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寻仇 ...

  •   “啪……”

      “啪……”

      锐利的器具撞上钝物,发出响沉闷的声响,有时像烈火高烧时星子炸裂的声音,有时又像屠户提着剁骨刀一下一下地砍着白骨。

      她像在一片茫茫无边的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迷路一般怎么样摸不着边界。只隐隐约约听见耳朵里传来响,想睁眼去找找哪里发出来的,眼皮却沉重得睁也睁不开。

      她好似在陈府参宴,逗了陈姝意,躲起来时碰见个什么人。

      什么人……

      “嘶。”

      李知月猛然睁眼,眼底血丝显然,头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头疼欲裂,脑袋昏昏沉沉,好似被人拖进泥沼里憋得快要窒息,又被拉起来。

      她被人掳了。

      她意识到这一点,抑制不住地发抖,咬了咬牙,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睁着双通红的眼睛打量四周。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自己。

      这屋子破旧,头顶上有隐隐天光,应是用茅草简单盖了顶,若是下雨必定漏水。

      墙上挂了条兔皮,还架了几把粗糙的木弓,那兔皮放了很久,皮面枯燥干瘪,毛面也落了灰晦暗发黄。

      是个猎户木房。

      “啪。”

      屋外声音未止,李知月蹑手蹑脚地凑到窗边,从糊窗的薄薄的草纸上朦朦胧胧透出外头影子。

      这不知是在哪座山里,周遭一片赭色夹绿,是颇高的大树,底下还有零零碎碎的灌木。不时传来水流击石声,应是周围有水。

      屋子正前的一片较为平整的荒地上,窗纸挡着,像在眼前蒙了层纱帘,模糊不清,只隐约看得出有个紫衣男人在劈柴,望不清脸。

      李知月心里稍安,临水,还劈柴,想来不是为杀人而来,至少目前她无性命之忧。

      她松了口气,绷紧的弦骤然懈了下来,提袖回身,长袖一收,只听“嗒”的一声响,袖角不小心带倒了笑脸不倒翁娃娃。

      那娃娃自己弹回身,轻轻巧巧,这点声响近乎微不可察,但是这样的细响好似也被外头的人察觉到了,劈柴声骤停,屋外传来脚步声。

      李知月像被人捏住了心脏,倒吸一口凉气,近乎是落荒而逃,立刻回到床上翻身装睡。

      门吱呀一声推开,像一把利刃,霍然将屋子里的宁静划破。这样的动静在她的耳朵里无限地放大,继而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那人似是不慌,闲庭信步地悠悠走到床头。

      李知月闭紧了眼等他反应,却半天听不见动静,猜测他是不是已经走了,悄悄眯了条缝去望,这一望险些将她的心肺都给吓得蹦出来。

      那人好生可怕,握了把剑悬在她面上越来越近,她若是没有躲开,那剑咫尺之距就能割了她的鼻子!

      李知月猛地坐起往后退,吓得躲在床角,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煞白得像鬼一样,惊恐地看了他,又急忙收了视线,伸了手自己挡了眼睛直喊:“我什么也没看见!”

      这人简直疯了,掳了她来却连面都不挡,直接面对面让她看见。要么就是自己没想活,要么就是压根没想留活口。

      她只是觉得他暂时不会杀了她,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杀了她。可她若是见了他的脸,那便是一定会杀了她!

      那人生得就是一副恶劣的浪荡子模样,看她这副胆小如鼠的样子颇有几分兴味,剑在他手里像根寻常的木棍似的,毫不避让地用剑尖挑其下巴,威胁道:“把手拿下来,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她在他剑下近乎停了呼吸,不知道他作甚要提这鬼要求,如言老实地放了手,却仍不肯睁眼,死死地闭着眼睛。

      “眼睛不用,我就给你剜了。”

      她只好睁眼去望,此人一张风流面相,此时挑了笑,逗宠物似的看着她。

      李知月心中顿时燃起一阵委屈羞辱的愤怒,她堂堂皇家公主,宁折不弯,誓死不被这种奸诈小人威胁,气骂道:“你要杀就杀!大不了便是一死!”

