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夏同学》楼因

9、坏女孩

　　南书梦是个坏女孩。

　　初中时候她在县里读书，班上有个叫杨健的男生，总喜欢捉弄女同学，尤其是长得漂亮又不爱说话的南书梦。

　　他会扯掉南书梦头上刚扎好的发圈，往她校服上泼红墨水，还会在体育课800米测验的时候，在跑道上故意干扰。

　　南书梦对夏奇光整蛊玩具无动于衷的态度，就是那时候被锻炼出来的。

　　她去找过几次老师，但班任得到的结论是那句经典名言——“一个巴掌拍不响”。谢华和杨健那个在县教育局上班的老爹，被请到办公室握手言和。

　　最终南书梦得到的，只有学校里同学的漠视和孤立，和家里面谢华的那句“把习学好比什么都重要”。

　　她明白，求人不如求己。于是，艺术节大合唱过后，全班女生的校服都染上了杨健那款标志性的“英雄201”红墨水。

　　第二天，杨健他爸就来到教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这下一个巴掌能拍响了，而且很响。

　　这件事，南书梦没和任何人说过。

　　她回到教室，在渐渐平复的情绪和脑海里计划的勾勒成型里上完了最后这节课。

　　下课铃一响，夏奇光就看着南书梦以比往常快一倍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

　　她的目的地，当然是于萍的办公室。

　　“小奇奇，你今天骑车了吗？要和乔乔一起去我家玩不，打游戏看韩剧？”

　　尹心溪正慢条斯理地挑选着要带回家的练习册。七中没有强制完成课后作业这一说，学习全靠自觉。再三思考过后，她准备一本也不带回家，先把周末买的盗版DVD《宫》看完。

　　“阿姨今天在家不？我想吃她做的红烧肉。”乔语对韩剧不是很感兴趣，身为吃货的她，馋尹心溪妈妈做的菜好久了。

　　“她不在家，给了一百让我们点外卖。披萨还是炸鸡，你们定。”

　　“我今天难受就不去了，你俩玩吧。”

　　夏奇光借着经期失调这个借口，假装去厕所，转眼就提了书包，紧跟上南书梦的步伐，小跑着出了教学楼。

　　于萍办公室在旁边逸夫楼的二楼，校长室隔壁。夏奇光紧跟着南书梦上了楼梯，看到她进了办公室，就不敢再往前了。

　　她在走廊尽头偷偷张望，想看看能不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小瓶子批评人还是挺狠的，自己这个同桌脸皮又薄，该不会被她骂哭吧？

　　夏奇光还在担心，就听到“咔哒”一声，办公室门打开了。怕被人看到，她赶紧把头缩了回来。后背贴到了墙壁上，一阵冰凉。

　　原本应该顺着楼梯下去的脚步，却不知为何渐渐朝自己走近。

　　“踏踏”的声音，由轻到重。

　　不知道是南书梦还是于萍的。

　　夏奇光还搞不明白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就感觉自己校服的领口一紧。没反应过来，就被人重重按到了墙上。

　　她的惶恐和惊讶，对上南书梦眼里无法掩饰的愤怒。

　　“夏奇光，你为什么不学好？”

　　“啊，你干嘛……”

　　夏奇光领子被她这么揪着，差点喘不过来气。

　　“这两本杂志，是你的吧。”

　　“南书梦”将手里的《当代歌坛》摔在地上，里面掉出来夹着的答题卡。好巧不巧，这张被夏奇光用来当书签用的卡纸，上面写了她的名字。

　　人赃并获。

　　夏奇光没有辩白的借口。况且，在侦探小说里，嫌疑人会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返回案发现场。她这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行为，无疑让自己罪加一等。

　　“同桌，你听我说，这杂志虽然是我的，但不是我放在你桌洞里的……”

　　“你还敢狡辩！”

　　“南书梦”越听越来气，眼神像要把夏奇光吃了，“你偷别人的手链，现在又用杂志陷害同学。不好好学习也就算了，怎么道德水平也下降了，我……”

　　眼看着小夏就要对四年前的自己动手，真正的南书梦赶紧想办法。她用自己的意识，将犹在狂怒的小夏压制了下去。

　　拽着校服领子的手放开了，夏奇光感觉自己脖颈一松，总算能大口呼吸。

　　“夏同学，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南书梦眼神里的愤怒渐渐褪去，但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不好意思。

　　“我没偷别人的手链，手链是我在秘密基地捡的。”

　　这么久了，夏奇光也意识到那个所谓暗恋自己的对象，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想。但偷东西的罪名太大，她当然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认下。

　　“算了，手链你带着挺好看的，给你吧。”

　　南书梦同样解释不清自己拿零花钱的事，干脆把手链送给了夏奇光，算是刚才小夏对她动手的赔罪。

　　“还有……我没陷害你。我是怕小瓶子骂你，才过来看看的。”

　　这句夏奇光说得没有上一句理直气壮，她毕竟动过这个念头，有贼心没贼胆而已。

　　“她就是语气严厉了点，没骂我。”

　　于萍的反应确实出乎南书梦意料，她甚至都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提醒自己，好不容易有来七中读书的机会，不要因为小小的外部诱惑，就影响了未来的前程。

