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夏同学》楼因

12、公交

　　“那一点好处都没有，我干嘛要学习。”

　　夏奇光此刻的反应，在开悟的成年人小夏看来，很像个不可理喻的傻子。

　　“随便你吧。”

　　夏虫不可语冰，南书梦也不想多说。

　　“哎，你生气啦？我开玩笑的——”

　　夏奇光后半截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南书梦提起书包，从她旁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最后一个对视的眼神，简直冰冷得能把周围的空气冻上。再联想到上次逸夫楼里南书梦对自己动手的事，夏奇光顿时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冒着凉气，从后背顺着脊梁窜上来。

　　很显然，这个同桌生气了。

　　可自己不学习，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被南书梦这么一搅，夏奇光对游戏的热情顿时消减了大半。

　　这几天桉城下雨，她都没骑车来学校。而南书梦，前两天在车棚“意外”找回了自己的破车后，也不敢再骑着到处乱逛，安安稳稳地每天坐半个小时公交上学。

　　于是夏奇光放弃了按原计划打车回家，她跑到上次校门口搭车的公交站，准备在3路公交上和南书梦来一次意外邂逅。

　　可没想到，她走到车站，就看到一辆满客的3路公交，前一秒刚刚从站台起步。

　　南书梦肯定在上面。

　　“师傅，等等我！”

　　夏奇光边跑边喊，手里还挥动着校服外套，总算在后视镜里成功引起了司机的注意，给她临时刹了一脚。

　　“前门塞不下了，后门上！”

　　师傅的大嗓门，从前门传到后车厢。

　　夏奇光得令，从同样能挤死人的后门找到个落脚之处，准备手里的纸币递给旁边的人，击鼓传花式传到最前面的投币箱。

　　“同学，帮我传一下。”

　　夏奇光还在调整夹在门上的书包袋子，没仔细看，钱递出去时，只注意到对方和她同样的七中校服。

　　“不帮，你自己传。”

　　冤家路窄。好心没好报这事，惹得南书梦一肚子憋屈，正愁没地方发泄。

　　“同桌，这么巧啊。”

　　夏奇光用笑容掩饰尴尬。旁边站着的其他乘客，好心把她手里的钱接了过去。

　　南书梦往车厢里站了站，没再说话。

　　下一站到了。

　　现在是下班放学高峰期，不挤成沙丁鱼罐头的3路公交，不是一辆合格的3路公交。

　　后门又塞进来几个人，把原本台阶下面的夏奇光挤到了台阶上。

　　她站的位置，前不靠门后不靠窗。仰头一看，上面的把手也都被占满了，完全没有可以扶着的地方。

　　夏奇光随着惯性摇来摆去，像极了被放在盒子里晃动的夹心饼干。

　　“你扶着我吧。”

　　南书梦知道夏奇光晕车，决定心软一次，把手臂借给她。

　　“没事，我稳得很。”

　　夏奇光还在说着大话，就感觉车身一晃。

　　马路旁边突然窜出来两个不守规矩的行人，司机师傅骂了一声“操”，并猛踩了一脚刹车。

　　整个车厢里，同时散布着乘客“哎呦”“哎呦”的声音。

　　毫无防备，又没有借力点的夏奇光，整个人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了南书梦的身上。

　　脸接触的部位，软软的。洗得干净的校服外套上，还散着淡淡的体香。

　　夏奇光首先感觉到的，是心里跌跌撞撞的失重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她在秘密基地发现手链的时候。

　　然后是耳根滚烫。

　　她直起身恢复平衡，试图扭头避开南书梦的视线，小声说了句：

　　“不好意思。”

　　南书梦没说话。

　　但车内就这么点空间，不是你挤我就是我挤你。不想自己的书包和旁边男人油腻腻的皮夹克蹭到一起，夏奇光只能和南书梦越靠越近。

　　可是，不说话也太尴尬了。

　　“同桌，下周运动会，你有没有要报的项目？”

　　“没有。”

　　“那还有拉拉队和裁判，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

　　“我报了好几个项目，去年100米和400米都拿了第一，你会去给我加油吗？”

　　“到时候看吧。”

　　夏奇光左问右问，得到的都是南书梦冷冰冰的回答。

　　小夏实在看不下去了，适时帮腔：

　　“梦梦，你看我还算有良心吧，都特意来找你了。要不，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问题是她根本不想学习，这机会怎么给？

　　南书梦也不知道怎么提帮忙补习的事，她不想在夏奇光这里再碰一鼻子灰。

　　拥挤的车厢里，一边是“同桌”，一边是“梦梦”，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吵得她脑袋痛。

　　“友谊路到了，不下的给下车的腾腾地方，下车的别磨叽，快点挪动。”

　　车上的报站器坏了半年，全靠司机扯着嗓子吼。两人在分不清向下和向上的人潮中，硬生生被挤下了车。

　　“天呐，这公交太恐怖了。”一下车，夏奇光就在路边活动筋骨，边活动边感慨，“同桌，你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嗯。”

　　踩着放学的时间点回家，就是这个情况。能够泰然处之，南书梦无非靠的一个“忍”字诀。

　　“牛逼。”

