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夹生仙》蓑笠猫

106、晴和岭8

　　季葵的尸体歪歪扭扭地倒下了，无人敢接近他，周围空出一大片地方。

　　由于死的时间不长，他除了不再动弹，死状一如生前。

　　青丘派的高阶弟子训练有素，没等洛霜发话，便上来两个人，将季葵拖了下去。

　　有人还没从惊惧里回过神，有人已经在感叹生命如草芥了。

　　也有人问道：“洛掌门，这是怎么一回事？”

　　洛霜没再同众人打哑谜，直白反问道：“诸位道友，你们来晴和岭是为什么？”

　　很多人齐声回答：“想看是哪位大能飞升了啊！”

　　洛霜眉眼上扬道：“魔修难道不想知道吗？”

　　闻言，很多人都沉默了，一连串变故，就算傻子也明白了。

　　纵观修真界漫长的发展史，已知仅有两人成功飞升，这类千万年不见一斑的奇迹，以飞升为终级目标的修士，哪个又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单轻羽忽然想起了陈无宁之前说过的话。

　　他说，魔修难道不是修士？正统修士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们戴上各种帽子，但说穿了，他们不过是走了另一条道的修士罢了。

　　敢于走另一条道，不也正好说明了魔修对于飞升的渴望更加强烈？不然谁愿意放下更容易走的正道，去做别人口中那十恶不赦的魔修？

　　历经上一回青要派的屠戮事件，许多修士这段时间一直在查阅关于魔修的资料，对于魔修的认知不再那样的单一。

　　但是，即便想通了道理，还是有许多修士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毕竟魔修做起事来没有下限，这是所有正统修士公认的理念。

　　演习场安静了片刻，那个一再劝说季葵的修士不禁问道：“季长老是魔修吗？”

　　没人回答他，他红着眼眶，声色喃喃：“虽然他耐心不好，也有很多，呃...很多为人诟病的喜好，但他真不是坏人。有一回，我在游历途中遇到了一只凶兽，当时都快死了，季长老途经偶遇，救下我一命不说，还将我一同带回他的门派，治好了我的伤。”

　　“他真的不坏。”修士垂下头，声气低得不能再低。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葵并非魔修。”江浸月上前一步，同众人解释道，“方才我同宋离人出去找他，赶到时，他正在地生河岸，脚下已经躺着三个精怪的尸体了。其中的一个精怪化成了血水，我以为他用了什么特殊功法，因此并没上心。”

　　“他浑身湿透，看来经历了一场十分迅速的恶战。我和宋离人没说什么，好言劝他回来，季葵很顺从地跟着我们回来了。我俩都以为他已经消气。现下想来，应该是那个化成尸水的精怪早被魔修附了身，然后魔修又附身到了季葵身上。”

　　此言一出，反应快的修士立即盯上洛霜，嘴快的直接质问道：“怎会这样！洛掌门，你早就知道季葵出去会有事！”

　　也有修士看不惯这种马后炮，遇事什么都没做的人，事后反而成了高高在上的一方。

　　特别是刚才无辜枉死的那些修士，他们的同门或道友更为火大，当即站出来替洛霜辩驳：“洛掌门多次好言相劝，谁让季葵油盐不进，自行作死！”

　　不同想法的修士迅速分成了两个阵营，彼此对骂起来。

　　“就算季长老的脾气差了些，事关人命，也不该拿人命置气！”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狗东西，你说谁该死？我看你才该死，你全门都该死！”

　　“艹你十八辈祖师爷——”

　　“好了！”眼看双方快要撸袖子干架，万瑞大吼一声，将所有人骂了一通，“你们是不是菜叶儿吃太多脑子生锈了？现在关心一个已死之人还有什么意义。当务之急，是解决魔修的事情！”

　　“啊，魔修不是死了吗？”一个小修迷茫道。

　　万瑞目光一冽，骂道：“无可救药的东西！”

　　他快被这些小年轻给气死了，负气走到一旁，袖里落出一只长条木凳，袍袖一甩，一屁股坐了上去。

　　瞧着实在不想再搭理这群蠢货。

　　修士们目瞪口呆......