      那人听了这话捂腹直笑,一把收了剑,剑从地面划过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声声轻佻,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可怕:“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你也最好老实些,不然你就是死了,我也把你割了头颅,剥了衣裳挂在城门。”

      李知月一双眼睛顿时通红。

      这人竟如此恶毒,就是死也不肯让她好过,这般歹毒的手段,就是她死了也死不瞑目难以安息。

      那人见她畏畏缩缩,料其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便扯了张躺椅在屋内,舒舒服服地躺着。

      李知月咬了咬唇,壮了胆子,试探问道:“你想要什么?你可以让我写信回去,加官进爵还是金银细软,我父皇都会给你。”

      他不屑:“你有这么值钱?”

      她见他并未拒绝,心中有些希望,连连点头补充道:“你可是大昭人?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可以出去打听,问问平阳公主便知道我所言非虚。”

      他啧啧两声,笑盈盈道:“可惜我不好金银钱财,我就喜欢要人性命。”

      他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转头问她:“你说,我是给你用毒比较好还是用我那软剑比较好?”

      不等人开口,又兀自回答:“我觉得还是用毒吧,我用毒厉害。先是口中发干,好像在沙漠,继而发冷,像掉进冰窖里头一般,然后浑身长疮,你会满脸都是烂疮。这烂疮又痒又疼,你就去挠,直到浑身挠破了,你就会得疫而死。”

      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像凌迟一般在李知月心头割刻,说这话时,还真从怀里摸出来个瓷瓶,面向她在空中晃了晃,道:“不过你放心,我杀人从来不利落,这些也只是餐前菜,我定会先用剑将你的皮肉给剥开,再看看你这面皮如何能留下来做把扇面,说不准,骨头还能制把胡琴。”

      这他妈是阎罗殿吧。

      李知月哪里还能听得下去,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也没办法听庖厨细讲要如何烹制自己。这一番话连篇详细地说完,身子抖若筛糠,再撑不下去,随着一声溢出齿缝的呜咽后哭得越来越厉害。

      那人看她哭得凄惨,泪如雨下,却好似心情更好一般,舒展着眉眼,愉悦地靠在躺椅上看着她哭。

      日落远山,余光渐暗,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今生的眼泪都要哭干了。

      李知月本想抑制,怕哭声惹得那煞神厌烦,一把将自己砍了。却发现这人简直是个疯子,她越哭他便越高兴,到最后竟然随着她的哭声阖上了眼,还睡着了。

      待到她哭累了,脑袋重得像灌了铁,两只眼睛红肿非常,嗓子已经哑了,只止不住地不停哽咽,他方才醒了,悠悠说道:“桌上有馕饼,水壶里有茶,你若是哭累了便吃点喝点,等有力气了再接着哭。”

      李知月看出来了,他大抵的确不会杀她,要杀早就动手了,哪里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听着她哭了半天。

      她想瞪他,却又不敢瞪,只委屈地缩在角落里,想到被掳的时候是申时,而醒来的时候天光正亮,不像是傍晚。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如何了。

      她小声道:“我昏睡了多久?”

      “算上今日,整整六日。”

      李知月讶异,竟这么久了。她被抓来这么久,外面岂不是大乱,皇帝不得急死了。

      “那外面……”她本想问他,可觉得他也不会回答,犹犹豫豫地将话吞了回去。

      那人漂亮眼睛撇了她一眼,知她心中所想,勾唇回道:“外面乱了,皇帝到处贴了告示找你,陈家被翻过来都找不见你,交不出来人。你那位父皇一气之下要抄了陈家,就在明日。”

      “什么?!”李知月身子僵住。

      他接着以一副说笑话的语调开口道:“陈家不肯乖乖等死,联系了其他几个世家,要与朝廷对抗。那凌家手头可是有兵的,说不准还能打起仗来。”

