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清麦未苏

46、念奴娇（6）

　　雅间里充斥着静谧，宋退臣静静的喝茶等着谢宿雨做出决定。

　　谢宿雨俯瞰台下拨弄琴弦的余京墨，青年因为常年缠绵病榻因而身形比常人要单薄很多，看着一副随时要去的样子，但偏又顽强的撑到了现在。

　　谢宿雨重新躺了回去，抓起一把花生，一边剥一边抛起来用嘴接住。宋退臣很不能理解为何要这样吃花生，难不成是这样的方式吃花生会觉得花生更美味一点?谢宿雨不知道宋退臣在心里的编排，兀自玩的开心。

　　“悠悠岁月漫长，三年五载不过眨眼之息，等他又何妨”

　　余京墨是人间的凡夫俗子余京墨，不是中天庭外冷内热的道君洛星辰，既洛星辰选择依附余京墨的残魂而活，那想来也是愿意宽限他几些年岁的。

　　谢宿雨的回答在宋退臣的预料之内，宋退臣偷偷的勾起唇角，为再一次猜对谢宿雨的想法而感到高兴。谢宿雨从来都没有变，以前的他会做这样的选择，五百年后的他，亦是不忘初心。

　　既然两人已经决定好了要在这里陪着余京墨走过人生最后一段年岁，一两日凑合还可以，但住的时日已久，余京墨的茅草屋就略显狭小了。

　　谢宿雨不是个能吃苦的人，等余京墨说完了书就在城里寻了几个工匠，欲在余京墨相邻的空地盖一间小屋。说是说与宋退臣一同商议，实则谢宿雨提出的想法宋退臣就没有不赞同的，宋退臣支持谢宿雨的方式也很简单，从银钱上无条件支持谢宿雨。

　　回去途中谢宿雨与余京墨说了决定在此定居一事，余京墨惊愕了一瞬，倒也很快的接受了未来新邻居。

　　三人用过晚膳，谢宿雨闲不下来，吃的多了便邀宋退臣和余京墨出去散步消食。余京墨笑着婉拒了，谢宿雨也不强迫他，收了碗筷和宋退臣出去月下漫步了。

　　谢宿雨和宋退臣都没有发现窗棂上有一只蝶一直栖息在哪。等着谢宿雨二人走远，那只蝶从窗棂上离开，化作一个男子站在窗前，里面吃饱了的余京墨屋内踱步消食。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奔波，已经许久未见余京墨了，一时之间也有些看呆了。直到一道声音将他心神唤了回来

　　“他们两个不是已经知道了洛星辰的残魂在余京墨体内了吗，为何还不动手?”

　　这个声音过于粗犷，蝶妖不由自主的看向屋里的余京墨，怕他听到了，但余京墨怎可能听到，他未化出实体，余京墨一介凡夫俗子怎可能可以听到他讲话，遂放下心来

　　“原先我以为宋退臣从楚云端一回来就会剜出我……洛星辰的魂”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

　　“我自诩了解谢宿雨，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了解他”

　　末了低低感叹一句

　　“我与他总归是不同的”

　　粗犷的声音罕见的没有怼他，他也深有体会，他们与谢宿雨确实不是同一种人，谢宿雨优柔寡断全不似他们的果决。

　　“现在干什么？”

　　他确实承认他们与谢宿雨不是同一种人，但丝毫不影响在他心里也觉得他与蝶妖不是同一类人，他是这样的果断坚毅大丈夫行径，蝶妖叽叽哇哇，多愁善感，像个女娘。

　　蝶妖目光缱绻的追随余京墨走动的身影，嘴里说出的话却淬满了冰

　　“谢宿雨做不了的事，我来帮他做，余京墨就是洛星辰，洛星辰就是余京墨，他们本就一体，这样的离别我已经看了十几回，谢宿雨下不了手，我能”

　　他一直以来就很欣赏蝶妖这股狠劲，这样狠毒的心思正和他的胃口。

　　蝶妖与另一个自己对话的内容，谢宿雨和宋退臣一概不知，他们此时正在月下漫步。今夜的月亮特别的亮，把路照的昼亮，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在其中环境漫步消食纳暑也别有一番风味。

　　谢宿雨许久不曾有这样悠闲的时日，旁边并排着的宋退臣在这样的氛围里都染上了几分温柔。全须全尾的宋退臣让谢宿雨想到了那个被他从破庙里瘸了一条腿的宋退臣，情难自禁笑出声来。

　　宋退臣觑了眼谢宿雨，这段时日谢宿雨总莫名奇妙的发笑，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

　　“宋染，你可还我把你从破庙带回弃剑阁一事”

　　谢宿雨并非挟恩图报的人，他只是脑中灵光一闪，便忆起了这件事。宋退臣敛眸，掩起了满目璀璨的星光，他怎会不记得。那日他烧的迷糊，听着外面有动静，以为是追捕他的人，仓促间躲了起来，看清之后，不是那些妖魔鬼怪，是承诺他的心上人找到他了。

