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是蓝环章鱼变的》椰番莲

87、第 87 章

　　看起来比他年龄大几岁，但不好说，因为对方高。

　　这男人有种鬼气阴凉的气质，仔细看长相不算漂亮出挑，但身高悚人，狭长眉眼被脖子上血凝凝的一圈不规则赤红珊瑚碎粒围衬着，一股子网红妆面叠了美颜滤镜的悬浮描画感。

　　一言以蔽之，长得欠点人味。

　　他很下头地低头来了一句：“额。”

　　然后迅速低咳一声，眼底异样神色收掩回去：“嗯，‘黄泉’是吧。”

　　难怪叫这个网名。

　　房间门关上，“黄泉”盯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也可以是别的。”

　　他警惕地抬眼，不喜欢对方那双眼睛，只盯到堆雪照火般的颈子处，肤色是虚虚溶溶的白，一张纱缯般的皮细细地包在空旷高大骨架上，能被灯光烧破，像某种东西具了形壳与血肉内脏。手背上翠蓝而流血的静脉，一丝丝地游进漆黑衣袖，像触须在水面下潜游，看着凉腥腥的。是水里的东西吗？

　　他皱眉说：“你不是哨兵。”

　　“黄泉”一开门他就发现了，红珊瑚项链惹眼，他自然而然地看到对方没有佩戴五感控制颈环，单凭这个倒还不能下定论，非军方人士也许佩戴的是其他种类款式——但这人还扎了耳钉。

　　哨兵感官精细，正常哨兵谁往身上穿洞。

　　他不会还有纹身吧！从小长在特别严肃军方哨兵世家里的贺旗隐隐惊恐了，虽说网上冲浪司空见惯，但线下他是第一回碰上啊！

　　长生天！这是什么邪魅狂狷蛇精男，打开短视频软件摇一摇能直接收进去吗？

　　“黄泉”似笑非笑，嗓音酥沙沙，不知道是天然还是刻意拗的，低低幽幽道：“我说过不是了。”

　　“你忘了？”

　　他瞪眼回想了几秒钟，想起当时那个忒不好玩的字母冷笑话来，原来那真是否定啊！

　　想起来反而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那种方面的问题了……吧，他试探道：“我确认一下，我俩都是向导对吧，网友远道而来，整这么一大间只是为的方便待客聊天。”

　　“嗯，我无所谓，”“黄泉”语调拖曳，一直露骨地盯着他的脸，不紧不慢道，“是向是哨，我都无所谓。”

　　贺旗脸都白了。

　　我去，同型恋啊！

　　啊不对，双型恋？？

　　他对此没什么意见，但确实不想被人强迫进行这么个事。

　　“黄泉”接着说：“别忘了这地方是你定的，我可没有强迫你直奔酒店，总是反悔变卦不是好习惯。”

　　是这个理没错。贺旗硬着头皮，踩着他先前那句调侃，没昂声地强调道：“那我不以为你是个哨兵吗？我也没有那种方面兴趣。”

　　他是来寻求哨兵信息素抚慰的，又不是性质纯粹的约炮。

　　“哦。”男人淡淡地应一声，不经意又诧异道，“那为什么不走地下渠道去买哨兵信息素小样回来，你盲狙一盒，总有一瓶能用的。”

　　“……谢谢指点，”他半真半假地感谢道，“你有靠谱渠道能分享一下吗？”

　　“黄泉”没理会他的极力插科打诨，用那种仿佛透彻人心盘虬缠弯的目光打量他，令人不舒坦地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像你这种情况，想纾解找个其他向导是最好的方案，你家里难道能允许私生子的存在？”

　　贺旗抬眼。

　　他没工夫理会一些小心思被人戳穿。

　　“你，”他脸色轻微地变化，警惕、古怪、掺有困惑地问，语气却已经咬定了，“你认识我？”