      李知月瞠目结舌,吓得扑通下了床,却发现什么也不能干,急得在原地直打转。

      竟因为她被掳,外头出了这样大的事。

      那人看着她在屋里转圈,好整以暇地从腰间掏出了她装南瓜子的布袋,一边嗑瓜子一边望她。

      那瓜子发出“卡巴”一声脆响,李知月的步子蓦然停下,突然转头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疑惑地看她,对她突然的动静感到莫名其妙,却见她沉着脸色走过来,竟还有心情从布袋里拿出颗瓜子放嘴里。

      他挑挑眉,对她的反应更觉得有趣。

      李知月将那瓜子放进嘴里,轻松便磕开了,里头的仁也是香脆的,她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你骗我。”李知月神色板下来。

      那人并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还在嘴硬:“句句属实。”

      她现在半个字也不信他的!

      那瓜子清香酥脆,吃得人满口留香,与她在陈府吃的差不了多少。若她真真昏睡了六日,冬日里再干,这瓜子也得回软,就算瓜子仁还有些脆度,外皮也不可能这么干燥。

      李知月又仔细回想了他前头说过的话,如今想来只觉得全是在吓她,若是真想杀了她,哪里需要找个这么荫蔽的山林远地,挑个临水能打猎的木屋,用这么多心思将她绑来。

      她只觉得面前这人恶劣至极,简直是破皮无赖,满口谎言,没一句是真的。

      她面色极臭,整张脸拉了下来,刚哭过的红红的眼睛冷冷地盯了他几秒,天家威严,自带的气势,看着他竟有些不舒服。

      那人刚想开口继续吓她,好让她老实些,却见她将手里头的瓜子皮狠狠地掷在地上,转身坐回了床。

      他盯着那瓜子沉默地想了几秒,大概知道了问题所在,如今再装人也不信了,索性不装了。

      他坐起来,只觉得这瓜子扫了他的兴致,一把将装瓜子的布袋抛到桌上,骤然乏味。

      “喂。”他看她生气,试探般的叫了声。

      李知月冲他露出抹讥笑,嘲讽道:“怎么?你还想怎样?不如别用刀也别用毒了,你就在门口挖个坑,待会儿我自己跳进去把土扒进来,等我手被土淹了动不了了,你再来给我盖了头如何?”

      “倒是的确可以参考。”那人嬉皮笑脸地回她,似还颇为认真想了想可行性,觉得的确是个非常好的方案,猎物还颇为主动。

      李知月白了他一眼,讨厌极了他。

      他见李知月不愿意搭理他,也算还有几分识趣,并不去招惹,悠悠然闭了眼睛在躺椅上休憩。

      他不杀她,也不要钱财。

      李知月沉默地在心里盘算,回顾他前面说的话,就算全是谎言,也总有几分真。

      屋子里的光越来越少,外头的太阳逐渐落下,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寂静得有些死闷。

      “你想害陈家。”

      漆黑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肯定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那人的呼吸骤然顿了顿,可见并未睡着,却装作睡了不肯出声。

      “你在陈家掳了我,不用我向宫里求财,也不杀我。你前头说我昏了六天,陛下要抄了陈家,你知道我在陈家没了,陛下会怪罪陈家,这是你心中所求。而后句说天下大乱,这并非你所求,所以你不杀我。你此举不为天下,不为富贵,你只是为了陈家。”

      李知月隐在黑暗里,望过去整个人黑夜融为一体,只听见她声音沉静,一步步地补充指了出来。

      话已至此,他再装傻充愣也没意思,他慢慢睁开眼,眼里还有几分赞许。

      他本以为皇宫里娇养着的,肯定都如他之前见着的那位殿下一般,都是些酒囊饭袋的废物。倒不想这公主不仅有几分胆色,敢从他这头问信息,还有几分小聪明,不仅能知道他骗她,还能推出来他的来意。