　　宋退臣还没有答话，谢宿雨就笑开了

　　“以前听过一出《白蛇传》，里面有一句唱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谢宿雨故意停顿了下，宋退臣不免有些好奇了，竖着耳朵等着下一句，谢宿雨笑的灵动狡黠

　　“唯有以身相许”

　　“诶，胡言乱语是不是，宋染，你这来来去去就这几句，怎一点新颖都没有”

　　宋退臣嗔笑的瞟了一眼谢宿雨，脱口而出的胡言乱语被谢宿雨堵了回来。

　　月下看美人，如同雾里看花，自有一番韵味。两人在这有说有笑，一声急促的惨叫划破夜空。谢宿雨和宋退臣相视一眼，是余京墨发出的惨叫，谢宿雨暗道情况不妙，两人急切的跑回家。余京墨蜷缩倒在地上，双手摁在胸口上，做西子捧心状，鲜血止不住的从指缝里流出来。

　　谢宿雨两人赶到时，余京墨已经昏死过去了。谢宿雨三步并两步上前探了余京墨颈脖上的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

　　谢宿雨收回手，抬眼对宋退臣摇摇头

　　“他快不行了”

　　宋退臣上前就着余京墨倒地的位置画起了阵法，谢宿雨站远了一点，说来也可笑，弃剑阁的禁书谢宿雨自己没看过，倒是宋退臣这个半路来的弃剑阁的大舅子学会了。

　　最后一笔画完，宋退臣从储物袋里翻出了一个香器，又掏出了一根细细的香，谢宿雨看着宋退臣的操作。宋退臣把插着细香的香器放在水晶谷魂匣前方，又问谢宿雨扯了两根头发。

　　谢宿雨扯了两根的头发递给宋退臣，只见宋退臣把一根头发在余京墨右手食指上绕了两圈，那一根头发在细香上绕过之后丢进了水晶固魂匣中。

　　“汝之心愿还未了，信物青丝印世间

　　亡者顺其青丝走，吾唤魂兮逐往日……”

　　而后谢宿雨就听到宋退臣嘴里似唱似念着什么远古的咒语，谢宿雨从未听过。探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繁冗的咒语念了很久，谢宿雨奇迹般的看见一缕细弱的白烟自余京墨右手食指上飘入水晶固魂匣中。

　　宋退臣手指翻飞结印，手指从细香上圈了一圈扣上了水晶固魂匣的盖子。余京墨自那缕魂魄飘出来后就断了气，谢宿雨上前捧起那个水晶谷魂匣，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面装着的就是我师尊的魂魄？”

　　宋退臣本就是大病初愈，方才又施展了禁术，这会儿他也已经筋疲力尽了。具体表现在宋退臣的脸色更加白了一个度以及起身时趔趄了一下，谢宿雨也做不出来那种卸磨杀驴之事，于是他只好一手抱着水晶谷魂匣一手扶着宋退臣。

　　无论如何来说，余京墨这具身体总归是存载了几十年洛星辰的残魂，谢宿雨还是给予他厚葬。

　　丧礼是他以余京墨远亲表弟的身份举行的，选了处风水宝地，按当地的习俗摆了三天宴席，前来吊唁的人也比想象中的多许多，在身死后余京墨也算是风风光光了一场。

　　余京墨的棺椁入了土，谢宿雨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亡魂

　　“那个叫萧风絮的亡魂你已经送走了？什么时候?”

　　谢宿雨和宋退臣一同向西走去，宋退臣同他解释是细香的烟在哪，师尊剩余的魂魄就在哪。点燃之后青烟就指向西边的的方位。

　　宋退臣在前方走着，闻言回道

　　“在楚云端休养时萧风絮说他执念已结，自愿落入轮回了”

　　谢宿雨还以为萧风絮接受了渡化，没曾想竟是自己参悟了，了却了陈念，不禁感叹

　　“心性如此了得”

　　这一点宋退臣也深感赞同。

　　却说那一日晚上蝶妖现出了实体去叩门，余京墨在屋内转着消食，听到叩门的声音就摸索着去开门。闻着清风送来的花香，余京墨又惊又喜

　　“你来了？”

　　然而惊喜的语气还没有收住，身前的故人一刀就刺进了他胸口。

　　他痛苦的蜷缩在地上，故人却扬长而去。他听见有人对话，一个粗犷的声音无不欣喜的说道

　　“我就喜你这般心狠手辣！”

　　他听到故人回

　　“他是洛星辰，他不是余京墨，他该把洛星辰还回来”

　　余京墨捧住胸口，血依旧哗啦啦的从指缝涌出来，他的意识开始恍惚，想不明白故人说的话。他是洛星辰，他不是余京墨，可他就是余京墨，他不认识什么洛星辰。还？他与洛星辰什么关系，为何他要还给洛星辰？

　　这些疑问伴他长眠，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灵魂融入了另一个人的残魂，他们相辅而生，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