　　眼前人和他说话腔调相近——这儿好歹是一区之首府，旅游胜地，有京城来的富裕勋贵二代路过游玩完全不是稀罕事。

　　因此，他没往那方向想。

　　他对这张脸没有印象。

　　“黄泉”揣在黑西装兜里的手拿了出来，他的手大，修长手指把玩着一只打火机，脆银响声刮擦、打亮在永生花锦簇的房间内，室内静得只剩下这单调的声音，他忽然低叹一声。

　　“但你不认得我。”他说。

　　“所以，只能说我见过你，我知道你。”

　　这是白日，下午，周围光亮仿佛沉降了一个度，“黄泉”俯下了身，在合拢的昏暗中，狭长眼眶里装着两颗黑沉瞳仁，贺旗先前一直避开他眼睛，此刻却不得已看了进去，而一旦看进，好像从漆黑中隐隐发渐出雾的灰稀朦胧颜色，继而透出暗红，仿佛里面隔黑纱暗藏了两盏溶溶的血色灯芯。

　　贺旗恍惚产生了一种怪诞的错觉，那一般人红丝细纹堆累的眼白，在他仿佛菌褶一般，更粗，更清晰，更像某种毛织物，是乳白或脂肪的油黄色——

　　他的眼白是灰色的！

　　满身寒毛倒竖，贺旗静在那张椅子上——物理的静，意识和精神力封在躯壳里，仿佛浇铸进坚牢剔透冰糖壳里的一颗鲜艳山楂果，强烈、剧烈地清醒着，但身体纹丝不动，连带眶里眼珠也无法转动！

　　不会是仇人……和他家有仇的人特意上门报复吧？那可运气不咋效果不大，他是他们家最累赘无用的一个，长年在族谱边缘明明灭灭，噶他等于没噶。

　　而这人明显是A级向导……A-3？从头到尾一点精神力虚实探不到，幽深不见底，四十米砍刀杀麻雀，杀他有点大材小用了吧。

　　而且，他郁闷地想，他身上的气息让他一见面就感到强烈的不舒服，十有八九属性跟他完全相克！

　　用着“黄泉”这个名字，他果然是死灵法师吗？

　　他唯一能动的脑仁还在飞速分析，但并没有什么用处，他深知眼前人碾他就如碾平蚂蚁，遂带着认命色彩地脑内狂敲弹幕，边寻思边跟自己抖机灵，排遣一下将死之哀惶。思考间“黄泉”的手掌已经覆到近前，逼近他凝固的眼睫毛，在视野被遮盖的一刻，他忽然捕捉到了对方一丝外溢的情绪，那把低沉的男声漠然而冷硬道：

　　“对着这张脸下手真是难。”

　　……

　　秦罗弗紧盯屏幕，在消息撤回之前迅速捕捉并记下了那个转瞬即逝的地铁站定位。杭知澍悬浮在商圈繁密高耸的楼厦之间，下降一定距离，精神触梢延展，扫描起附近一公里地面上的精神力气息。

　　精神触梢收敛，他眼珠一挪，看向身上挎着的客惜斓，蓝环章鱼哨兵脑海中即响起熟悉的嗓音：

　　“没有。”

　　这是个通知，章鱼腕足当即缠绕吸附上眼前人的身躯，下一秒蝴蝶向导身后翅膀消失，两个人犹如下降的跳楼机，直直向地面坠去！

　　重力和风凛冽刮擦，即将触碰到地面的一刹那，二人身影倏然消失，翻转，出现在地下，复现的蝶翅轻飘连振，减缓冲力，稳稳降落到人潮繁忙的地铁站中。

　　陆北首府商圈，地铁站有大大小小二十六个出口，每个出口上到的是商圈不同区域，这些出口大致能够划分为七个方向，贺旗的定位只留到了这里，此刻是周末，地铁站气息格外混杂，不少哨向经过，早就搅乱了匆匆停留的目标气息，没有更加精确的信息指向他最终去往的是哪个出口，他们只能逐一排查，客惜斓带着杭知澍反复在地上地下翻转，去到不同地铁出口上方的地面，再由蝴蝶向导升到空中进行范围搜索。