　　洛霜看起来不急不躁，甚至连脚步也没挪动一下，至始至终站于原位。

　　哄闹过后，演习场逐渐安静下来。

　　未央隐在人群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洛霜。

　　洛霜可能觉得大家都已经恢复了理智，这才拾起掌门威望，沉声道：“整个人间的魔修都来了，包括鬼域出来的鬼修。”

　　一部分修士顿觉天旋地转，吓得跌坐在地！

　　洛霜没看那些胆小鬼，继续说道：“想必诸位道友对于魔修的认知并不比我少，眼下情形有多复杂，还请郁掌门讲一讲。”

　　郁慎丝毫没有异样，就像早就明了魔修的事由他来说最为合适。

　　他一扫众人，颇为沉重地道：“上回在青要派，我们遇到的全是鬼修。我曾讲过，鬼道属于魔道的一个分支，如果说魔修还算是人，那么鬼修，只剩下人的魂魄了。”

　　“为何这样说，是因为魔修要附身在人的身上，还得想办法隐藏原本的肉身。不然本体肉身被毁，元神也会跟着受损。但鬼修不同，他们没有肉身，只要将人的三魂七魄拔出来，或者将大能修士的元神斩灭，即可附在其身上，百无禁忌。”

　　郁慎就像是在给不懂事的小修们上大课，有人和身边的同伴嘀咕道：“我没听错吧，郁慎这样详细地给我们讲魔修，是何用意？”

　　“诶，你不知道吗，鬼修大多来自郁慎的浑夕派！他家地底下藏着鬼域，有一个鬼域的口子！我听说好像是他的哪个师兄屠了师门，他幸存下来，才当上了掌门。”

　　“噢，原来如此。”这人恍然大悟，又惊道，“他该不会在帮魔修说话吧？这还了得！”

　　“说不准，再听听看。”

　　郁慎：“方才洛掌门一再劝说季长老，就是怕外头的几只精怪被魔修附了身，想着等所有‘人’到齐，再召开集议不迟。”

　　洛霜适时插话道：“不错。”

　　有修士问道：“几只小小精怪，倘若怀疑他们，就地斩杀不就行了吗？”

　　不远处传来万瑞的嘲讽：“就怕阁下修为不到家，出去的时候还是个人，进来的时候，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或许有人敢顶撞季葵，却没人敢直杠万瑞，问话的修士被噎了一下，讪讪闭了嘴。

　　有的修士并不关心魔修，反而对郁慎很感兴趣，一个劲儿地问浑夕派的事。

　　终于，在郁慎快要收尾的时候，已经有修士两眼放光地八卦道：“原来他这个掌门是捡来的啊，怪不得一心培养儿子接班，肯定是怕哪天漏了陷——”

　　他话音未落，突然“哎哟”了一声，直直栽倒在地！

　　周围人齐齐围观，只见他右脸上印着一片红得发紫的巴掌印儿，半边脸迅速肿胀起来。

　　“是谁！”他摸着右脸，高声叫嚣。

　　像回应他似的，庄苼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腕上，大义凛然地抬起手，在他左脸上又扇了几个鲜红的巴掌印儿......

　　修士被扇懵了，反应过后腾地蹿起，就要扑到庄苼的身上疯狂撕咬！

　　然而被一只手臂硬生生给拦了下来，怎么掰都掰不动。

　　“道友别冲动。”陈无宁眼神冰冷，指了指庄苼，“他是一个疯子。”

　　神花立马解了庄苼的闭口咒，庄苼甩了甩不受控制的臂膀，这几巴掌把他的手臂都给扇木了，对此极度不满，叽啦哇啦乱叫一通。

　　围观众人见此情形，纷纷劝说起挨揍的修士：“同一个疯子计较什么，罢了罢了。”

　　“就当被狗咬了呗。”

　　“我劝道友不要闹事，方才季葵闹事的下场你也看见了！”

　　一众修士露出后怕的神情：“就是就是，专心听课。”

　　挨揍的修士心有不甘，狠狠剜了陈无宁一眼。陈无宁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拉着庄苼走回宿林身边。

　　郁慎退了场，低调站回主位旁的大能队伍里，认真听讲的修士大都反应过来了。

　　他们脸上满是一种压抑不住的绝望，有的甚至找到人少一些的地方，做贼似的站了过去。

　　有人干脆问起洛霜：“洛掌门，我可不可以出去了……”

　　洛霜耐心道：“出哪儿去？”

　　提问的修士尽量控制住发抖的身体，以便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他左右看上一圈，弱弱道：“我想离开演习场……不，不是演习场，是离开晴和岭，这几天叨扰贵派了……”

　　洛霜诚挚相劝：“大能飞升的事儿还没说呢，来都来了，道友不要急。”

　　修士看上去快被吓尿了，颤声喃喃道：“哪有什么大能飞升，别骗我……”

　　闻言，整个前排的修士皆愣住了。小修们只觉眼花耳鸣，甚至一些大能都有些愣怔。

　　这话以极快的速度从前排传到后排——

　　“没有大能飞升，整个修真界都被骗了！”

　　陈无宁放眼四顾，几乎所有修士同一时间变了颜色，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张圆嘴巴不肯合上......

