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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慕明花 ...

  •   还没等主座上那庄重严苛的老头发话,卢胜美心不在焉的道,“我认错。”
      那钟老爷被他这一副无所畏的样子气的直哆嗦,一拍大腿,“你...”
      “认打认罚。”卢胜美都没正眼看他继续敷衍道。
      钟老爷眼睛瞪得溜圆,似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的沉默后,也不打算留情了,“来人!给我沉井!”
      卢胜美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早晚都要沉井,知道钟老爷没有断案的能力,所以我很聪明,也很直接,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不如提前变成厉鬼,也学钟老爷不分青红皂白的追魂索命。”
      大堂内一众丫鬟举起纱袖忍不住细笑出声。
      钟老爷捂住心口,有一口气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带他出去。
      下人的手劲粗鲁非常,他身上本就空无一物,那么轻易的就将那活灵活现的草编蚂蚱抖了出来。
      卢胜美呼喝道,“慢着,慢着,小的掉了个东西。”
      钟老爷定睛瞧了瞧地上那小物件,也喝了一句,“停一下。”
      转头问卢胜美,“怎么来的,那东西。”
      “友人相赠。”卢胜美答的干净利索。
      “哪里的友人?”
      众人皆是不解其意。
      没想到接下来钟老爷的话更是给了大伙儿一个霹雳,“说清楚,这草编蚂蚱或许能保你一命。”
      在卢胜美的印象里,这钟老爷本就厌恶老七,要是再加上个他,怕不是要拉她下水。
      卢胜美全然不在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潇洒道,“友人就是友人,对我极好的人便称友人。”
      钟老爷终究默了默,心想那孩子居然想保住这个人。
      下人推搡着卢胜美朝外走,后头钟老补充道,“先关在柴房里,后续再说吧。”
      柴房的大门关闭,他掏出怀里的蚂蚱,借着柴门外泄进来的光束端看着,难道是说,这钟老爷对七小姐并非半点无情。
      这到底是第几稿,怎的越来越像第一稿,可又全不尽然,真让人搞不懂。
      钟老爷可从未心疼过那老七的,否则也不会推她出去给五小姐顶罪了。
      桥豆麻袋!钟睛袅提前两年上山怎么说的来着,因为钟春亭被压入大牢,钟老爷忧思过度,所以咱们的女主为了解这相思病才上山学艺。
      而这个冒牌的”钟春亭”可不就是七小姐么,居然...有这一层渊源。
      副本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他大概是被囚禁了一个月才被放出来,柴房又冷又阴,他觉得再在那个鬼地方多待一会儿自己老了真的会得风湿骨病。
      春去秋来,两年过去了。
      似乎是一夜之景。
      那七小姐而今也十二了。
      钟楚瓷越发的显得病态,也越发出落的动人了,更别提咱们的女主钟睛袅的模样了。
      钟睛袅有了什么好的衣服料子,花纹手绢都往那个小房子里送。
      钟楚瓷亦把她和钟府上下分开,当成至亲朋友相处。
      一日小破屋里烟雾升腾,系着头巾的钟楚瓷做了好多的桂花糕,笑盈盈的说道,“阿袅姐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缺了,你也不必再往我这儿送些什么东西,还有啊,那个叫卢胜美的护院也总会帮衬着我这里,我过得不算苦。”
      钟睛袅擦去她脸庞的灰,“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觉得我的朋友不至于过的如这般差。我那妹妹春亭是个淘气性子,整日找那些讨厌的下人来骚扰你,我非得跟她说道说道,让他们以后少找你麻烦。”
      钟楚瓷轻轻摇头,“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卢胜美翻了个白眼,往火膛里填了把火,笑话,在这家里你二小姐和段娘子就是天,还能管不住钟春亭作乱,管不住下人别骚扰人家?
      想到这儿,卢胜美吓了一跳,对啊,钟睛袅如何就变成了这样行口不一的人。
      但这天下独独钟楚瓷没有立场质问她,因为经年累月,潜移默化的已经接受了太多,无论如何,钟睛袅在所有意义上都算是有恩与她。
      即便钟楚瓷知道,知道她的伪善却没有合理的理由说出一句难听的话。
      钟楚瓷打趣道,“阿袅姐姐,听说,近日钟府的大门都要被公子们踏平了,各家公子送来的求亲贴子是不是都堆积成山了?”
