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夏同学》楼因

4、分裂

　　“梦梦……这不是我偷的。”

　　小夏为自己辩白，但她也有一点心虚。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四年前的自己根本没有这条手链。而且，凭她对自己的了解，这种带爱心流苏的款式，不可能出现在她夏奇光的购物清单里。

　　“你问问她，手链哪儿来的？”

　　小夏比南书梦还着急。

　　南书梦以沉默代替了拒绝。不管怎么说，身边这个夏奇光，只是个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同学。她这手链的款式在精品店很常见，就算是买了同款也很正常。

　　“哎呀你直接问啊，不用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很大度的……”

　　“你不找回来手链，就不怕你妈骂你？”

　　用谢华这一招激将法果然管用，南书梦一直犹豫到了放学，还是叫住了正背起书包准备离开的夏奇光。

　　“夏同学，你这条手链挺好看的。”

　　“是吗？”夏奇光看见有人问起，还有点不好意思，害羞了起来，“别人送的，我平时很少戴这种款式的，运动不方便。”

　　“谁送的？！我怎么不记得高中有人送我手链？你快问问……”

　　小夏一个劲地催促南书梦。

　　南书梦却没想好要不要问。

　　既然是别人送的，那就肯定不是自己的那条了。

　　“我来我来，你换我上去。”

　　小夏趁南书梦发呆的功夫，成功篡了权。她一点弯都不拐，直接问夏奇光：

　　“是谁送的？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要看？”这个新认识的同桌忽冷忽热的反应让夏奇光有点意外，她愣了一下，还是摘下了手链，递给了小夏，“你别碰坏了，这个很宝贵的。”

　　小夏特意将手链拿近，颠过来倒过去转了好几个圈，好让身体里的南书梦看清楚。

　　“这上面有个字母，M，你的名字里也不带M啊，这是你的吗？”

　　M，是“梦”的首字母，当时买的时候南书梦让店家帮忙刻上去的。现在她可以确定，这条手链就是自己丢的那条。

　　可是，怎么会跑到了夏奇光手里？

　　“要你管。”夏奇光一把将手链抢了过去，“我说了是别人送的，我暗恋的人就叫M，怎么了？”

　　“暗恋？你哪儿来的暗恋对象……”小夏还在叽里呱啦地对着年少的自己输出，身体就被反应过来的南书梦重新占领了回去。

　　“不好意思，夏同学，我也想买一条手链，看你这个挺漂亮的，就借来看看。”

　　“看完了吧，我走了。”

　　夏奇光没好气地将书包甩在背后，一颠一颠地跑着离开了。

　　“我当年还挺拽的啊。”虽然没问出来什么所以然，但小夏还是帮南书梦确定了手链的归属，“现在怎么办？我帮你抢回来？”

　　偷自己的钱不算偷，抢自己的东西，当然也算不得抢。

　　况且，手链本来就是南书梦的。

　　“算了。”

　　南书梦不想再让小夏出面，自己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就算夏奇光再神经大条，也会觉得自己这人不那么好相处。

　　到时候别说和她成为朋友了，连自己平时的学习状态都会受到影响。

　　“那回家吧，手链的事明天再说。”小夏惦记着门口卖的关东煮串串，“你零花钱还有没？我想吃牛肉丸和海带结，辣条也想吃。”

　　“还有一块五。”

　　南书梦明显谎报了，她的零花钱都用来买杂志，没有吃学校旁边路边摊的习惯。

　　鸡排都是地沟油炸的，饮料都是甜蜜素兑的，麻辣烫里面放了塑料袋……

　　这是谢华女士的原话，她一向觉得只有自家的砂锅最干净，从不允许南书梦在外面吃这吃那。

　　“一块五够了，不够我再去秘密基地给你拿。”

　　自从那天去老七中拿到了钱以后，小夏又带着南书梦过去了好几次。

　　不知道17岁的夏奇光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每次拿了钱，夏奇光就会补进去几张，那个铁皮盒子，俨然变成了一个取之不尽的百宝袋。

　　小夏兴高采烈地跟着南书梦来到了门口的串串摊。摊子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小夏看了一圈，没看到平日里的常客——夏奇光和尹心溪乔语她们三个。

　　“同学，吃串串吗？我请你吧。”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问南书梦。他穿的校服是高三的，外套搭在肩上，看起来流里流气，没有一点儿学长该有的样子。

　　“不用了。”

　　南书梦将硬币放进收钱的纸盒后，往旁边站了站，刻意和他隔开一段距离。

　　“你知道他是谁不？龙哥请客都不给面子。”黄毛的小弟上前对南书梦说，他一脸痘痘，让小夏看了直犯恶心。

　　“来，这些串请你。”黄毛龙哥倒挺大方，直接将他刚煮好的一份往南书梦手里塞，“吃吧，好吃哥再给你买。你是高二哪个班的，怎么见你有点面生？”

　　“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换我上去，我揍他一顿。”

　　当年上学时，小夏和这个龙哥打过几次照面，但交集不深，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现在他敢骚扰南书梦，那就是看不起她夏奇光。小夏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用。”

　　南书梦把自己的串串拿好，转头就要走。龙哥这种人，她之前在县一中见得更多，只要不搭理，等几天他新鲜劲过了，缠上别人就没事了。

　　“叮铃——”

　　自行车的铃声响起，随之到来的还有和铃声一样清脆的声音。

　　“让一让，让一让——”