      “那你再猜猜,我到底是谁。”他并不想告诉她,也并不因得她挑出来了而恼羞成怒或是紧张惧怕,反而悠哉悠哉地像听戏一般地又闭上眼,等她的回复。

      李知月静默下来,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的氛围,她抿着唇,只默默地想。

      “陈太傅圆滑,因得书生出身,只善文斗,不擅武斗,从来都是笑面虎,再如何难堪,场面也做全了。他是太傅,只做帝师,平日里也做的写文习字的事,并不至于与人交恶至此,有这种宁愿强掳了帝姬,也要栽上盆脏水的深仇大恨。”李知月喃喃,只抽丝剥茧地细细道来,“所以,你定不是因为官场朝廷之事而与他结怨。”

      “若是私仇,你有着能逮我的本事,却不肯去直接杀了他,偏生带着整个陈府,你这是门第家仇。陈太傅虽为人两面,但身在高位,且一向为人处事和善大度,就算有些龌龊事,也并不需要亲自做。若是结仇,也是在有权有势之前。”

      这些世家宅院里的事情,本来是关起门不为外人道的,像这些内幕,也只因得皇帝特赦她自由出入御书房,才从皇帝与人讨论的三言两语中猜了出来。

      一切都逐渐明了,他的身份此刻就像蒙了层淡淡的雾,只伸手扇一扇,真相便出来了。

      可李知月却突然噤了声。

      陈太傅先夫人的娘家人。

      他年龄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其他什么亲戚,她只感叹竟执着至此,蛰伏了这么多年,还是要为亲人报仇。

      那人见李知月不说话了,知道她猜到了。

      躺椅发出吱呀一声响,他站起来,李知月忍不住还有几分防备地望着他。

      虽然他不杀她,但如今她已猜到他的身份,若是他情急之下真对她做什么,那也说不准。

      那人看见黑暗中只有双映了月色,有些闪光的眼睛戒备地望着他,只发出声轻笑。

      他刚刚还在心里觉得她有几分胆色,原来还是惜命的。

      他走到桌子前头,取了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变得锈绿的铜制烛台,将蜡烛点上。

      朦朦胧胧的微弱烛光将光晕投到每个角落,屋子里有了些微光,一切又变了明亮,只少年的脸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下,一半在光里,一半隐于黑暗。

      李知月抬头看他,此时眼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些秘事埋进时间里已经少被人知,陈太傅心思缜密,为人又狠毒。据她所知,陈太傅杀了原配以后并未就此罢休,而是怕留下祸根,找了个不要命的赌徒,给了钱。

      那赌徒去原配家中井里下毒。原配并不算高门,只是普通人家,家中做些布匹生意,赚了些钱,故而能贴着出生落魄小族的姑爷读书。

      原配家里上下十余口人,皆中毒而亡,府衙去抓那赌徒,赌徒早疯了心肠,将最后一笔钱输完,投进下了毒的井里自己死了,没人能追究在京中做大官的陈大人身上。

      李知月不知道他是怎么幸存下来的,也不想去追问,不想逼得人想起伤心事,害人难过。虽然这人讨厌至极,但并未针对她做些什么,把她掳进这木屋,牙尖嘴利的,却还算是以礼相待。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李知月打破这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脸色稍霁,还算平和地望着他。

      那人坐回躺椅,声音有些发闷,心情显然不是太好:“不一定要放了你。不想天下大乱,我也可以隔一段时间,就寄点你的东西去宫里,可能是书信,可能是头发,可能是手指头。等到什么时候找到我,我便什么时候放了你。”

      ……

      李知月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只觉得非常无聊。都这么不开心了,还要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吓她。

      她撇了撇嘴,觉得对牛弹琴,说再多也没用,索性躺下来背对他闭眼休息。

      少年眸色淡淡,望着一处出神,许久许久,深深地阖上了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寻仇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