      “哪里啊。”少女的脸蓦然一红,“别瞎说。”
      钟楚瓷一笑作罢。
      钟睛袅道,“在这屋子里头待着早晚也会闷坏,明日我们去锦绣坊吧,据说哪儿的手绢可漂亮了。给我上女红课的嬷嬷也在,哪天我也带你去玩一玩,毕竟待成了家,哪里能不会女红呢。再不济就说眼前,若你有了心上人,送个手帕荷包也是实用的啊。”
      钟楚瓷略想了一下,确乎好久没有走动了,算了,虽没有什么心上人,但学个手艺又有何不可。
      甫一进锦绣坊里,钟睛袅如鱼得水,这家绣房是年轻时宫里的老嬷嬷开的,都是些南来北往最最上好的新料子,世家小姐都喜欢来这儿光顾。
      钟楚瓷一瞬间手僵脚僵不知如何行动。
      钟睛袅和一个带着金钗步摇的少女一进门就抱了个满怀,手挽着手去了边上的纱橱后试穿衣裙去了。
      这家伙就这么被自然而然的被孤立了出去。
      碧纱橱有笑声传来,少女少言,却盯着那处看着。
      女主和她的小姐妹们,聊着新进的料子染色如何,宫里又流行了什么新的绣法,京城贵人都喜欢什么样的花样。
      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钟楚瓷迈了迈腿,朝着那前头琳琅满目的料子走去,每一匹都细细摸过,一直没有选择,似乎有所顾虑。
      卢胜美不甚在乎的拍了拍她瘦伶伶的肩头,“不就是一块布么,这么仔细做什么,这布不就是让人拿来绣花的么,你若不舍的动手,这布若有灵才会觉得自己没有价值呢。”
      嬷嬷笑得如三月春风,“对啊,姑娘,大胆点儿,再贵也左不过一块布没什么的。”
      最后挑了一个,不大不小,最为粗陋成色又不怎么好的一块,坐下来埋头一针一针绣着。
      卢胜美太清楚被人孤立是什么感觉了,他也被孤立过,那种感觉,哪怕你强装气定神闲,哪怕手下工作不停,依旧觉得无时无刻都怀揣着被暴露,被抛弃的紧张感,不安感。
      他太清楚了。
      世家小姐们娇笑道,“啊对了,你新带来的那个女孩儿是谁啊。”
      隔间有甜丝丝的声音传来。
      钟睛袅这才徜装想起来,恍然大悟般的嗔怪道,“都怨你们,我都我忘记自个儿妹妹了。”
      “那人是你妹妹?真的假的,这个妹妹我们几个怎么从没见过。”
      钟睛袅用自认为很低的声音说道,“各中缘由,我与你说不清,以后再与你们说。”
      其实哪里是有人不知道,这些小姐妹的父兄也都是钟老同僚,既是用收养私生女一事扬名立身,那又如何猜不透身份。
      其中一个大大咧咧的道,“难不成,就是我爹说的,那个舞女的闺女?”
      钟睛袅用手绢打了她一下,“小点儿声,那孩子自卑呢,不和你们说了,我得出去看看了。”
      连卢胜美都听了一耳朵,更何况是钟楚瓷呢。
      而她依旧不言不语,针脚又密又稳。
      这边招呼完客人的嬷嬷和钟睛袅都走了过来。
      嬷嬷先一步过来,“这...这这绣的...”
      卢胜美好奇凑过去。
      嬷嬷将绢布拿过来连摸都不忍心,指尖微微颤抖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美啊...”钟睛袅嘟囔道,莫说是钟睛袅的绣技,连在宫里呆了半辈子靠手艺吃了一辈子饭的嬷嬷都不及分毫。
      以粗陋的麻布为底,跃然而上的是一朵颓丽的花儿。
      红花紫蕊,状若花蝶,覆盖着七彩虹光。
      慕明花。
      卢胜美只觉得颅内一痛,他知道了,他这次考核的题目是什么。
      卢胜美不安的心疯狂跳动。
      上帝视角和局中人到底不同,他要面对的是暴露在他面前的直观的惨痛。
      “竟想不到姑娘的手艺如此之好。”嬷嬷换了笑颜,赞不绝口道,“姑娘哪里学来的。”
      钟楚瓷微微翘唇,云淡风轻道,“嬷嬷,你不知道么,我的娘是红袖楼的舞姬。”
      话音刚落,钟睛袅面色微红,卢胜美没想到,她竟如此滴水不漏的还治其人之身。
      不戳破任何人的面子,却将方才碧纱橱听到一耳朵话的事实摆明在眼前。
      嬷嬷自然也听到了方才世家小姐们的打趣。
      迅速转移了话题。
      钟楚瓷皮肤白皙,毫无血色,如此这般无悲无喜,让人胆寒三分。
      方才的回答,亦波澜不惊,像是真真切切的旁观者。一个假人偶,这世上无人知晓一个人偶在想什么。
      嬷嬷调整了一下心情,平复了心头那一丝慌乱,“只是老身才疏学浅,姑娘这花,如何从来不曾见过。”
      钟楚瓷带着少女气息的声线裹挟着冰霜而来。
      卢胜美内心倒数三二一,几乎与心里的声音同时而出。
      “慕明花。”
      慕明花?