　　没有人会故意把自行车往人堆里骑，除了会刻意炫技的夏奇光。那时候死飞什么的还没开始流行，她骑的是一辆白色的捷安特。

　　这么多人挡在面前，夏奇光丝毫没有减速，反而骑得飞快。

　　看见有车进来，学生们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在经过南书梦和黄毛旁边时，夏奇光一只手握住车把保持平衡，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过来，把龙哥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大份全家福串串抢走了。

　　“谢了龙哥，这份算孝敬你夏姐的——”

　　黄毛和痘痘哥还没反应过来，夏奇光的声音就渐渐远去，消散在了黄昏时分的马路尽头。

　　她全程没有看南书梦一眼。

　　自然算不得为她出头。

　　“啊啊啊我可真帅！”

　　这是小夏今天第n次感叹自己的魅力。

　　南书梦却不像她这么思想简单。

　　说实话，刚刚那一阵疾驰而过的风，像扬起了她心底沉寂已久的花瓣，轻飘飘盘旋在被定格半空，而后簌簌散落一地。

　　这是她读书这么多年不曾感受过的，可以和“青春”这两个字连接在一起的画面。

　　按理说，夏奇光今天和自己相处得算不上愉快，就算看见黄毛为难自己，也应该完全不搭理才对。

　　她为什么会帮忙？

　　只是因为自己给她写的纸条吗？

　　南书梦想，手链被她拿走，好像也没有这么糟糕了。

　　“走吧走吧，赶紧换成我，串串等会儿凉了。”

　　小夏早就做好了换人的准备。

　　“好。”

　　南书梦答应道。她没办法将耳朵里这个眼里只有串串的小夏，和刚才那个恣意张扬的夏奇光联系到一起。

　　她有一种错觉，夏奇光分裂成了两个人。现在这个耳听为虚的小夏是个幼稚的乐天派，而刚才那个眼见为实的夏同学，才是她成熟的本体。

　　第二天，两个人又恢复了昨日刚开始同桌时，不咸不淡的状态。

　　今天开始正式上课了，更没办法偷偷讲话。小夏几乎一上午都在南书梦身体里睡觉，现在到了饭点，她才像定了闹钟一样开始在耳边活跃。

　　小夏满怀期待地等着南书梦打开饭盒。

　　“快看看，咱妈今天给你带的什么菜。”

　　心情好的时候，小夏对谢华的称呼就是“咱妈”，不高兴的时候，称呼就变成了“你妈”。她这个说法，让南书梦都快忘了自己是独生子女。

　　“你带饭啊？”

　　夏奇光提着她的午餐从外面回来，瞥了一眼南书梦的保温饭盒。

　　今天后门那家肯德基搞活动，店里人多，她嫌太吵，就买回来在教室里吃。那个年代，肯德基刚进入桉城没多久，对学生来说算是奢侈品。

　　南书梦只有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去过一次，虽然已经是高中生了，她还是求着谢华给她买了儿童套餐。里面华而不实的小玩具，还放在她书桌前的架子上。

　　“嗯，带饭。”

　　本来带饭没什么，但被夏奇光这么一问，又听到她拆纸包装的窸窣声音，南书梦有点不太想吃自己的饭了。

　　不是嫌弃谢华做的饭不好，只不过，她也想吃肯德基。

　　“梦梦你带饭啊？家里有人做饭就是好，你可真幸福。”

　　尹心溪也拿着可乐和汉堡，坐到了南书梦的前桌。和她一起的，当然还有焦不离孟的乔语。她们两个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已经开始对南书梦一口一个“梦梦”地叫着。

　　而“成熟”版的夏奇光，却没和她们一样叫，她的称呼是，我同桌。

　　“你怎么不打开饭盒啊，我看看什么菜。”

　　小夏等这口吃的等了好久了。

　　尹心溪和乔语，一边咬着汉堡喝着可乐聊天，一边视线也无意间扫过南书梦的书桌。

　　“你玩不玩游戏？”

　　夏奇光突然问南书梦。

　　“什么游戏？”

　　南书梦刚要打开饭盒的手又停下了。

　　“午饭，想不想和我换？”夏奇光朝着饭盒努了努嘴，她连着吃肯德基已经吃了好几天，早就吃腻了，“你吃我的，我这个是套餐，有好几样。”

　　“别和她换！”

　　小夏在耳朵里哀嚎，她也不爱吃肯德基。在美国两年，没什么别的好吃的，她总去吃炸鸡汉堡，早就腻得不能再腻了。

　　“那给你吧。”

　　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肯德基的不尊重。

　　南书梦怕夏奇光反悔，赶紧接过了纸袋，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对不起谢华，但还是补了一句：“你要是爱吃的话，我可以每天都和你换。”

　　“哇，有排骨！还有牛肉！我赚大了！”

　　夏奇光紧紧攥着筷子，半捂着饭盒盖，生怕被尹心溪和乔语抢了去。

　　南书梦收获的是鸡腿堡、可乐还有薯条和烤翅。她想起来，在谢华描述的肯德基养殖场里，所有的鸡都有8个翅膀，做出来的垃圾食品都含有激素。

　　可是没办法，垃圾食品真的太香了。

　　这场交易里，唯一受伤的人就是小夏。

　　“梦梦，我不要吃肯德基，你得赔偿我……”

　　她颓丧的声音让南书梦无比心虚，只能放学后再带她吃点串串弥补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