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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序(二) ...

  •   再次醒来时,达达利亚看到的不再是那些倒悬的冰河,幽深的天光,还有那自虚空而降的,如风如林的金色锁链…

      浅蓝蓝的天空,映入青年的眼中。知觉在慢慢恢复,他的身下不再是星空构成的踏板,那样地无穷无尽,仿佛连贯又流利的谎言。手套丢了一只,光着的手掌贴向土地,干燥厚重,他立刻便知,这是世界,是提瓦特,是方舟重新接纳了自长空而落的败者。

      时值转秋,几枚银杏飘然落下。

      达达利亚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的方向。不必说璃月,提瓦特的任何一处地点,都能够清楚地看到天空岛。若说畅逸七国,思至远翥,乃是所有生于方舟之上的人们的愿望,那么这样美好的憧憬,说是狂妄,也实在不离了。

      今后,不会有人知且将知,那座遥远的岛屿上发生什么。达达利亚从地上爬起,钝痛很快从指尖咬上来,攀上他的手背。青年顺着疼痛源看过去,金色的岩结晶代替手套,好整以暇地覆盖住整个左手,左手正不自然地僵直着。

      他试着转了转手腕,又动动手指,岩结晶便很快破碎掉。

      达达利亚猛地握拳。

      ……钟离将达达利亚拉了起来。

      ——据愚人众的情报,众神早就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主动或被动地放弃了神之心。尽管仍有部分神明没有放弃治理大权,但人类的时代已经来临。弱小的生灵们学着钻出庇护自己的羽翼,开始自己摸索自己行进的方向。

      除了至冬。

      温柔,善良,慈爱。巴纳巴斯曾为在酷寒中挣扎的生灵们带去庇护,也因此被小小的人类冠以诸多的头衔。尽管如今,唯余沉默。五百年不停的暴雪为至冬宫外筑起了厚重的城墙,从此,不再有人知道他们的女皇大人在想什么,而那位冰冷的,高洁的神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独裁,专横的代名词。

      有人说女皇疯了,为了达成那个不可说的目的,将心脏挖出,化作力量,赐福又诅咒自己的十一位眷属,命他们将纷争和战火播向整个提瓦特。而祂自己,则徒留一颗铁石留在胸膛,从此,愈是搏动,愈是无情。

      然后,这一妄为触怒了笼罩在天空的最后一片阴影;

      于是,神也好,人也好,所有生命向前进发的时代,都不会再来临了。

      ——

      “……”

      达达利亚看着万民堂的菜单,把那些熟稔于心的菜名逐字扫过去,毫无波澜。毕竟,万民堂的菜也就那么几种,比不得琉璃亭或新月轩这类高大上的酒楼,都是些满足老璃月人口味的菜肴,填不饱自己的至冬胃。而钟离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一如既往地品着热茶,也不是什么有名的茶叶,不过是来店赠送的,但他仍然喝得饶有兴趣。

      眼见着香菱小妹端着一盘翡玉什锦袋走了过来:“腌笃鲜,翡玉什锦袋…对了,还有,钟离先生,今天的食材有清泉林猪肉,要把套…”

      “我要甜菜汤,樱桃披萨,烤鹿肉卷饼,配鱼子酱。”达达利亚打断了香菱。

      “…餐里的椒盐豆腐换掉吗?”香菱接着说道。

      钟离没有说话。

      达达利亚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两种都要。”

      良久,钟离回答。

      “好嘞——”

      香菱无视了达达利亚,风风火火地跑向后厨。待饮罢最后一口,钟离放下茶杯,夹起眼前的翡玉什锦袋,放进自己的碗里。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钟离问道。

      “那你呢?你打算对我怎么做?”达达利亚终于放下菜单,看向对方,“现在,妄图淹没璃月的罪人就在你面前。你要怎么做?”

      “……”

      钟离淡淡地叹息,面对达达利亚困兽一般的表情,他只是将盘中的另一只翡玉什锦袋夹入对方的碗中,而青年也并没有要吃的样子。

      “离开这里吧。”钟离说,“现在,已经没有你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平静的话语恰如冰川浮出水面,他们都是聪明人,都知道接下来只有更庞大,更冰冷的否定等待着彼此。达达利亚看着钟离,不反驳,也不认可,只留一双木头筷子攥在手里,将虎口硌得发白,良久良久。

      达达利亚猛地掀翻了桌子。

      香菱从后厨赶了过来,风风火火。只见她端着椒盐豆腐和清泉林猪肉制成的农家炒肉,却绕也不绕地,踏过一片杯盘狼藉,将两道菜摆到了半空。菜品连着盘子一同砸到地面,刚出锅的红油立刻溅到少女的腿上。达达利亚一皱眉,却见香菱神色如常,只就着围裙擦了擦手,拔出别在耳朵后面的铅笔,笑吟吟地看向自己和钟离:

      “二位需要追加主食和酒水吗?对了对了,轻策庄今年的新米也成熟了,我爸爸一大早去卖到的,黏黏的,甜甜的,很特别,很好吃哦!”