　　夏奇光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提醒一下，你应该在前面的文化路下车，你坐过站了。”南书梦指了指马路对面，“到那里坐返回的路线就行。”

　　“啊？”

　　夏奇光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刚刚车上的汽油味和汗臭味，熏得她头晕目眩。现在又要坐回去，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即便是打车，她也需要时间缓缓。

　　“你别啊了，等会儿没有末班车坐了。”

　　南书梦没再理她，往砂锅店的方向走。

　　“梦梦，你刚才在车上怎么不提醒我啊？”

　　小夏看南书梦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也有点不快。她平时没少帮南书梦做跑腿之类的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现在这个自己虽然气人，但也不是无药可救，只要南书梦愿意再试试，还是有希望的。

　　“刚才那一站，司机忘了报站了，你不是也没听到。”南书梦刚才被她俩吵得心烦意燥，当然无心留意其他站点的停靠时间，“小夏，你要不然想想别的办法吧。我看让你学习这事，挺难的。”

　　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自己要先有余力。

　　如果夏奇光愿意共同进步，那当然好，但现在这种情况，南书梦不想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劝说上。

　　她家里没钱给她提供退路，人生唯一的机会就是高考。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允许自己犯任何一点差错。

　　“哎，那怎么办啊。”

　　小夏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道路尽头，“南记砂锅”的招牌亮着，热腾腾的香气顺着门缝飘出来。

　　“梦梦回来了，”南正明正在给客人找零钱，看到南书梦进来，瞥了一眼，“今天吃面还是粉，爸给你下。”

　　“都行。”

　　南书梦没什么食欲。她刚把书包放下，就看到南正明望向自己身后：“诶，这是你同学吧？”

　　同学？

　　南书梦回过头，夏奇光正斜靠在门口，弯起的眉眼里半含着笑意。

　　她怎么还跟过来了？

　　“对，我俩一个班的。叔叔好。”

　　夏奇光没把自己当外人，打过招呼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南书梦旁边，一口一个叔叔的叫着：“叔叔，你做的砂锅好香啊，离老远我就闻到了。”

　　“孩子，你吃什么口味的？叔给你做一碗大份的。”

　　得了恭维，南正明马上烧灶起锅。

　　“和梦梦一样的就行。”夏奇光毫不客气。

　　“你跟着我干嘛？”

　　等饭的时间，南书梦小声问。

　　“我要吃饭啊，谁跟着你了。”

　　夏奇光显然还在为刚才南书梦没提醒她下车这事计较，真是四年前四年后一个模样。

　　南书梦没搭理她，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物理卷子开始写。南正明做好一碗砂锅的时间大概十分钟，足够她做完五道选择题。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了十分钟。

　　南书梦在看着题，夏奇光在看着做着题的她，而小夏通过余光，在看着四年前的自己。

　　“砂锅好咯！”南正明端着两碗酸菜肥牛砂锅过来，招呼夏奇光和南书梦，“你们快趁热吃，等会儿再做题。”

　　“谢谢叔叔。”

　　夏奇光咽了咽口水，从筷筒里拿了双筷子。她犹豫了一下，又抽出一双，放在南书梦那碗上。

　　南书梦做完题，也没注意筷子是谁放的，就开始边看新闻联播边吸面条。店里这台老旧的长虹牌彩电，是她平日里接触到唯一的“电子产品”。

　　“梦梦，你同学来了？”

　　谢华从后院进来，把提前备好的料放进冰柜。

　　看到夏奇光，她有点意外。记忆里，南书梦没在学校交过什么要好的朋友，也从来不会把同学往家里带。

　　“阿姨好，我叫夏奇光，和梦梦一个班。”

　　夏奇光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同学，你成绩应该不错吧。”谢华没马上离开，而是在两人对面坐下了，“你们现在高二了，还有一年半就要高考，正是努力的时候……”

　　“妈！”

　　南书梦没想到，谢华不仅喜欢对自己说教，连第一次见面的夏奇光都不能幸免。

　　“阿姨，我学习……还行。”

　　看谢华郑重其事的模样，夏奇光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学渣了。

　　“你哪科学得比较好啊？”

　　也不顾夏奇光面还没吃完，谢华就一个劲地追问。

　　“我？文科……英语还可以。”

　　亏得有多次出国旅游的经历，夏奇光的口语能力算得上马马虎虎。

　　“那正好啊。我家梦梦有点偏科，理科还可以，语文和英语不太好……”

　　谢华说的“不太好”，就是上学期期末考试，放听力的时候南书梦走神了，导致英语只考了120，被她连着批评了好几天。

　　“那夏同学，你要不今天在这里住吧？刚好和梦梦聊聊，交流交流学习方法什么的。”

　　“妈，你让人家先吃饭吧。”

　　南书梦简直受不了谢华了。

　　别说夏奇光根本不会什么学习方法，就算是会，也要被她这三句不离学习的“热情”吓死了。

　　她总算明白夏奇光为什么这么反感自己给她补课，在她看来，自己的做法应该和现在的谢华一模一样。

　　“你吃完饭就回去吧，别在这儿了。”

　　南书梦小声提醒夏奇光。

　　夏奇光却不置可否，反而大声回应谢华的提议：

　　“阿姨，我今晚在这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