　　那话传开后，聪明的修士立即悟出了集议的真相，消息再次四散——

　　“这些掌门大能一起设了局，要同魔修一战！”

　　“我们是被骗来陪葬的！”

　　演习场再次沸腾！

　　未央瞧着眉眼低垂的洛霜，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画外人，仿佛同周围一切并不处在同一时空，渺渺一粟，遗世独立。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时间并不长，距离上回的争执不过大半月。难道他想通了，要收拾自己捅出来的烂摊子了？

　　自金光巨幕出现，未央一眼便看出了那是什么。

　　九霄火凤，来自浩渺九天，遗落在人间的唯一一只神兽，守护着青丘派的万古传承。

　　也是青丘派每代掌门的烙印之物。

　　洛霜将它从元神里剥离出来，命其自焚，这必然会伤及本人，恐怕伤得还不轻。

　　如此大的代价，他到底要做什么？！

　　当时，未央正在春花镇查探鬼域一事，见南边的天空竖起一面光墙，一刻也没等，立即动身赶往晴和岭。

　　乌雪泥拉了拉未央的袖子，将他拉回了现实中。

　　“未央哥，你在发呆吗？”

　　这纯粹属于没话找话，乌雪泥被满场情绪激动的修士吓到了，只想着必须说点儿什么来保持镇定。

　　“嗯。”

　　乌雪泥并不介意他的敷衍，将手放在腰间别着的银袖短刀上，警惕地盯着四周，尽量像闲话一般唠唠道：“未央哥，我从安城赶来花了七天，没怎么睡觉，还跑吐了好几匹马儿。你这么厉害，怎么也这样晚才到呀。”

　　未央：“遇到魔物缠身。”

　　乌雪泥：“魔物，是不是那个东西？”

　　未央皱眉道：“什么？”

　　乌雪泥：“半年前，在离我家不远处的一个镇上，有一个湖。哦，那湖叫做甘泉湖，就藏着一个魔物。我师兄差点儿死在那里，我哭惨了，是我这辈子哭得最久的一回……”

　　未央蓦地从远处收回目光，瞥向乌雪泥。

　　甘泉湖，流泉镇，那是他同陈无宁初次认识的地方。当时还有郁夜，他们仨一起下的湖，那湖里的魔物能够搅乱识海，催眠神识，他一时不防，直接整个儿被魔物给吞了。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于树下，陈无宁和郁夜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游历九洲几百年，结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对聚散离合并不以为意，便随意找了一个去处，安心疗伤去了。

　　乌雪泥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小嘴努了努，小声道：“怎么啦未央哥，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未央紧盯着她：“说下那魔物的特征。”

　　“呃......”重压之下，乌雪泥咽了咽口水，努力回忆道，“那是一个大圆球，长着好多触须，看不到脸，就像是一颗长满了头发的肉丸子……”

　　未央将她的脑袋往演习场的西南角拨了拨：“同这个比，怎样？”

　　乌雪泥一下怔住了：“真像呀……”

　　她不错眼地盯了半天，突然想起些什么，道：“当时肉球里还裹着一个人，我哭得眼都花了，看不清，也没心情看，难道那就是未央哥你？”

　　未央没再出声，细细过着一些事。

　　在他还是青丘派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时，也曾无数次上过演习场修行。

　　那时候演习场上的四个角同样立着兽石雕，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

　　这类神像见怪不怪，别说崇尚神明的修真界，即便在人间，大户人家也喜欢用这四尊神像来布局风水，看家镇宅。

　　时隔数年，当他今天再次踏上演习场，第一眼便发现兽石雕变了模样。不过这并没让他上心，因为洛霜对动物的喜爱和痴迷，洛霜当了几百年的掌门，岭里许多事物都变了模样，演习场这种地方，换几个雕像也属正常。

　　小霜...同遍布人间的魔物，有关系吗？

　　他到底要做什么！？

　　未央的疑惑逐渐变成了愤怒，正当他快要不能自控地上前抓住洛霜的领子质问时，眼前景象攸地一变。

　　阵法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