　　她清楚南书梦的家庭情况，知道这样的学生，自尊心比一般人要强。因此简单几句话，点到为止。

　　“没骂你就好。”

　　夏奇光心里好像有根紧绷的弦也轻轻松了一下，她一边理着刚刚被小夏扯乱的领口，一边跟着南书梦往楼梯下面走。

　　“刚才弄疼你了吗？”南书梦余光看到她的动作，在低一级的台阶上停下来，转头，“我帮你看看吧。”

　　“不……”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夏奇光就看到南书梦的手，伸向了自己的领口。

　　场景太过于熟悉。

　　于是夏奇光全身又重复了一遍，早上她帮自己梳头发时，那种被电流经过的悸动。

　　“你这里都红了。是我力气太大了，对不起。”

　　夏奇光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道刚刚因小夏的暴力动作留下的红痕。南书梦的手指隔着空气，在这个位置点了点。

　　虽然是小夏对她自己做的事，但脸和身体是她的，南书梦还得背这个锅。她也庆幸夏奇光没和自己计较，不然她又得跑一趟于萍办公室。

　　“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件事原谅你了。”

　　夏奇光装作不在意摆摆手，继续往下走。她犹豫要不要问秘密基地的事，南书梦这人凶巴巴的，她怕她再对自己动手。

　　南书梦和她并排走着，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主动提起：“老七中的体育器材室，你别去了。前两天，体育老师找了几个学生，把东西都搬走了，那里月底要拆。”

　　秘密基地不是她破坏的。

　　确认了这件事后，夏奇光的心情突然好了一点。也就是说，自己和这个同桌，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两人走到楼下。

　　“你家住哪里，我打车送你回去？”

　　南书梦的那辆破自行车，还停在她家小区停车场里。出于愧疚，夏奇光准备打车回家，顺便送她一起。

　　“你打车吧。我不远，坐公交就行。”

　　南书梦停下了脚步。

　　就算这个人是夏奇光，未来的小夏，她还是下意识选择了拒绝。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告诉过同学她家的位置，也从来没邀请过别人到家里玩。

　　她家里没有电脑，也没有游戏机。再加上一个只会盯着学习成绩看的谢华，才不会有同学愿意进她那个又窄又小的阁楼里。

　　“你干嘛不让我送你？坐公交要花钱，还要站半小时，累都累死了。”

　　小夏嘟囔着抱怨。

　　周末这两天南书梦去市图看书，都是她代劳挤的公交。有多年滑雪经验的她，倒是不怕晃，但车上又热又闷，还有隐隐约约的汽油味，多待一会儿，感觉自己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坐公交？那我也坐公交吧，顺路。”

　　夏奇光铁了心要送她，目的地还不知道，“顺路”二字张口就来。

　　“哎？我怎么也要坐公交啊……”

　　小夏记忆里，自己高中时候除了骑自行车，就是打车，只有班里组织去博物馆看展览的时候，才跟着同学们一起坐了两站。

　　她语气开始哀怨：“梦梦，我晕车。等会儿你自己坐吧，别把我换上去。”

　　“你也要坐公交？你不晕车吗？”

　　看着眼前的夏奇光倒一脸淡定，南书梦不由问出了口。

　　“我才不晕车。不是我吹牛，坐游乐园的云霄飞车和大摆锤，十个来回都没问题。”

　　明明就是在吹牛。

　　小夏懒得拆穿了。

　　她跟着南书梦和四年前的自己，搭上一班校门口的3路公交。所幸现在过了下班的晚高峰，车上人并不多，她刚好趁机在南书梦的身体里打个盹。

　　夏奇光凭借自己的眼疾手快，抢到最后一排的位置，叫南书梦：“同桌，这里有座！”

　　在公交车两边乘客的注视下，南书梦抱紧胸前的书包，跌跌撞撞从狭窄的过道挤进来，在夏奇光旁边坐下。

　　车窗半敞着，车一启动，风就呼呼顺着窗子灌进来，吹乱两人的头发。

　　“听歌吗？”

　　夏奇光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mp3，插上耳机，自己带上一边，另外一边递给南书梦。

　　南书梦认出来，她这款mp3是苹果的ipod。她陪谢华去修她那个小灵通的时候，在维修店的玻璃柜里看到过，只不过那个是盗版的。

　　她接过耳机，戴到自己右耳上。风声有点大，只能依稀听到跃动着的明快曲调里，一个温暖的女声，娓娓道来。

　　“这是什么歌？”

　　“好听吗？”夏奇光摘下自己戴着的耳机，给南书梦的左耳也戴上，“这首歌叫，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那你是像夏天还是秋天？”

　　“我姓夏，还是六月份出生的，那肯定是夏天。”

　　也是。南书梦想。

　　夏奇光性格活泼外向，无忧无虑，像极了夏天夜市的摊位上，玻璃瓶装梨味气泡水的第一口。

　　那自己的性格，则像秋天一样，低调沉静。同时情绪又是敏感易伤的，今天还因为委屈哭了鼻子，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南书梦还沉浸在歌曲的旋律和自我的剖析里，就看到夏奇光用晶晶亮的眼神看着她，在风声里说：

　　“不过，我不喜欢夏天。夏天太吵了，我喜欢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