很久很久。

      天光大亮,陈无宁从后院小门走出陈宅,领着乌雪泥去寻吃食。

      阔别五年之久,小小孩童已长成半大少年,见识过高山大川、生灵万物后,早不是当年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皮相了。

      镇上曾因陈宅引发的风雨,在柴米油盐覆盖下落了厚厚的灰。此时此刻,哪怕他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也无人认得了。

      带小师妹吃饱喝足,陈无宁在镇上闲逛起来。

      路过一间茶铺时,卖茶人叫住了他。

      “小公子,留步。”

      他看了看眼前喊住自己的茶摊主人,竟是个同岁模样的少年。

      少年未束冠,流云似的发拢在身后,用一根枯草藤随意扎着,在阳光下显出别样的棕色。他眼窝微陷,唇薄肤白,隐隐能见下面流淌的细小血管。虽着一身麻色,简雅朴素,却透着一股子清傲。

      陈无宁心道,这模样,哪像是生意人?

      茶铺开在街边,未用一般的油布遮阳挡雨,而是数片硕大叶子连在一起,看不出是何种植物。

      卖茶少年一双深邃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陈无宁看,手里茶杯溢出一股别样的香,攸地弥散开来。

      他不知中了什么邪,竟依从了少年的话:“好,来两碗。”

      他屁股才落座,就看见旁边桌上还有一位年纪相仿,却很气鼓鼓的公子。公子拿双眼剜肉片一样盯着卖茶少年,整张脸写满了不爽。

      陈无宁惊觉气氛不对,从刚才的迷失中清醒过来,似笑非笑地观赏眼前戏剧。

      灶炉上的水开了,卖茶少年拿出两盏杯,用干净白布沿杯口细细擦上三圈,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慢条斯理斟起茶来。

      “倒挺讲究。”陈无宁暗道,“只是生意不怎样啊。”

      他这才注意到旁边支棱的树杆上贴着告示:一两一碗。

      陈无宁生出一种“这哪是做生意,分明是在抢钱”的感觉,可这感觉却被端上来的茶色冲得一干二净。他也是殷实家庭出生的孩子,后来还进了一个有满箱金条和十八层藏书的门派,算见过世面的。

      可眼前的茶实在太特别了,他从没闻过这种味儿。

      更没想到的是,少年掌柜竟毫不客气地坐在旁边,更不客气的把住了他手腕!陈无宁被这突然的举动惊得愣住,手不自觉地一抖,滚烫茶水沿着手背流了下来。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先松开杯子,还是该甩了这只放肆的手!

      旁边那个穿金戴银还很生气的公子却再是忍不住了,冲上前来,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干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道!

      看好戏的乌雪泥似乎也忍不住了,奶着一口童音,扮成大人指点道:“急啥,一个个说嘛。”

      她顺手指了指卖茶少年:“你先来。”

      陈无宁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卖茶少年问:“你是谁?”

      陈无宁相当不悦:“问别人姓甚名谁前,是否先得自我介绍?”

      卖茶少年:“我姓宿,宿林。”

      陈无宁毫不关心对方叫什么,只想赶紧走人:“我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但凡识趣一点的人,听见这话也知道是拒绝,卖茶少年却道:“你的味道我很熟悉。”

      陈无宁无语:“你我素不相识,此话未免可笑!”

      旁边被当成空气的生气公子脸都快垮到地上了,乌雪泥也听不下去,小手一指他:“到你说啦。”

      生气公子不知不觉被一个丫头片子指挥了,却大咧咧没发现,质问宿林道:“哥,你为何请他喝茶,为何碰他?他又是谁,我都不认识!”

      宿林可没有对待陈无宁那般耐心,低吼道:“滚。”

      生气公子:“就不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宿林重复道:“滚!”

      生气公子耍起无赖:“就不就不,这辈子赖定你了,休想赶我走!”

      许是这对话超出了师兄妹毕生认知,他俩面色一致地古怪起来,盯着眼前两人,仿佛试图理解每一个字的含义。

      怎么看上去和话本里那些别扭的怨侣一样?

      可没看错,这分明是俩男的啊!

      琢磨一阵后,陈无宁觉得面前的茶都不香了,想赶紧带小师妹逃离这是非之地!

      宿林没给他偷溜的机会,转过头,又拉上他手腕道:“你究竟是谁?”

      没成想喝个茶也能出事,陈无宁不禁牙疼。他见宿林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宿林:“说清楚你是谁。”

      陈无宁被打败了,施展起缓兵之计:“在这儿说可不行!”

      “走。”宿林干脆果断,连茶铺也不要了,打算赤条条跟他走。

      生气公子见宿林要走,不管不顾跟了来。

      陈无宁本就带着个破丫头,现在又被突然冒出的俩少年赖上,脑仁儿突突跳!行至镇关处,他停了步,转头对宿林道:“我,现在、立刻、马上,要离开这里。”

      “一起走。”宿林不假思索。

      生气公子一口接话:“我也要去!”

      陈无宁彻底服气:“你既然在钟灵镇,必然听说过陈宅的事。”

      宿林垂下眼眸,似思索了片刻,问道:“你是,陈无宁?”

      生气公子则一脸懵,完全听不懂。

      “能放我走了么!”陈无宁根本不想再纠缠下去,只希望这两人立马滚出他视线范围。

      宿林又默了片刻,缓声道:“你身上有春风与泥土的味道。”

      敢情此人不仅懂茶,还是个诗人?

      宿林:“那是百草迸生的芬芳。”

      陈无宁被他一脸认真的神情打动了,不禁半信起这鬼话来,抬起袖口闻了闻——分明还残留着早饭的菜包子味!