　　本着加速和省力，教官选择了交给地心引力。

　　他们没有时间耽误，落单的贺旗此刻非常危险，好在运气不算无敌差，排查到第五个方向时，杭知澍的精神触梢捕捉到了贺旗的精神力痕迹。

　　那是一家星级酒店。

　　“贺旗被绑架了？”客惜斓嘴巴紧闭，无声大惊。

　　在他看来，是室友在被组织成员绑走前用仅剩的意识发出了一条定位，然后非自主地被撤回了求救信息！

　　杭知澍同样在脑海里响应他：“有可能，被操控着进酒店开了房。高档酒店动辄十几二十层楼，两百多套房间，这样楼层房间数量多的场景适合那种悖论空间的发挥。”

　　蝴蝶向导收了翅膀，挎着人形背包踏进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

　　……

　　三分钟前。

　　黑衣向导的手掌骤然顿住，停在静止的白衣青年眼前，感应到一股独特的精神力正在几公里外跳动，上蹿下跳。

　　他眯起眼，收起眼中弥漫的晦暗情绪，手掌向下一抹，顺睫毛合上了掌面之下的那双眼帘。

　　随手在闭目的对方身上划开一个裂隙口子，从中取出两张卡片，裂隙便自动弥合，他低语道：“比我猜想得还要早，但现在可不是见面的时候。”

　　“难道这也在那家伙的计算中？”

　　精致的酒店套房内，黑衣男人身侧，半空中纷纷裂开狭长缝隙，仿佛漆黑兽肉上狰狞的伤口，泛着化脓般滑腻的灰乳，脓液濡湿、流出了黑暗的边缘，裂缝迸开，伸出数十条菌柄般苍白、透明、飘动的手臂，从两侧纷纷遮拢向他眼前，宛如为之梳妆，手臂撤去，空中裂隙弥合，人影已披上了一顶飘渺如烟雾的虚幻黑纱。

　　下一秒，头顶裂开巨大的人眼形裂缝，如一顶宽阔女帽自上而下，将高大修长的人影完全吞没了进去。

　　酒店大堂，前台值班人员正低头回复手机消息，眼前悄然递上一叠证件和房卡，她从来人手中接过卡片，抽出其中证件放到机器上，“嘀”，转头对着电脑开始办理退房手续，动作机械而浑噩，屏幕上系统加载出的一刻，脑海中突然响起清脆的“啪嗒”一声。

　　黑衣男人收回打响指的指节，披着那袭流动飘拂的雾障，鬼魅般穿过前台，绕过了座位上静止不动的女人，虚化的手指覆盖上电脑前鼠标。

　　女人浑身一颤，愕然迷茫地抬眼，看向空荡荡的大堂，转头看电脑屏幕，又看看屏幕熄灭的手机，大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衬衫西裤的年轻男人匆匆走进来，向她出示标有哨向特殊标识的警员证件，他身后那个戴着纯黑项圈的十几岁蓝衣男孩蹦跳出来，抢先比划着说：

　　“您好！请问一下今天下午有没有个十八九岁的男生在这边开过房，穿白上衣黑裤子，身高一米八五，长得漂亮像网红，脖子上戴个跟我一样的这种项圈！”

　　她把刚才莫名的晃神暂且按下，一面回答一面利落地调出记录，那位客人长得扎眼，她当然很有印象，房间是两小时以内开的，今天下午登记入住的客人不算多，一打开就能看到……

　　咦。

　　女人手指按在鼠标滚轮上，上下反复滑动，指尖沁出了冷汗。

　　没有。

　　整页都没有。

　　她以为系统bug，退出重新进入，仍然没找到那条入住记录。

　　在密密麻麻整屏幕整列的身份信息和时间点之间，分明就少了一条。

　　她脖颈僵冷地转头，看向了两人。

　　杭知澍见状，不再耽搁，提前释放出的精神触梢簌簌收回，转头对客惜斓道：“还在楼上。”

　　客惜斓伸手挽住他胳膊，精神力感知接收到临时向导共享过来的位置信息，带着他原地消失，瞬间翻转到了对应楼层。

　　“跑了。”杭知澍皱眉。

　　接连数次，他们追着贺旗的精神力气息在十五层楼里上上下下跳跃，已经到过其中六层。这似乎不是客惜斓和基地那几位海军探讨总结出的固态“悖论空间”能力，更像客惜斓自己持有的翻转或闪现的技能。