      众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了看,没人听说过。
      “我们还真就是才疏学浅了,不如姑娘这般见多识广。”
      啪嗒一声,一盆冷水摔倒了地上。
      一个绣娘跳起了脚,“长不长眼睛啊,你个小蹄子,干不好活送你去红袖楼挂牌子去。”
      围绕着慕明花手帕的一群人,层层叠叠循声散开。
      钟楚瓷抬眸,悲喜不明的脸上忽而添了一缕如寻常活人的神色。
      少女蓦地站起来。
      眼圈微红。
      卢胜美心里再次陡然一痛,一股恐惧的力量攥着他的心口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姐姐。”如同木偶的少女喃喃,下一刹那,穿过人群冲出去,抱住那个端盆的女孩。
      “阿瑶姐姐!”
      “小米。”阿瑶回搂住她。
      慕明花,慕明花,佛海尽头慕明花。
      送福音,送福音,慕明开败两极生。
      愿重头,愿重头,得见慕明春转秋。
      噬血肉,噬血肉,慕明食念脱骨仇。
      记得很早,很早,早到卢胜美都记不得是前世还是今生那样早。
      那隔世而来的童谣,唤醒了他对阿瑶的记忆。
      这世上有富人就有穷人,穷相对富而生。
      正如恶相对善而生。
      他起初塑造这个阿瑶,就是普罗大众对穷人印象的一个缩影。
      他以前上班的那个饭店旁边有一座教堂。
      他是个理科生,是个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
      他不知道为何会有人信什么东西会信得那样深刻,就像他不理解为何他爸会信传销真的能赚大钱一样,哪怕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的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
      有一天他打完零工大学的校门已经锁了,是了,现在已经封寝了。
      他回不去学校又舍不得三四十去租一天宾馆,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滂沱大雨。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教堂的灯在雨中明明灭灭恍惚间他有了方向。
      他扮教徒进去,谎称自己没带钱又没了回家的末班车,牧师是个善良的人,就这样他留宿了一宿。
      也于那天晚上,他有了塑造慕明花的灵感。
      我愿意被慕明花吞噬。
      我愿被信仰吞噬。
      ...
      慕明花一个假造的神,不存在的神,一个唯物主义者编造出来的神。
      勘破此间,一片虚无,唯有自渡方能自救。
      而慕明花正是阿瑶和钟楚瓷自渡的信念,这点儿微弱的信念,可使如蜉蝣蝼蚁一般的生命在上帝脚下蹒跚前行。
      慕明两极生,艰难苟活却心向光明,求之不得,生出善恶两极。
      若是为了活下去做了错事,想要回头该当如何,慕明花会使春秋颠倒重新轮回。
      慕名花是卢胜美对神明具象的定义。
      他想若有人曾为了活下去,不惜试想去偷去抢,滋生了太多罪孽,若真的有神,那么神又是否会宽恕这样的为了活命而犯错的苦命人。若能得到宽恕,那么让他用身躯做养料去滋养神花的根须又有何不可。
      一边向生,一边赎罪。
      不论人神,所求的不过是个信念罢了,为了爱,为了活,为了报仇,诸如此类。
      行走在世,若粮食不足以生存,那么要有精神支撑自己活下去,都是为了活着,谁又会在乎这信念是真是假,这世上的神是否真的具体存在呢。
      我说有便就有,我说无便是无,我若需要,我可自造神明。
      我的世界我说的算。
      钟楚瓷提醒自己不论如何艰难,非到逼不得已,必须要保持一丝善念和理智,慕明花只食干净的魂魄。
      只要慕明花愿意食你献祭的血肉,认可你做它的教徒,它会实现教徒们的所有愿望。
      阿瑶不同其他魂魄阳间死掉就可以转世投生,她已经和玄子练融为一体,钟楚瓷做不到剥离开来,她想要得到慕明花,无非就是想要用自己的血肉和纯净的魂魄与慕明花交换一个愿望。
      一个颠倒轮回,复生所念之人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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