      ……

      璃月城外。

      达达利亚坐在灵矩关边的七天神像旁,脚下是被自己拆得七零八落的遗迹守卫。从这里向远望去,北是遁玉陵,南为青墟浦,四周全是遗迹,而它们却被自己拆了个彻底,也不知道到底守了些什么。想到这里,青年不禁冷笑一声。

      又或许,对于这些守卫来说,破坏现有的一切,才是在守护它们的过去。所谓的新生,不就是在诸诸多多的毁灭之上建立起来的东西吗?

      达达利亚闭上眼睛,换了个姿势,歪头靠在神像上。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胳膊挂了彩,但七天神像已经不再对他起作用,有血缓缓地蚁行至手背,小口小口地咬湿手套。

      “……回北国银行吧。”

      达达利亚自言自语。

      日升月落,提瓦特不会因任何一个国度的诞生或覆灭变更它的规则。永恒不变的月轮攀上天空,日复一日地矫饰着方舟的夜色。达达利亚不愿看那些。连绵和圆满的东西,总像是一种谎言。

      青年独自走在通往璃月港的土路上,手掌搭上山壁,随着脚步,一点一点地摩挲过去。柔软潮湿的青苔,被风吹得簌簌的爬山虎,几条爬得七歪八扭的蜥蜴。除了这些,达达利亚也不再看别的东西。几位扎营巡逻的愚人众与他错肩,火枪手见他不会驻足,债务人见他也没有行礼。青年沉默地走过他们之间,也不搭话,也不停留。他之与他们,此刻成了青苔,爬山虎,蛛网。又或是墙边那几个吃空了的鱼子酱罐头。实在不太重要。

      这里没有同僚,就算有,也不是达达利亚的。

      从灵矩关到璃月港的距离不近,青年的步伐也不快。好不容易走到北国银行门口,月卧房檐上,璃月港的摊子也已经收了大半。入秋了,就算是以温暖著称的的璃月,晚风吹到皮肤上,也是有些凉意的。达达利亚静了一会,一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迈上通往银行的阶梯。

      北国银行从不歇业。每一个为愚人众效力的人都知道,无论身处何方,北国银行永远是他们(大概)温暖的归宿。达达利亚推开银行的大门,目不斜视地走向柜台前的叶卡捷琳娜,看她正例行核对着访客名单,面具之下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夜深了,距离零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秒针滴滴答答地沿着表盘追过去,达达利亚就这么站着,看叶卡捷琳娜一张一张地对账,虽然面无表情,却多少有些感谢多年垂钓养成的耐心。

      终于,青年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

      “…账单?唔,是公子大人的吗…咦?他今天去了万民堂…?”

      达达利亚的眼中忽地多出一股冷意。

      终于抓住了崭新的突破口,青年扭身走向阶梯,目标坚定。他摸了摸腰,先是摸到了神之眼,神色一滞;又接着向身侧摸去,从盗宝团那里抢来的武器就挂在那里,这让他微微安心。没错,达达利亚就这么一路挂着那看着就十分不妙的东西,徒步回到了璃月。他冷着脸,挂着彩,尽管千岩军根本不在意。

      整个提瓦特都不在意他。

      “……呼。”

      达达利亚来到了门前。

      眼前就是自己的办公室。

      愚人众的同伴,下属们的上司,北国银行真正的执行官,就在这个门内。如果达达利亚的记忆没有被修改,此时的自己应当正在桌前给冬妮娅写回信。信里写的都是呆在璃月的日子是多么有趣,尽管他没解释有趣是因为自己下午为了消食把盗宝团都揍了一顿。

      达达利亚摸了摸腰间的武器。这么说,还得感谢曾经的自己是个这么无聊的家伙。

      门被推开一条缝,直觉让达达利亚猛地侧身,屏住呼吸。另一个自己绝不可能连这点动作都察觉不到,而战士的直觉也向来正确。水刃从门缝敏锐地探出一角,那曾是自己最为骄傲的武器,得心应手,变幻莫测。