      “你弄错了吧?!”陈无宁伸出袖口,朝宿林递去,示意他再闻闻看。

      宿林眉目微皱:“你竟然不知?”

      陈无宁:“……我该知道什么?”

      宿林态度坚决:“我与你同行。”

      陈无宁硬刚不过,又不好在钟灵镇同宿林打上一架,只好走起怀柔路线,好生劝道:“你知道我要去哪么?看你不过和我一般大,好好的生意不做,要干什么?再说了,你没家人吗,家里人说不定在等你,快回去!”

      宿林丝毫不为所动:“我天生地长,无根无萍,无须挂念凡俗事务。”

      陈无宁也曾当自己是块天生地长的顽石,此刻听到眼前少年说出同样的话,心情甚是微妙。

      不过宿林却没有他当年的冷漠倔强,浑身淌着一股子平淡清和,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非他自己。

      那旁边这位脾气暴躁、还没脑子的小公子又是谁?此人一身锦袍金带,但凡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其富贵逼人。

      陈无宁疑惑地看向他,没好气道:“你该不会也是孤儿吧?!”

      生气公子面带嘲讽地“哼”了一声,瞧着似乎终于轮到他发挥了,生怕哪个不知道他多厉害似的,得意洋洋道:“我爹是子桐派大长老,本人姓庄名笙,家中独子,祖父经营船行钱财万贯,父亲修行大道法力无边,不过这些都不稀罕,我嘛,有朝一日定会功成名就,得道飞升……”

      陈无宁心道: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他曾听荀洄提过,修真界有五大仙门,子桐派便是其中之一,看样子这人也是个修士了,可哪有修士在凡间这么大喇喇地公布自己来历,非傻子干不出来!

      庄修士一通猛炫,终于还是回到最初的起点:“警告你,别想着跟我抢宿林哥,你八辈子也赢不了我,他是我的!”

      陈无宁:“……”

      场面一度沉默。

      本萍水相逢,陈无宁管天管地,也管不着人家走哪条道,撵不走他们,只好就地发挥起装聋作哑的本事,彻底不理睬了。

      他和乌雪泥走在前面,宿林离得不远,默默跟着。

      庄笙最是吵闹,仿佛不知‘礼义廉耻’四个大字怎么写,没完没了地纠缠宿林,将一片痴心舞成了狗屁不通,听得他掉了一路的鸡皮疙瘩。

      乌雪泥毕竟还小,对世界充满好奇:“师兄,那两人在做什么?”

      陈无宁面不改色:“大概是在吵架。”

      乌雪泥:“可有个哥哥一句话都没说呀。”

      “闭嘴!”陈无宁头疼得厉害,难不成说他俩在打情骂俏?!

      走了不到半日,乌雪泥累了,陈无宁无可奈何地背起她。庄苼好像也走不动了,在后方扭扭捏捏地撒娇:“哥,坐马车嘛,我腿都要断了。”

      宿林言简意赅:“滚。”

      庄苼:“不要对人家这么凶嘛,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凶我!”

      宿林换了说辞:“请你离开。”

      庄苼耍赖道:“不坐车就不坐嘛,真是的,反正你干嘛,我就干嘛。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宿林看上去简直想打死他,陈无宁也正有此意。

      原本好好的游历,两人行变成了四人行,陈无宁只好将后面俩人当成解闷乐子,一路消遣。

      天色将晚,一行人总算赶到驿站,陈无宁要了一间房,点了些吃食送进屋内。乌雪泥吃饱喝足后就睡了,搅和一天他也累,倒头在旁边小榻上,沉沉睡去。

      他又做奇奇怪怪的梦了。

      梦里,刚认识的宿林身形迅速缩小,变成了和刚捡到的乌雪泥那般小,被包裹在一个透明泡泡里。他眼睛本是闭着的,看上去很沉静。

      陈无宁不自觉地抬手去戳那个泡泡。

      小宿林突然睁了眼,脸上完全没有孩子的稚气,不错眼地盯着他,像是要看穿他骨子里埋藏的一切。

      陈无宁蓦地惊醒,心口直跳,这才发现天光大亮,反应过后,原来只是一个梦。

      小二拿了毛巾和热水上楼,他接过来,收拾好便下楼用早。

      宿林和庄笙已经在楼下坐着了,陈无宁只当没看见,随便果腹后,在客栈买了马,继续赶路。

      他的目的地是安城,安城乃是当朝皇城,皇帝老儿住在那里。

      听说安城有当今在世最好的铸剑师傅,还有遍地满腹经纶的大才,反正无处可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庄笙见宿林打定主意要跟着那讨厌鬼,只好照葫芦画瓢买了马,暗暗打着和心爱哥哥一起浪迹天涯的风流小算盘。

      宿林没给他面子,这黑心商人从怀里一掏,给小二指了最便宜的那匹棕马,上前牵去。

      棕马两只前蹄乱蹿,搅得整个马厩人仰马翻。

      宿林走近前,拉下缰绳,摸着马头不知嘀咕了什么,野马当即温顺了起来。

      陈无宁没忍住腹诽,敢情这人不仅懂茶,又会写诗,难道还能驯兽?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攻来了,他来了,顶着绝厚脸皮走来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呼,另一本文《无限游戏第一刺头》连载中 “刺头炸毛直觉系受*无心但情感饥渴症攻”开启宿命般的游戏进程 谁赢谁输? 或者双输双赢? 入股不亏不上当,宝宝们来看来收藏啊~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