　　悖论类技能的另一种呈现形式，我这种形式？客惜斓抿嘴思索，进入酒店后他就骤然感受到了一股非常令人在意的精神力波动，但他确定此前从未接触过……难道是和他身上的污染起了共鸣？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牵着的杭知澍，不由自主把向导的手握得更紧，正要追着实时传来的下一个地点翻转过去，肩膀却被对方轻轻一按。

　　“换个策略。”

　　话语在脑海中响起。

　　“我们分开追，我把探到的位置共享给你，你不带我，节约力气，精神力消耗过半了再来找我补给。”

　　他给客惜斓加满精神力，大量闪烁微光的绿点从周身浮现，迅速孵化出一只只青提色蝴蝶，“蝶巢”开启，工兵蝴蝶纷纷飞散开，飞向各个楼层。

　　——要争取把敌人和贺旗分开，优先解救人质。

　　“好。”客惜斓咬咬牙，望了他一眼，“教官要保护好自己。”

　　他也知道临时链接下信息能共享，自己单独追击会更快，但舍不得离开杭知澍身边。

　　楼层接近后，感应到那道精神力波动和贺旗的位置又重合在了一起，他揣一只蝴蝶进兜，当即翻转，跳至对应楼层走廊，迎面撞上了极其浓郁的陌生精神力气息，仿佛长长阴森飘带，无形拖曳在走廊上空，他追溯着那股精神力的来源方向，直接翻转进那个房间，落地前一秒，感应失落，那股精神力来源再次消失，扑了个空。

　　他没有停顿，随即翻到另一层楼。

　　他没什么别的办法，楼层房间太多，为了避免惊扰到其他住客，能使用的手段有限，索性硬操作，跟对方比速度！

　　眼前景物唰唰改换，他猛然起了一条思路，在又重复了两次你追我跑、掐点闪走的机械性行为后，他察觉到对方存在的戏耍心思，反而沉下心，开始精确度下降般地翻转到与对方有一定距离的落点，每次间隔两间房间，又三次，对方的转移速度果然放缓下来，仿佛相信了他精神力已然消耗，再一次用“克莱因瓶”翻转自身至敌人两间房间处，半空中少年残影尚未完全浮现——

　　“啪”！

　　墨雾爆出，蓝环章鱼缩进四维路径，顺着不可知路径脉络，现身在另一房间内。

　　十米，是A-1时“混沌潜行”能跳跃的极限，四维路径对于缺乏这一属性的哨向而言，是不可知觉、不可感应！

　　即便对方等级高过他！

　　在看清眼前高挑黑影前，“克莱因瓶”发动，选中这道身影和自身为对象，一起翻转到了房间外的走廊。

　　要应付这样频繁机械、一成不变的愣头青硬操作，对方被同样招数套路进去、麻痹之后必然会为了提速放下贺旗，哪怕只是短暂的时间。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人质和绑匪分开。

　　转至走廊的瞬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转移了个什么玩意出来，大片浓滚浑浊的黑雾状物质在走廊上方延展开，那是果冻胶质一样微微凝固、具扭曲滑嫩形状但仍在流动的物质，像由透明无色树脂里倒入墨汁后洇染而成，阴森，虚幻，如在深水之中，带着黏暗冰凉气息，飘蠕蜿蜒，隐约透着诡异的暗红色，像是——

　　裙子，一袭巨大拖曳的晚礼服长裙，饱含繁密鼓胀的裙褶，仿佛精神病患画出的浮夸扭曲衬布。

　　在走廊上方诡谲地飘动。

　　这什么玩意……

　　海带？

　　他直视空中邪异的条带长裙，仿佛被那些柔缓得近乎妩媚的褶皱摄进去，陡然升起了一种晕眩和恶心感，冷汗从额角、眼周、背脊渗出，一滴滴从毛孔中泌出，存在感极强，虫子般圆圆地沾在皮肤上，恍惚间听到了上方那群扭绞在一起、不停蠕动的鼓胀褶皱里落下一声冷哼。

　　一个虚幻的声音说：

　　“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