      迎面而来的是一记横劈。达达利亚仰头躲去,一脚踏住墙壁,腰肢发力,另一条腿立刻跟上,脚背没能踢中头颅,而是对方的手背。确定敌人的招术被防住,一直藏在门后的青年终于探出了头,表情由严肃变成了疑惑。

      来挑衅的并不是诡异陌生的对手,而是另一个面无表情的自己。没有时间进行多余的考虑,青年的手背顺着对方脚背的力扭转,卸力,另一只手已然搭上了对方抬起的那条腿,只待水凝刃重新凝结,便可斩中要害。

      “先礼貌地问一下,你是我那个同事做出来的切片吗?”手持水刃的达达利亚话语轻松,但手中力道毫不减弱,稳稳握住对方的靴背:“虽说我不记得提过这样的要求,但大白天假扮成我,提前和接触任务对象,你有点太随便了吧?”

      切片?达达利亚愣了一下,又觉得另一个自己脑补得不无道理。自己的确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老实说,事已至此,凭他的脑子再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对策,赶紧找个地方自生自灭才是正经。

      但那样他就不是达达利亚了。

      他总要搏一搏的。

      “抱歉,我不是你的切片,也无意影响你的任务。”达达利亚说道,一脚蹬开了另一个自己,迎上对方有些惊愕的表情:“只是,现在的我好像,只能这么做。所以我要试一试。”

      “啊?”手持水刃的青年有些困惑,但又明显地感到兴奋:“哦,反正就是我们非打不可咯?”

      “你难道不高兴吗?我觉得你应该挺高兴的吧。”

      说着,达达利亚在另一个自己的注视下,从腰间卸下了榔头。

      那是盗宝团的武器,说是榔头,不过是一只稍微打磨的白铁块绑了根却砂木,实在是过于粗糙的玩意儿,如今却沉甸甸地握到了达达利亚的手里:“而且,我这儿还有你中午为我留下的武器。”

      “呃…”手持水刃的青年看到那个笨重的武器,一时间有点迟疑,“…什么?你到底要…”

      “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但发现自己影响不了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除了另一个家伙,和我自己。那家伙不打算和我合作,而我也不能时时刻刻控制你的行为,那么,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达达利亚举起了榔头。

      “动手吧。”

      ……

      …………

      ………………

      达达利亚跪坐在另一个自己的面前。

      他的膝下满是血污。手里满是血污。榔头木把上满是血污。他的脸上胳膊上身上腿上都是被水刃砍出来的伤口。那是另一个自己的杰作,而另一个自己已经倒下了。他终其一生渴望的战胜自己,终于实现了,尽管有些荒谬。倒在自己面前的人还有呼吸,他知道自己是个擅长抓住机会的人,没最后一击前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杀人的技巧他不陌生,但杀掉自己会发生什么,达达利亚不知道。

      过去的自己不是现在的自己的对手。现在的自己也不是未来的自己的对手。达达利亚深知自己会不断变强,或许未来的自己会比现在的自己更加强大。

      但是至冬已经失去了未来。至冬的神明死了,在达达利亚的面前死了,在最后的审判降临之前,神明说了什么,然后一把将青年从天空上推了下来。

      最后,达达利亚回到了璃月,过去的璃月,自己还没有执行任务之前的璃月。但未来的他不属于过去的世界,他是天空的亡灵,是旧日的残渣,未来的世界没有至冬,而现在的世界,至冬也不属于他。七天神像不回应他,水属性的神之眼不听从他。他走不了,离不开,所有人都对他视若无物,不和他交流,只是有说有笑地,同他一起困在这一时间许久许久。

      他试过很多种办法,如今只剩下这一种。

      杀了另一个自己,这一天会结束吗?

      马上就要零时了。没有人知道新的一天不会到来,只有他知道旧的一天不会过去。月轮冰亮,将二人身下的鲜血照得发亮。周围静得发冷,叶卡捷琳娜翻阅账目的声音在这里也能听见。天空岛静默地隐匿于层云之间,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争斗也好,厮杀也罢,哪怕是自己杀死另一个自己,也都将被时间淹没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绑在木头上的白铁块已经被他们砸碎了。达达利亚看着另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自己,看着他尚且起伏的胸膛,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摸向的剩余铁块,握紧,就像是握住窗外那一轮明月,巨大而冰冷的谎言。

      ——他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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